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他在一家餐馆里当服务员，在下班回家的路上，偶然遇见了正面色苍白，扶着树狂呕不止的唐建。
本来柳雪是绝不会有这种闲心，去理会一个醉鬼的。
但他那天刚好被餐馆辞退，也正是伤心之时，看见喝到不省人事的唐建，动了同病相怜的恻隐之心。
四下看了看，街道上已十分冷清，柳雪走到街边的便利店，想去给他买瓶水漱漱口。
哪曾想，就是买瓶水的功夫，柳雪回来，就发现唐建倒在了自己的呕吐物中，嘴上还喃喃自语说着胡话。
具体是什么柳雪也记不清了，大概都是些埋怨自己不争气，对不起父母，对不起老婆孩子之类的。
胡言乱语了一会，他忽然没了声息，脸色像死人一样发白。
这可把蹲在一旁的柳雪给吓坏了，他连忙上前扶起唐建，探了探鼻息。
还活着……
柳雪试着问了问他的家庭住址，有没有人能来接他回去，但唐建甚至失去了语言表达能力，只是一直摆手，示意柳雪不用管他。
见好心被当成驴肝肺了，柳雪也没说什么，起身离去。
走在回去的路上，他越想越不对劲。
呼吸急促，心跳加速，体温高的有些吓人……唐建那副样子可不像是喝多了那么简单。
他离去的脚步越来越慢，停在路口，柳雪抬眼看着红灯，心想着要不要再回去看看。
可是他二十几年的人生经验又告诉他：多管闲事必自毙。
犹豫之间，红灯显得格外漫长，心念电转，柳雪叹了口气，转身又走了回去。
人命关天，见死不救这事他干不出来，就算惹上麻烦也自认倒霉了。
走回那棵树下，唐建还是躺在那一动不动。
柳雪拿起手机点开摄像，在视频里解释了一下前因后果，留下证据，防止真出事了他空口无凭，随后录着视频，去扶起了唐建。
听见柳雪想要带他去医院，本来意识模糊的唐建反应极其剧烈，可又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只是嗯嗯啊啊着发出一些拟声词。
最终虚弱的唐建还是拗不过柳雪，被他带上车，快马加鞭赶到医院。
到医院时，唐建已经昏了过去，医生瞪眼一看，扭头就把他送去抢救了。
急性酒精中毒，一个不小心就丢命的东西。
这件事之后，唐建就将他带到了拏云科技，柳雪依然记得，入职那天，唐建揽住他肩膀，笑着说：“知道了你的情况，哥哥也没什么好报答你的。”
“既然你把我从地下的炼狱一把拽了出来，那我也把你从人间的炼狱拽出来！”
此后，唐建就成为了柳雪的引路人，亲力亲为，手把手带着他一点点积累经验。
可以说，如果没有他，就没有后来在拏云市场部大放异彩的柳雪。
柳雪也曾问过唐建，为什么第一次见面时，他会喝成那副模样。
唐建摇摇头，升职加薪，利益竞争，野心勃勃……这些他一个都没有说。
他只是点起一支烟，看着柳雪，语气格外认真：“我爸妈年纪大了，身体一天不如一天，孩子也马上就要读初中了。”
“补习班，兴趣班……哪个不是负担？”
深吸一口烟，他又自嘲道：“我老婆跟了我半辈子了，买菜还要和菜贩子讨价还价。”
“小柳啊，你还年轻，我都这个岁数了……”
是啊，都这个岁数了。
上有养育之恩未还，下有抚养之责要尽，那年少时轰轰烈烈的所谓爱情，在柴米油盐中也浸染成了一个男人沉重的责任。
柳雪并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唐建，回想起来，他似乎对“家”这个字眼，感到无比陌生。
甚至爱情，对他而言也不过是寂寞生活的调剂品罢了。
他始终无法想象，自己会选择和一个怎样的人，组建家庭，共渡一生。
二人通着电话，却各自沉默，似乎都在回忆着这两年的酸甜苦辣。
良久后，柳雪率先打破沉默，他轻声说道:“唐哥，我也得谢谢你，这些年来，对我这个漂泊异乡的孩子，你和嫂子费心了。”
唐建没多说什么客气的话，电话那头，传来他那爽朗的笑声，还有家长里短的叮嘱。
“都是应该的，说起你嫂子，她现在还在埋怨你走之前没回家里再吃顿饭呢。”
“还有，你嫂子让你回去之后，也不能忘了要多吃饭长点肉，还要少熬夜，定时敷她给你买的面膜。”
柳雪闻言，心头一暖。
“嫂子还说了啥，我猜猜，一定还叫我赶紧找个女朋友吧？”
“哈哈哈哈对对，她说你离开上海以后，再想喝她煲的老鸭汤可就难咯，让你赶紧找个女朋友天天煲给你喝。”
在公司时，柳雪时常借着谈工作的名义去唐建家蹭饭，尤其钟爱唐夫人煲的老鸭汤。
他伸手揉了揉泛酸的眼眶，咳嗽两声才开口道：“怎么好像说的我不回来了似的，你让嫂子放心，有时间我就回来看你们。”
唐建却叹了口气，语重心长的嘱咐：“小柳，年轻人失败个几次很正常，如果你哪天改变主意，想回来了，你就打电话给唐哥。”
“唐哥再怎么样，也会把你给安排好。”
“当然，你要是想另寻发展，我也支持你，有什么困难，能帮上忙的，就尽管找我。”
挂断电话后，柳雪望着窗外，梧桐叶被风儿撩拨不息，宛如他此刻摇摆不定的心。
“回……上海吗？”
讽刺的笑了笑，凝视着电话记录中“唐建”二字，柳雪摇头，熄灭手机屏幕。
自己，真的还回得去吗？
察觉到柳雪情绪有些不对劲，孟筱踮起脚尖，双手环抱住他的脖颈，将下巴轻轻放在他肩头。
“阿雪乖~不难过。”孟筱嘟囔着，声音绵软，这难得流露的温柔让柳雪有些不自在。
他推开孟筱，若无其事的说道：“你从哪看出来我难过了？别给我加戏。”
孟筱握紧拳头，用另一只手用力捏了捏，指节间发出脆响。
“你要是不会说话，就闭嘴！”
…………
…………
躺在沙发上，孟筱看着闭目养神的柳雪，抬手想摸他的头发，却又不知为何停在半空没了动作，重重叹了口气。
她收回手，张口欲言，却不料，柳雪先行说道：“要是实在说不出口呢，你可以憋着。”
“放心，我一点都不好奇。”
闻言，孟筱十分罕见的没有和他拌嘴，她语气淡然，问：“你和唐建很熟吗？”
“你认识他？”柳雪说完，就意识到自己问了个傻逼问题。
孟筱也是在这行干了好几年的老人，她所在的公司和拏云科技更是对家，怎么可能不认识唐建。
孟筱点点头，没有说话。
柳雪解释道：“唐建可以算是我大哥吧，当年是他带我进的拏云，对我帮助很大。”
“我知道，电话里听你说了。”
孟筱找了个发夹，又将头发夹了起来，问道：“无人机那个案子，是他带着你做的吗？”
柳雪摇摇头否认：“很早之前，我就从他手下独立出来了，那个案子是我牵头做的。”
“将无人机这条产品线从消费级领域转向企业领域，开拓市场，农业、公共安全，建筑……太多太多，这是无人机发展的必由之路，它不应该仅仅是一种航拍工具。”
“只是可惜……我没有成功。”
柳雪叹了口气，眼神幽怨的望着孟筱，她不自然笑了笑，似乎不太习惯柳雪这样看着她。
柳雪没有再说话，二人相对无言，大概是受不了气氛的尴尬，孟筱先回了房间，留下柳雪一人坐在沙发上。
柳雪也确实没心思和孟筱聊天，关于上海，那些困惑还在他心中不断盘旋。
将身体慢慢陷入沙发中，柳雪合上双眼，尽力屏蔽着杂乱不堪的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