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爸怎么也叫阿正?”祁期扶着老钟,抬眼望了望路,“是走那边吗?”
“啊,是的是的。”老钟随意的看了一眼后,回答说,“我爸以前叫钟义正,估计老爷子的意思是,让他当个正义人士。”
“他自己肯定是没当成,所以就把这个名字传下来,给我取名叫钟正,大概是希望我不步他后尘吧……”
……
……
到了省城。
刘镇涛干的第一件事,是带着钟定海定做了一套西装。
按他的话来说。
——西装,是保护男人百战不殆的盔甲。
第二件事,是开车载着钟定海,巡视了一遍他的地盘。
游戏厅,夜总会,房地产……笙歌处处,纸醉金迷。
第三件事,是穿着名贵的西装,开着奔驰车,车后跟着数十位小弟,一起去大排档撸串喝啤酒。
还是按他的话说。
——酒无多少醉为期,彼此不论钱数。
大醉一场,第二天一早,刘镇涛就把钟定海丢进了公司的拆迁队中。
美其名曰从底层开始历练,以后才能服众。
钟定海蹲在工地边的花坛上,手上夹着支烟,百无聊赖的看着来来往往的工人。
“来!小心嘞!”挖掘机猛地一个大摆锤,砸倒了他身前不远处的一面矮墙。
霎时间,半空中尘土飞扬,溅了钟定海一脸。
“对不住啊二哥,没看见你蹲在这……”
“没事,你继续忙吧。”
谅解了开挖机的小弟,钟定海摸了一把脸上的灰尘,又甩了甩头,几块指甲盖一般大的黄土掉在地上,砸成了碎渣。
望着地上的黄土,钟定海一脸茫然。
他娘的,说好的飞黄腾达,大鱼大肉为伴,小姑娘喂饭呢?
结果就是把我丢在这个,除了看门的大母狗,就没有任何一个雌性物种,鸟不拉屎的地方。
还被开挖机的小弟扬了一脸灰。
刘镇涛,你他娘其实是干传销的吧?
一天, 两天,一个星期……
一个月过去了。
钟定海终于是忍不住,找到刘镇涛,最后得到的答案依旧是等等,再等等,还不急。
等?
等什么狗屁!再等下去他就要戴上安全帽,变成真的拆迁队了。
还有那个开挖机的小弟,两只眼睛顶在那么大个脑袋上,像他娘两灯泡似的,拆起来压根就不看周围到底有没有人。
就是干,就是猛猛拆。
最他娘离谱的是,每次……中招的都是他!
对此,刘镇涛只是神秘一笑,告诉他说,不急,不急,再过几天就好了。
然后就以工作太忙为由,将钟定海给打发走。
这种敷衍的态度,甚至让他不止一次怀疑……
自己其实是个废物吧?
刘镇涛带自己来省城,只是为了报答救命之恩而已。
其实他根本就不觉得自己能有一番作为。
在钟定海的胡思乱想之中,时间又开始飞逝。
但不久后,他就会明白。
刘镇涛所说的等,究竟是在等什么……
那天,钟定海如往常般,蹲在花坛上抽烟。
但这次,没有了不长眼睛的挖机小弟。
来的竟然是阿天。
“涛哥让你和我说啥?”钟定海蹲在原地,抽着烟问。
“城西那边,有好几户人家,怎么都不愿签拆迁合同。”阿天站在他身前,隐隐有些俯视之意。
“具体是咋回事啊?”钟定海眯起双眼。
“工程会动到他们祖上的坟。”阿天简单的解释,“城西还没怎么开发过,有几座小山。”
“涛哥的意思是?”钟定海问。
“他让您过去把事情处理好,可以调动潜龙,所有人。”阿天虽然恭敬,但钟定海还是听出他有些不以为意。
潜龙……
钟定海只是模糊的知道,这是四海会下面的一个小组。
专门负责干些脏活。
站起身,钟定海踩灭烟头,喃喃自语:“原来在这里等着我呢……”
“走吧,麻利点的话,还能赶上吃晚饭。”他语气随意的说。
钟定海没有在意阿天的态度。
他十分清楚。
没有权力的人,就像是失去了鹿角的雄鹿。
鹿群之中,不会有它的容身之处。
工地门口,已经有车在等待,它们四散周围,隐隐成拱卫之势。
阿天为钟定海打开车门,看着他坐上最中间的那辆黑色奔驰,随后,便向最前头开路的白色丰田走去。
车上,钟定海拿出手机,不断摩挲着。
“天哥,大哥让他去,能行吗?”刚坐上车,副驾驶的人就出声问阿天。
“切,他能行就有鬼了。”开车的另一位也跟着嘲讽起来,“刚从村里出来的小流氓而已,最后肯定是要靠我们解决。”
“不该说的话,烂在肚子里。”阿天坐在后座,冷冷地看了二人一眼,“回去之后,自己找何老领罚。”
二人顿时偃旗息鼓,开车的开车,看风景的看风景。
一句话都不敢多说。
阿天合上双眼,思考着出发前,刘镇涛那番藏头露尾的话。
他这大哥什么都好,就是喜欢打机锋。
什么千年暗室,一灯即明,大哥不知道他读书少吗?
忽然,阿天猛地睁开双眼。
他明白了。
大哥知道他读书少,所以这句话其实就是表面上的意思,非常好理解。
千年暗室,指的是四海会。
而那盏灯……
阿天起身,透过后车玻璃,望向那辆奔驰。
四海会想要走到舞台上,聚光灯之下唱戏。
那就一定需要,画上一个干净的妆容……
不多时,黑色奔驰稳稳地停在一处小村落前。
“二哥,到了。”阿天走到奔驰前,打开车门,弯下腰说。
拍了拍他的肩膀,钟定海缓缓走下车。
午后阳光锐势不减,他伸手,遮住双眼,左右看了看。
“风景不错啊。”
“是的。”阿天跟在他身后,解释说,“大哥就是看中了这个,准备把这里开发成别墅区。”
“那确实是个大工程。”钟定海忽地转头看向阿天,低声问,“涛哥有没有说,如果我没办成这件事,他会怎么样。”
闻言,阿天一愣,张了张嘴不知该如何作答。
刘镇涛确实嘱咐过他。
如果钟定海把事情办砸了,就让他……消失的干干净净,像从来没来过这世上。
他刘镇涛,不需要一个可能会挟恩图报,影响其前程的废物。
但阿天显然不能告诉钟定海说。
——没办成?那就永远别办了!
——你大哥要把你灌上水泥,沉到海里去,还特意嘱咐,手段要干净的像是压根就没出现过你这个人。
“好了,你不用说我也知道。”钟定海意味不明的笑了笑,“开工吧。”
“现在开工?”
“对,直接拆。”
阿天愣了愣,半晌没说出一句话来。
“还不快去?”钟定海又点上一支烟说。
“好……”阿天沉默了一会,转头对小弟们说,“去把挖机开进来……都去!”
十分钟后,挖掘机轰隆轰隆的开了进来,开始强拆。
砰!
机械臂猛地撞上墙壁,摧枯拉朽,水泥在它面前,犹如菜市场里卖的水豆腐一样脆弱不堪。
“这是咋回事啊?”刚吃完饭,正洗着碗筷的妇人看着眼前,墙上忽然出现的大洞,愣愣的说。
机械臂重新蓄力,又是一记猛撞。
砰!
妇人终于反应过来,她立马丢下手中洗了一半的碗,高声尖叫着:“完啦!孩他爹,别摆弄你那个破风扇了!”
客厅中,刚还在修着风扇的男人,早已反应了过来。
他怒火冲天,踹开家门冲了出去。
“你们在干什么!”男人挡在挖掘机前,脸色涨得通红,“光天化日之下,你们…你们还有没有王法了!”
周边零零散散,还没有搬走的住户也跑了出来,围着拆迁队窃窃私语。
见状,开挖机的小弟望着钟定海,神色为难。
钟定海又点上一支烟,起身冲着挖机小弟摆了摆手,示意其停下。
他整理了一下西装,抬起脚,皮鞋碾过尘土。
一步一步,细碎作响,像是有什么东西正在不断碎裂。
钟定海走的很慢。
那个挡在挖机前的男人盯着他,眼中怒火似要化为实质,将他烧成灰烬。
男人实在是想不到。
自己好端端的待在家里,刚享受完午餐。
正想把妻子提醒了许久,那没了摇头功能的电扇给修好。
房子就突然破了一个大洞。
门口来了群穿着西装的土匪,挖掘机张牙舞爪,要强行拆掉他温馨的小家。
男人都不敢想象,要是自己正在上寄宿学校的女儿,那可爱的小家伙,周末放学,背着书包蹦蹦跳跳,开开心心的回来,却发现自己家化为了一片废墟……
她一定会难过的哭上三天三夜吧……
要是他那躺在坟墓中,正安眠的老爹,被挖掘机一铲子扬起,像烟花一样飞到半空中,然后炸开……
他老人家一定会托梦骂死自己这不肖子孙吧?
想到这,看着向自己逼近的钟定海,男人愈发坚定。
今天,谁要想拆他家……
就得先冲他的尸骨上踏过去!
看着男人坚定的眼神,钟定海忽地笑了。
他将手伸进西装内口袋,掏出了……
一把匕首。
阿天见状,瞳孔猛然紧缩。
他想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