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楼犇抬眼直直射过来,他勉强一笑:“这不过是殿下的臆断之言,可有何凭证?”
“无有凭证,的确是臆测。所以本王好奇,楼公子如何用几句话说服了马荣。”我道。
许是发现凌不疑也依旧盯着自己,楼犇将之前说过的话又重新道了一遍:“我游历四方之时,结识了马荣将军,算得上是故友,也便说的上几句话。其实是圣上贤德,才令得马荣投靠,天下归心。”
凌不疑提起一边唇角:“在下听闻,那县令颜忠也有一位故友,而且还是位世家子弟。不过县里旁人却不得而知……”
“既然无人知晓,又怎知那人是世家子弟?”楼犇反问。
这些时日,凌不疑倒是查出了颜忠为何从不与世家子弟结交的原因。全是因颜忠当年处事操切,被世族收拾的不轻,加上他又性情狷介,遂耿耿于怀至今。
“倘若那人与颜忠一样出身寻常,颜忠不必遮掩,大可以拉到县里引见给家人。而他不希望被人说,自己向世族投诚服软。便掩盖了两人的交情。两人每每见面还要避开众人。”凌不疑疏离而客套:“楼兄,可知此事啊。”
“呵。”楼犇脸色阴沉,沉默了半响发出了一声轻笑:“果然什么都瞒不过凌将军啊,那位故友,便是在下。”
“只是不知凌将军是如何知晓此事的?”
我解释道:“不过是凑巧,楼公子,四个月前的叠水祠有人曾撞见过你与颜忠相会一事。”
楼犇端着酒厄的指尖微颤,复又重新放下: “当初我见颜县令腹有经略,叹空有一腔抱负,却无从一展宏图,与我自身经历甚为相似,便与他相交,却没想到,他竟会投敌。楼某深感痛心,却又不愿诋毁故友,便未曾将此事告知于他人。”
这才是关键,楼犇承认了自己与颜忠相交,也不能咬定颜忠行事是受了他的指示。
凌不疑故意道:“那不知楼兄如何看待颜县令留下的手书。听闻那手书还是你发现的。”
“妄生贪念,心中有愧。”楼犇展颜:“此话字面就能看出,乃是他袒露罪行的心中所言,这罪证已经确凿,两位还要问我吗?”
“楼公子,本王倒觉得并非如此。”
楼犇一副虚心求教地模样:“殿下有何高见?”
“彭坤起兵谋反,而铜牛县与之毗邻,自是风雨飘摇。本王被困铜牛县时,曾打听过颜忠为人,若照其秉性,必然应当阖家拼死守城。可颜忠又是个孝子,为母治病将马车换为牛车也不觉什么,彼时若他听信旁人所言,有良策可保他老母幼儿安危,他自然会心有动摇,认为妻儿老小无辜,这才破天荒问及县丞是如何安置的家人。”
“是以,本王认为……”我盯着楼犇的眼睛:“他写的‘妄生贪念’,不是贪生怕死,不是贪图财帛,而是贪图老母幼子的安危!他的‘心中有愧’,也不是无法守城尽忠意欲叛敌投诚,而是有愧自己标榜了几十年的舍生存义满门忠义的名声!”
室内静了半响,楼犇忽然又笑起来:“殿下好思量。若是这么解释也行。”
他道:“颜兄或许如殿下所说那般不忍心老母幼儿一同受难。所以他不得不与马荣暗中勾结,意欲以两千斤精铜,换取老母幼儿一条生路。谁知这马荣心黑手狠,直接杀光了颜氏满门。”
一旁的程少商目光死死盯着楼犇,正欲起身。却发现胳膊被旁边的人单手按住。而霍卿越一脸的不动声色,坦然地倒着手边的茶,少商自知是自己太心急了。
“这颜县令还真是可惜了。不过若没有颜县令投敌,就没有楼兄此番功绩。”凌不疑语带讥讽之意:“这一次,楼兄回到都城,定会步步高升,在下先恭喜楼兄了。”
楼犇一副惋惜之情:“若能选,在下真希望颜兄,不曾行差踏错。”
他说着起身:“圣上已召在下回都城,还要收拾一番,便不陪二位闲话了。失陪。”
见人出门,程少商盯着对方的背影直到消失不见,她才朝我道:“阿越,你方才听到了吗,那望峰亭下发现颜忠满门尸首之事,在铜牛县除了你与凌将军并未公开,楼犇是怎么知晓的。”
我走到她身旁:“只有一个可能,颜忠之死与他有关。”
程少商点头:“楼犇定是在方才的追问下,心慌说漏了嘴。”
“他一定知道我阿父的下落,我去找他。”少商说完又要往外跑。
“不行。”我抬步挡住了她的去路。
凌不疑从后走上前:“眼下没有证据,他不会承认的。不止如此,程娘子此举还会打草惊蛇。”
程少商急了:“可他马上就要回都城了,若他回去了,我要如何知道我阿父的下落。”
“所以我们留下……”我看向少商,一字一句:“找证据。”
少商又是垂头:“楼犇行事滴水不漏,这么长时间也没有发现端倪。”
“他确实是滴水不漏,但旁人不一定。”
“这是何意?”
“阿兄与你找到颜忠一家的尸首是因为李夫人留下的蛛丝马迹。”
闻言,凌不疑稍一提唇:“一介小吏的妇人尚可如此,何况一位守城大将。马荣不是愚蠢之人,就极有可能留有后手。”
“对。若我们猜的不错,这利益相交,又谈何倾心信任。”我转身看向少商:“被困铜牛县时,马荣的行踪我是知道的,他自从赚开铜牛县城后就再未回过家。若有证据,就一定还在铜牛县。”
少商听闻有些担忧:“可那左大人前几日说殿下拖着不回都城要弹劾殿下……”
“放心,今日一早,我收到陛下修书,可缓几日回城。”我垂下眼睫,想起了那个凛冽却也温柔的人。
或许,是他在帮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