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至深处,周遭的杂草逐渐稀少起来,眼前出现一座破败的房屋,看外观,应该是供上山打猎的猎人和樵夫准备夜间休息用的临时居所。
屋子外斑驳破败的土墙墙皮堪堪掉落不少,杂乱的秸秆稀稀拉拉的挂在门口半,掩的房门上,门口还有些黑色的坚硬灰烬,灰烬的两边两条长长的木桩直挺挺的摆放着,似乎是有人在这里生过火。
周遭是死一般的寂静,地上更是没有凌乱的脚印,以及东倒西歪的杂草丛,看样子,村子里的人不怎么来这里。
再前走,眼前的场景逐渐放大起来。
王公公捂着口鼻尖声道:“哎呀,这是个什么地方,咋了吧唧的,这不就是知县跌粪坑——赃官。”
韩婧瑶听见此话:“噗呲”一笑,挑眉与赵恙道:“没想到你身边还有个这么有趣儿的侍从。”
赵恙干咳两声,道:“王公公是看着我长大的,性子虽然刻薄了些,但为人还是不错的。”
本想着此次前来就能摆脱王公公了,没想到他前脚刚跟着韩婧瑶出了燕京城的城门,后脚他就追了上来,美其名曰,保护他。
就他那儿遇事尖叫,慌乱逃跑的战术,别说救他了,到时候不被敌人嘲笑就不错了。但念及他毕竟是一片忠心,赵恙就勉强答应他跟着来了。
轻叹一口气,看着现在正拿着帕子满脸嫌弃的擦拭衣裳的王公公,他不免有些认命了。
韩婧瑶小心推开房门,入眼是铺满稻草的矮小土炕,上面还有一块用黑布包着啃了一口的干面窝窝头。一件黑色的麻衣搭在门口的木头架上,墙上还有不少打来的挂着的大蒜,辣干椒之类的东西。
地上的干柴冒着热气,韩婧瑶蹲下身子用手探了探温度,有些发烫,只是火单纯的熄灭了。
刚刚这里应该还是有人的,她环顾四周用极快的速度扫视一遍房内的摆设,疾风一般扭头冲站在门外的赵恙和王公公道:“你们赶快进来。”
赵恙听韩婧瑶的语气略有急促,率先跑了过去:“怎么了?”
“屋里火堆还有余热,土炕上只有吃的却没有水,她一定是去打水了。”韩婧瑶走到木屋的窗边,用手抵住窗户的底端缓缓往上抬起,借着一丝缝隙往屋子的后面看去。
见并没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又转过身道:“我们就在这里,守株待兔。”
王公公见状不免低呼:“那她要是晚上回来,咱们不得等一下午啊。”
赵恙责备的拍打王公公的肩膀,指向土炕上黑布包着的干面窝窝头,说道:“不会的,你看这上面的窝窝头已经吃了一口了,她肯定是想喝水才发现水袋里的没水了,这才出去,肯定很快就回来了。”
王公公这才作罢,静静地站在门的后面,韩婧瑶和赵恙则是各自往后退一步,一个站在窗边观察情况,一个站在门的另一边伺机行动。
大约一盏茶的功夫,门外传来动静,几人都警觉起来。
细碎的脚步声在门外止步,似乎有些犹豫要不要进去。
韩婧瑶想不到是哪里出了疏漏,让门外的人停下了脚步,难道是方才在关门的时候,不应该关的那么严实。
“吱呀”一声,一只素手慢慢地推开布满沟壑的木门,一双含着满满探究的眼睛突然看了进来,与之相对的,是赵恙紧紧相逼的目光。
她猛地拉上屋门,慌忙地朝来时的路上跑去,手上的水袋不知何时被打翻,洒了一地的透明水珠,被干涸的小草一口喝掉。
赵恙一时没反应过来,等追出去的时候距离已经差了一大截。
韩婧瑶恨铁不成钢,不能直接绕过王公公再从门口跑出去追,只得愤恨地抬起窗户,单脚一翻,轻快的跳了出去,丝毫不给王公公一点反应的机会,
那是个身穿红色长袍的女人,腰间的玉带已经散落,但她全然不顾不停地回头张望着往前奔跑。
韩婧瑶快速略过赵恙,如燕一般轻灵的身形一动,飘然至那女人眼前,轻移手腕,那女人嗅到一股凌厉的杀气,下意识捂脸抵挡,只听啷铛一声,一柄细致小巧的柳叶刀肃然立在她的脚下。
她战战栗栗地急忙停下了脚步,猩红的双目流下几滴热泪。
韩婧瑶无视她惊恐的神色,淡淡地瞥了一眼,弯腰拾起方才情急之下射出的柳叶刀,悄然收进袖口中。
一直在后面慌忙追赶的赵恙这才追了上来,气喘吁吁地擦了擦额角并不存在的汗,详装惊讶道:“韩婧瑶,你怎么还会轻功啊!”
正在冷眼看向那女人的韩婧瑶,听见赵恙的话,心里顿时一阵心虚,连忙俯下身子捂住胸口:“什么轻功啊,是我跑的快好吧,倒是你这么虚,红楼的山珍海味都吃哪去了?”
这一招反客为主,直接让赵恙一时语塞,本想逗逗韩婧瑶,结果受伤的却是他。
这时,王公公宽厚肥大的身躯一晃一晃地扭着过来。见两人之间呆愣许久的红衣女子,不免有些惊呼。
但再一想到韩婧瑶方才在木屋的所作所为,一时之间不知应该看向何处。
韩婧瑶见王公公畏畏缩缩看着自己的模样,猛然从口中吐出一口鲜血来,点点血迹掉落在青白花色的流仙裙上,她纤细白嫩的右手上扶额头,微闭双目,身摇体晃的走到赵恙身边,柔声道:“王爷,我方才跑的太快了,胸口有些发闷,能不能让王公公扶回去休息一下。”
王公公一脸狐疑道:“你确定是跑太快了才胸口发闷?”
韩婧瑶脸不红心不跳,捂住心口:“我是真的......真的气闷,可能是之前的病根还没养好。”
王公公自是知晓韩婧瑶曾经的身子骨如何,但方才那情景可完全不像是身娇体弱得小娘子应该有的,可现在她面色苍白,胸闷气短得样子也不像是装的。难道真是以前的旧疾没养好,现在复发了?
赵恙见王公公眉头紧皱,连忙上前解围,“王公公你就扶下她吧。”
他则是上前撕下衣摆下边的布条,扯了扯,见韧性不错便将在一旁呆愣的女人双手紧紧地绑起来。
——
瘦子家中,人人脸上满是荆棘密布,丝毫不敢大声喘气,眼神时不时瞥向端坐在屋子中的淡然调制茶水的温熠。
忽然,他站起身来,四处走了走,神色悠然道:“事做的不少,嘴倒是挺硬的,就是不知你们能嘴硬的何时?先不说你们是被抓是人赃俱获,还有这么多人都已画押招供,指认你们就是主谋,死罪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了。我们现在缺的,也不过就是一纸人罪状而已。”
明明是三月的天,跪在地上的瘦子却忍不住满头的冷汗接连滴下,他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人,之前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活命,可若是现在连命都没了,那这一切不就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我可以供出与我合作的人,但是你必须得保我和我弟弟的命。”瘦子沉默许久,咽了口唾沫道。
温熠冷若冰霜的脸上闪过一丝轻蔑的笑,狡猾的眼中透出些许精光:“这是肯定的。”
瘦子抬头有看了温熠一眼,又将头缓缓地下,蚊声说:“我们也没见过他的长相,只是远远地看见过,每次他要货,我们就会命人备好,一顶红轿抬进东郊野地的那座将军庙中,不出两个时辰总会有人来取走的。”
“你们是怎么搭上线的?”温熠冷声质问。
“是村里的小武介绍的,小武没回村子之前,一直在城里做伙计,认识的人多,见识也广,前两年村里闹饥荒,大家都是吃了上顿没下顿的,小武就和我们说了这事,我和大家伙稍稍考虑了下,就同意了。”
温熠端详他满是冷汗的侧脸,冷声命人将瘦子先下押到院子里,随后又将人全部遣散出去。
良久,才神色晦暗的打开房门,走了出来。
正好迎面遇上刚刚回来的韩婧瑶三人,只是现在后面多了一位嫌疑犯。
韩婧瑶红着眼睛,面色苍白的弃了王公公扶着的手,径直冲向温熠的方向率先说道:“温大人,多亏了唐王和王公公帮忙,竟然抓到了那晚我在水井旁见到的红衣女子。”
温熠眯着眼看向赵恙一眼,都没顾得上开口,便又听韩婧瑶道:“都怪我身体不好,平白拖了王爷的后腿。”说罢,还故作难受的模样,咳嗽几声。
这一系列的操作,让赵恙措不及防,无暇顾及其他,直接一个白眼翻上了天。王公公更是惊的瞪大双眼,开不了口。
至于那个被抓来的红衣女子,韩婧瑶早就眼神警告过了,她本就柔柔弱弱的,又极其胆小怕事,从被韩婧瑶一记柳叶刀射至身前开始,到现在一句话都不敢说,只是抵着头,耸着肩膀,一副哭哭啼啼地受了多大委屈似的。
已是晌午,温熠也不想让韩婧瑶再这般下去,只是无奈地笑了笑,直接拉着她去院子里用膳。
因着村子里的人都被官兵抓了起来,挨个拷问,都没有人做法,还是两位自以为厨艺不错的官兵站了出来,炖了一锅番茄汤,才勉强让人饱腹。
王公公不停地从自己的碗里夹出大块的鸡蛋,轻轻放到赵恙的碗里,还不忘嘱咐着好好吃饭,正是长身体的时候。
赵恙嘴上说着嫌弃,脸色却是暖暖地的笑意。
夕阳渐渐滑落,橙红色的光笼罩在村子周围,似有仙境一般云雾飘渺。
“你叫什么名字啊?”空荡荡的屋内,韩婧瑶放下手指的汤,轻声询问那位神秘兮兮的红衣新娘。
“柳梦蝶,我叫柳梦蝶。”她只是看了一眼那碗汤,并没其他多余的动作。
韩婧瑶上下打量她几眼,见她神色不似平常人一般,有些促狭地低着头。
“你为什么会出现在哪里呢?”
韩婧瑶实在是好奇,这个女人的身份,看似柔弱不堪,却能在与李四成婚时,假死从虎口逃出。
“我......我......”
她似乎很是纠结的模样,一个劲不停地朝着窗外看去。
外面的天色渐暗,众人都在忙着整理整理从村中搜出的财宝,账款,等明天一早一并带回燕京。
“我们明天就要走了,如果你有冤情可以告诉我们,要是你现在不说,大理寺的暗牢可就是你终身的归宿了。”韩婧瑶莞尔一笑,话中的威胁不言而喻。
她似乎挣扎许久,但还是没再开口说出一句话。
韩婧瑶一脸颓败的模样,满脸的挫败感,轻叹一口气回了正堂内,温熠本在一旁沏茶,率先看见韩婧瑶进来。
端起茶杯递过去问:“怎么样?”
“就说了自己叫什么,其余的一句都不说。”韩婧瑶道。
赵恙抓起一把散落的花生,边剥边说:“没事,等会去咱再审嘛。”
她微微蹙眉,一口将手中的茶喝了下去,耳朵完全听不进赵恙的劝阻,想着刚才柳梦蝶奇怪的举动,猛然醒悟道:“我知道了。”
“你知道什么了,知道了。”王公公捂着耳朵,嫌弃地将头瞥向一旁。
温熠则是抬眉问:“可是有发现?”
韩婧瑶朝他重重地点了点头,冷静分析起来:“我猛然想起今天在木屋里,有一间不属于柳梦蝶的黑色粗布麻衣搭在门口的架子上,很明显那是一件男人的衣物,而方才在房间里,她一直在朝窗外不停地张望,这足以说明还有另外一个人与她一起。只是我们单纯以为木屋中只有她一人,其实是有两个人,而另一个很有可能就那个连夜潜逃的小武。”
韩婧瑶的一番分析,成功王公公大开眼界,一副没见过市面的样子。
“等等。”赵恙小声打断道:“我能问问柳梦蝶是谁吗?”
韩婧瑶用手缓缓地指向那扇梦蝶紧闭的房门,无声的说:“是她的名字。”
赵恙这才恍然大悟道:“原来她叫柳梦蝶呀,名字还是好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