遗憾的不是最后不如人意的结果。
而是知道结果后,却开始幻想另一种选择。
就像是费劲千辛万苦爬上山顶,才发现,错误的路和正确的路,其实就差那么几步的距离。
刘镇涛至死都信任着钟定海,是那么的执着。
和从未相信过他的钟定海一样执着。
时光像是一匹白马,驮着所有不可追的往事,没入黑暗。
钟定海将手上权力尽数移交给了穆老和刘爷,安顿好手下所有人后,带着桃花,带着刘镇涛给他的期望与遗憾,离开了省城。
虽然换了型号,但还是那辆黑色奔驰。
多年以前,它载着两位青年的昂扬斗志,像一柄所向披靡的利剑,扬弃黄土,开上柏油公路。
多年后,回来的只剩下一个空有皮囊的木偶,他带着回声、遗忘、空虚,回到这片苍凉的黄土地。
“到了,是这吧?”
钟定海慢慢睁开双眼。
“是这,你们待着别动。”
“我一个人过去。”
近乡情怯。
此时此刻,站在村口,钟定海忽地真正懂了这四个字究竟是什么感觉。
许多事情,当时只道是寻常。
不知道小牛二狗,还有肖红,他们还在不在。
想到这,钟定海下意识的整理起白衬衫的袖口与领子。
俯身拍去大衣衣摆,不小心刮蹭到的灰尘。
他深吸一口气,缓缓地走进村子。
入眼,还是那一派祥和之景。
村头的那棵老树宽厚的撒下阴凉,风回旋在叶间,像在为归来游子歌唱。
不知谁家孩童,笑语喧天,打闹在树荫下,戴着蝴蝶发卡的小女孩,拍手跳着皮筋。
钟定海看着,不禁笑了起来。
“你们是谁家的孩子啊?”他操着口已不太熟悉的乡音,语气柔和。
孩子们停下玩闹的脚步,睁大眼睛,好奇的看着这位衣着打扮与村子格格不入的陌生男人。
“你是谁家的客人呀?”刚才跳皮筋的小女孩问,“从哪里来咧?”
她在这群小孩中年纪较大,似乎是小群体的首领。
闻言,钟定海愣了愣,半天不知如何作答。
离开家乡太久。
孩子们看见他,却没有一个认识他。
“钟…义正?”
熟悉又陌生的呼喊,像穿过了时空的回廊,再次奔赴于他耳边。
“真的是你!”肖红惊喜的说。
她身着浅蓝色碎花布袄,手上挽着一个篮子,里面是满筐的鸡蛋。
“我还以为我眼花了呢……”她快步走上前来,仔仔细细端详着钟定海,眼眶泛着泪花,连连点头说,“这身打扮,真适合你,看着真英气。”
钟定海望着肖红。
岁月似乎没有在她的脸上留下任何痕迹,记忆中的她与眼前人慢慢重合,似乎又回到多年前那离别一瞬,那个拥抱,与无言的承诺……
钟定海从没有忘记过。
他轻轻咳嗽两声,强行掩饰内心翻腾不安的情愫,刚想开口说话。
远处突然有人喊了声:“肖红!”
钟定海疑惑的转头看向声源处,肖红却迟迟没有动作。
她那饱含重逢喜悦的表情僵在脸上,化为淡淡的悲哀。
“二狗?”钟定海喜出望外的说,“想不想我?大哥想死你了。”
来人闻言一愣。
已经很久没有人喊他二狗了。
他徐步上前,看着钟定海。
“怎么?不认识我了?”钟定海笑意不减。
“哎呀我靠,这不是大哥吗?”二狗才刚反应过来,“这都几年没见着你了,现在混的可以啊!这身衣服得不少钱吧?”
钟定海的西装是在省城时,手工定制的,戗驳领,宽肩,轮廓很大,象征力量与权势,是刘镇涛喜欢的那种风格。
也是他送给自己的礼物。
钟定海感慨的说:“二狗,你想要多少件,大哥现在都能给你买回来。”
“嘿,红儿你听听。”二狗咧着嘴说,“人有钱了就是不一样哈,说话都硬气了。”
二狗一边说着,一边将肖红揽在怀里,像是在宣誓主权,又像在炫耀着什么。
听着二狗的话,看着他们亲昵的动作。
钟定海沉默了。
所有的话本故事里。
主角历尽千帆,衣锦还乡,再见心爱之人,是应该一把抱住她的吧?轻轻贴在她耳边,诉说这些年的苦痛与挣扎,告诉她自己有多想她,为了能再见她,付出了所有能付出的代价。
心上人则会摸着主角的头,轻声细语地安慰,再擦去他眼角泪水,喃喃着情话。
她会说,她已经做好了嫁衣,置办了田产,养了些鸡鸭鱼啊……随便什么东西。
她一直在算着日子,等她的情郎回来。
就算情郎还是一事无成,哪怕是忤逆父母也要和情郎私奔。
可现在是怎么回事呢?
现在主角是真的回来了,他身着锦衣华服,骑着高头大马,好不潇洒。
他要去做心上人的情郎,去赴一场梦寐以求的邀约。
可为什么,情郎的心上人,却变成了别人的枕边人?
那个人还是从小跟在情郎屁股后头喊大哥的小弟。
看着二人紧紧握着的手,钟定海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二哥……”身后传来一道女声。
“你怎么来了?”钟定海转过身,连忙扶着她,“那群不懂事的也不知道扶着你。”
“我刚睡醒,没看见你人。”桃花摸着高高隆起的肚子,慢悠悠的说,“手下人说你不让他们跟着。”
那群只会舞刀弄枪的白痴,连个人都拦不住。
拦不住还不知道扶……钟定海心中无奈。
看见挺着大肚子的桃花,肖红眼中满是不可置信,却又在一瞬间落寞下来。
凭着女人的直觉,她一眼就看出面前这位衣着简单大气的姑娘,和钟定海的关系不一般。
都有孩子了吗……肖红心中有些苦涩。
“二哥,这两位是?”桃花捋了捋耳后的发丝,好奇的问。
“哦,忘了和你介绍。”钟定海像是刚刚反应过来,对桃花说,“这是我和你提过的,二狗。”
“这是……肖红。”
“弟妹啊?”桃花温柔的笑了笑,“长得真好看。”
闻言,肖红有些不自然的低下头。
“好了,一直在这站着算怎么回事。”二狗说,“走吧,去我家坐会,喝口水歇一歇。”
说完,他便自顾自拉着肖红离去。
钟定海扶着桃花,慢慢的跟上他们。
到了二狗家。
“二狗,都建起小别墅了啊?”钟定海看着眼前的小楼说。
在这会的农村,大家都是自建房,基本上,都是用土砖砌的小屋,房顶再盖上瓦片。
二狗能有这样一套洋气的小楼,想必这些年也赚了不少钱。
“害,原来那间破屋子早倒咯。”二狗摇了摇头说。
“不过,哪里比得上你钟老板?”
“都开上奔驰车了。”
闻言,钟定海微微皱眉。
他倒不是奇怪,二狗怎么知道他开着奔驰。
村子就这么大,车子停在村口那么久,肯定早就有人在谈论了。
联系前后,二狗推断出是他的车也很正常。
他只是不太喜欢二狗现在说话的语气。
“小牛呢?”钟定海没有继续这个话题,转而问起小牛的情况,“他现在怎么样?”
钟定海话音刚落。
二狗推门的动作忽地一顿。
钟定海疑惑的看着他,心中已经有了不好的预感。
一旁肖红,低声打破了沉默的气氛。
“小牛他,去年……就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