‘甥女刘婕满月之喜,铁军书于铁山刘宅,癸酉腊月二十五日’。
张铁军题了款,放下毛笔:“刘叔,别嫌我写的不好啊,我这几笔字照你可是差多了。”
“那怎么能?”刘大善站起来弯着腰看张铁军的字:“再说你写的可不差,有劲儿,这也不是一年两年能写得出来的。”
“反正我也就是这两下子了,你们硬逼着我上架,那我就敢献丑。我脸皮厚,你使劲儿夸夸我受得了。”
张铁军笑着开玩笑,毛婶儿襟了襟鼻子:“还行,铁军是真一点也没变,还是原来那个,小时候没白喂你。”
张铁军眉毛一扬,看像毛婶儿:“……我小时候还吃过你奶呀?”
“昂,”毛婶儿夹了他一眼:“还吃过?那是正经喂过你的,小没良心的,看俺家毛兰从小到大多瘦?都是让你给吃去了。”
“叫妈。”毛兰笑着招了招张铁军。
“那可不,”毛叔笑着回忆起来:“一晃儿,多少年了,铁军都二十一了今年。二十多年了。”
“不是,她比我大两岁呢。”张铁军指了指毛兰。她家孩子没有小名,就这么毛兰毛军的喊。
“大两岁怎么了?”毛婶撇了撇嘴:“俺们吃到三岁不行啊?结果都成给你留的了。”
张铁军啪的拍了个大腿:“这下破案了,我说我小时候怎么一直那么瘦弱呢,合着我吃的是过期奶。”
满屋子人都哈哈笑起来,把毛婶怀里的小丫头给吓了一跳,扁着嘴就要哭,毛婶赶紧去哄:“不哭不哭不哭。
今天可不兴哭啊,跟你说,你都有大名了,知道不?你看看,来了这么老多人,都是来给你过满月的,高兴不?”
毛兰哭笑不得的把孩子接过去喂奶,也没太避着谁,就侧了侧身:“整的像她能听懂似的,这还能商量?你可真行。”
这女人一旦有了孩子,这变化真的是太巨大了。
“铁军那时候,老张成天抱着出去找人帮着喂,可没少吃别人奶,”毛叔说:“得有个四五家。”
“哪有?”毛婶说:“就三家,我都陪大张去过。我那时候也是不太足了,不够喂。”
“这个话题咱们今天就不讨论了吧?”张铁军抽着脸打断了毛叔毛婶的忆苦思甜,从兜里拿出准备好的红包:“俺家一家的,都在里面了。”
“我看看,”毛叔伸手把红包接了过去:“我看看有多少,你给少了俺们可不干,就指着你给孩子买奶粉买悠车了。”
“爸你悠着点呗?”毛兰感觉有点不好意思。
“悠着啥?”毛叔打开红包:“从小到大他吃咱家祸祸咱家的还少了呀?应该的,这声娘舅他跑不掉。”
其实吧,不管身份怎么变化,有些事情是变化不了的,不过呢,多多少少的心里上肯定也是会受些影响,就像毛叔这会儿。
如果张铁军还是原来那个张铁军,他这会儿肯定不会说这些。怎么说呢?越想自然点好像什么都没变,其实本身就是一种不自然。
当然了,这都是正常反应,起码没说嘘着捧着的,这就真的挺好了。
红包里包了两千块钱,不能算多也不少,在这个年头算是大礼了,亲舅舅也不过如此。这个数是张妈定的,少了不好看,太多了不合适。
“你可得了。”毛兰伸过手把红包拿了过去:“给我的,我自己数。”
“干了。”刘军在一边吹字呢,看干了小心的收起来:“明天我拿市里去给裱上。”
“街里就有一家吧?”
“他那水平,还是算了,我有点信不着。”
“爸,”刘伟开门探个脑袋进来:“刘矿长他们过来了。”
“二哥。”张铁军冲他点点头打了个招呼。
“你现在管我叫二哥我都不知道怎么答应了。”刘伟笑起来。这家伙是个直肠子,性格比刘军和刘辉冲动的多。
“我去迎迎。”刘大善站起来往外走:“铁军你坐,和亲家说会儿话。”
“行,你忙。”张铁军去炕沿上坐下来,本来想看看孩子,结果人家喂奶呢,这会儿凑过去看好像有点不那么合适。
到也不是没见过,那什么,现在不是私有化了嘛。
“你爸妈以后是不打算回来了呗?”毛叔问了一句。
外面。
刘辉在大门口笑着和刘矿长几个人在说什么。
刘伟和刘大善出来大步流星的走过来,刘大善远远的就招呼:“矿长,田矿长,梁科长,慢怠了哈,一会儿可得好好喝几杯。”
“没来晚吧?”刘矿长伸手和刘大善握了握。
“不晚不晚,”刘大善笑着晃了晃握着的手:“好饭不怕晚,今天管够让你们吃好哈好。”
他老家是安东的,从部队转业到矿区,说话带着点安东口音。和老姨一个口音。
东北满月酒没什么讲究,就是吃好喝好四个字,也没有什么仪式流程,来了就入席,吃完就走人,别忘了写礼账就行。
这边没有百日宴的习惯,就是满月酒,完了也不会给小朋友操办生日,到六十岁办寿宴。六十,六十六,八十大寿。
不是说就不过生日了,生日肯定要过,就是在家里一家人庆祝一下,这会儿就是煮俩鸡蛋下碗面条的事儿。
九六年以后开始流行买生日蛋糕了。
“那个,矿长,我跟你说一声,”刘大善凑近刘矿长耳朵:“那什么,这么回事儿……”
他把张铁军的身份,和毛家的关系,简单的和刘矿长说了一下:“就这么个事儿,我和你说一下你有点心理准备。
他和俺家三儿,三儿媳妇都是同学。”他家孩子也没有小名,就是老大,老二,三儿这么叫。
其实这边不少人家都是这么喊孩子的,张妈喊张铁军也是经常就喊老大。
“哎呀我操,老刘你这关系行啊,太猛了。”
刘大善做为建安公司的经理,是副处级,相当于副矿长,在这边外级就是顶天,还是挺头面的。
“我哪来的关系,是我亲家的,人家两家几十年的战友。进屋进屋,怪冷。”
这些人当然就不能在外面蓬子里吃饭了,得单独在屋里摆桌。
“刘辉。”郑得宝他们几个把刘辉叫了过去:“那个张铁军现在是嘎哈的?你知道不?”
“怎么了?你们没扯基巴犊子吧?说啥了?”
“没说啥,能说啥呀?就是打个招呼呗。瞅着他现在像挺牛逼似的。”
“特么人家那是像牛逼吗?人家那就是牛逼,跟你们说啊加点小心,他现在我爸都得溜着,得罪了你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这么牛逼吗?嘎哈的呀?不是说当兵去了吗?”
“当兵和当兵特么能一样吗?人家现在是少将,将军。玩儿哪?平时没事多看看新闻联播。”
“那他咋来你这走礼?你俩关系好啊?那时候你特么天天和他打架。”
“他家和我老丈人家关系特别好,他爸和我老丈人是战友。行了,你们上席吧,今天都消停的啊,别在这扯犊子。”
“开始了吗?”
“快了,先进来坐着呗。”刘辉掏了盒烟扔给他们几个:“还得我到点请你们呐?”
屋里。
张铁军说:“回是肯定要回,不过估计是住在市里了,回矿区的话太麻烦。以后的话我就不好说了。
谁知道我妈咋决定,俺家不都得听我妈做主?”
“你爸确实听你妈的,”毛婶点点头,斜了毛叔一眼:“你就不能和人家老张学学?”
“这个我可学不来,”毛叔笑起来。
门一开,刘大善陪着刘矿长,田矿长和梁科长进来。这也就是他家屋子大,要不然这些人都要转不开了。
“把孩子背背,身上有凉气儿。”刘矿长说了一句。
“我给你介绍。”刘大善指了指张铁军。
张铁军笑着伸出手:“我认识。刘矿长,田矿长,梁叔。”
“哎?老梁这叔是怎么论的?”
“我弟弟和梁叔家孩子初中是同学,总去我家玩儿。”
张铁军对老梁的印象有点好,上辈子他的工作就是老梁给办的,帮了大忙,虽然这辈子不会发生这事了,但是这份人情张铁军不会忘。
只不过老梁岁数大了点儿,快要退休了,要不然到是可以帮帮他。他是老来得子,快六十了孩子和张铁兵同岁。
“我自己都不知道。”老梁笑眯眯的和张铁军握了握手:“哪个呢?”
“张铁兵。”
老梁恍然,笑起来:“哦,哦哦哦,铁兵是你弟弟呀?我记着,挺有意思个孩子。你们哥俩这身高可差太多了。”
“现在长起来了,原来确实矮,把我爸妈给愁够呛。”
“毛部长。”几个人和毛叔打招呼。
“叫老毛叫老毛,你这部长部长的我心里突突。”毛叔和几个人握手:“感谢几位能来。”
“咱们入席吧?”刘大善往门口比了比:“咱们边喝边说,都不是外人。”
主席面就在隔壁,摆了两桌,大家过来,谦让了一番上桌坐下。
有毛叔在,张铁军就是个小辈,就在毛叔下首坐了下来,蒋卫红和李树生坐在侧席。
张铁军不喝酒,也没人敢劝他喝酒,陪着说了会儿话,也吃饱了,他和毛叔说了一声,和大家打了个招呼就出来了。
“别别,你们都是长辈,千万别起来,你们继续喝,我好不容易回来一趟出去走走,去同学家里看看。”
“继续继续,”毛叔拉住刘矿长:“他们年轻的坐不住走就走吧,咱们今天都是家人没有大小。铁军你去忙。”
劝住他们别送,张铁军三个人出来,他又去大屋看了看孩子。
屋里没人,就毛兰自己在侍弄孩子。
“你吃饭了没?”张铁军问毛兰。
“吃了一口,你要走啊?”
“嗯,吃饱了,和他们也没啥说的。那我就回去了啊,你好好的,要是他欺负你你找我。”
毛兰翻了他一眼:“现在说这些,早干什么去了?”给过你机会,你也不中用啊。
“得嘞,那我走了。”
“那你还什么时候回来不?”
“得明年夏天了吧,不太好说,弄不好就得留在京城,回是肯定要回,时间上不确定。有事儿你给我打电话。”
张铁军把私人名片给了毛兰一张:“有什么事就吱声,咱们之间又用不着客气。”
毛兰嘟了嘟嘴:“你现在那么牛逼,我敢找你呀?”
“咱俩谁跟谁呀,”张铁军笑起来:“你的事儿就是我的事儿,随时随地。”
“早这样多好,”毛兰嘟囔:“那时候像个傻子似的,现在到是来能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