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鲸凝视着聊天框,删删改改。
最终,一大段文字,只剩下简短一句。
“叮咚!”
祁期放下手中烧烤签子,拿起纸巾随意擦了擦手,解锁手机。
消息弹窗跳出,备注名是傅姐。
——平安到达啦,不用担心~
“谁的消息谁的消息?给我看看。”
柳雪吃的满嘴流油,见祁期拿起手机,闻着味就来了。
“大人的事情,小孩子别管。”
祁期伸手拿了张纸巾,一边递给他,一边说。
“看你这副表情,我不用猜都知道是谁。”柳雪撇了撇嘴,一脸不屑。
他也拿出手机,点开傅鲸的聊天框,放在祁期眼前晃了晃。
“搞得好像谁没收到似的,还神神秘秘。”
“整整比你早了三分钟喔~”
祁期一脸无语,他望了望桌上,随手拿起一串羊肉,一把塞进柳雪的嘴里。
“吃你的吧就,不够你吃的是吧?不够我再点!”
“烫烫烫!别搞啊我草,烫死我了。”
新鲜出炉,羊肉热气腾腾,烫的他口齿不清,连忙端起手边的冰啤酒往嘴里送。
咕噜咕噜,一大杯啤酒下了肚。
“慢点喝慢点喝,有这么烫吗?”
“你这样喝,就你那个趴菜酒量,不要半个小时,我就要扶你回家了。”祁期调侃道。
从小到大,在喝酒这件事情上,他们哥几个里,柳雪说倒数第二,没有人敢说自己倒数第一。
“哥们已经今非昔比了好吧?”
“哪有人这么多年,一点进步都没有的啊?”柳雪将扎啤杯拍在桌上说。
“进步?你记不记得你高中那次?”
“一瓶,就真的只喝了一瓶,还是啤酒。”
一边说着,祁期一边摇头。
“你丫转头就对着草丛狂吐不止,搞得我们都以为你要噶了,你记不记得?”
“怎么,现在今非昔比,能喝两瓶啤酒再找草丛了?”
“我靠哥,都多少年前的事情了?陈芝麻烂谷子的,你还记着呢?”柳雪不可置信的瞪大眼睛说。
“你吐完我就和你说过了,我要笑你一辈子。
“这才多久,我肯定要帮你记着咯。”
祁期拍了拍他的背,揽过他肩膀,一副兄弟情谊大过天的模样。
“别逼我啊,把我逼急了,直接互相伤害。”
“我手上,你的黑料也不少呢。”
柳雪一脸“不大了同归于尽”的豪迈。
“来啊,我还会怕你不是,看看究竟是谁丢脸丢的最多。”祁期乐呵呵的说,“你记不记得你以前追一姑娘,在人家面前装深沉,说自己前女友癌症去世了……”
柳雪闻言,瞬间眉头一皱,当即反手勒住祁期脖子,阻止其继续往下说。
“唔….我操,这是干嘛?君子动口不动手啊!”
“错了哥,错了,快松手,要喘不过气了!”
“叫你一天天没事瞎bb,哥给你一点教训,让你知道知道,什么叫前尘往事莫要再提。”
“快松手!不然爷要还手了!”
片刻后,祁期揉着脖子,其上一片通红。
柳雪则捂住男人那不可言说之处,一脸脆弱。
“下手真狠,不知道注意一点?。”
“要是把你兄弟我下半辈子的幸福搞没了怎么办。”
“没事,我有分寸,大不了以后我帮你生。”
“亲兄弟一家人,我孩子就是你孩子。”
祁期说完,又叫老板上了一打啤酒。
烧烤店老板提着酒匆匆赶来,拿起肩头毛巾,擦了擦额头汗珠。
他笑声爽朗,给二人都发了支烟。
“你俩吃好喝好啊,今天我请。”
“那可不行,老钟你要这样,我俩都不好意思吃了。”祁期接过烟说。
“你小子,还装上了,我是看柳雪刚回来,给他接风洗尘。”
“你丫是纯是买一送一。”
“都敞开肚皮吃吃喝喝啊,少这一顿的钱,我还能破产嘛?”
闻言,祁期还想开口说话。
柳雪却拍了拍他,抢先开口:
“谢谢钟哥!”
“还是钟哥手艺好,在上海我是天天念着这口串,可给我馋坏了。”
“哈哈哈哈,就你小子会说话。”
“馋了就放开吃嗷,不要我说,自己想吃啥拿啥。”老钟憨厚的挠着头说。
他脸庞浑圆,面目和善,身材比较胖,但丝毫没有臃肿之感。
反而一看就是个干活勤快,手脚利落的人。
“那……老钟,再给我来两串腰子。”祁期也挠挠头说。
“好嘞!这才对嘛,稍等,马上来!”
老钟走后,柳雪给祁期倒上一杯酒。
“怎么了?还和老钟羞涩起来了?”
祁期摇了摇头,轻声叹气。
“这两年你在外面不知道,老钟他……”
“他孩子,就小馒头,以前老爱在旁边听我们聊天的那个小女孩,你记不记得?”
“记得啊,傅鲸还挺喜欢她的。”
“好像是去年吧,小馒头查出来了白血病。”
“那是个无底洞啊……老钟这些年的积蓄,眨眼就全没了。”
闻言,柳雪一脸惊诧。
“天啊,小女孩年纪才多大……”
“天灾人祸,撞上了,又能有什么办法?”祁期望着面前的啤酒出神的说,“亲生骨肉,总不能看着她……”
“所以我觉得吧,人这辈子,只要无病无灾,平平淡淡,也是幸福。”
柳雪点头,示意他说的对。
“苦了老钟和嫂子……孩子也遭罪了。”柳雪摸了摸下巴说,“要不这样,吃完咱偷偷把钱付了?”
“我举双手赞成!”祁期语气欣然。
“OK,那等会……”柳雪话还没说完,就听见他的神转折。
“但是……你别指望我付钱,分文没有现在是。”祁期表情无赖,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
柳雪默然无语。
举起杯子,大笑着碰杯后,祁期望着柳雪,神情忽然有些迟疑。
片刻,他还是开口问:
“你呢?怎么突然就从上海跑回来?”
“我记得前段时间通电话,你还说马上就要成功了……”
柳雪没有回答,而是发出了细微笑声。
他一边笑,一边摇头。
本想轻描淡写,说句都过去了。
但不知为何。
想到这些年,摸爬滚打,卑躬屈膝,最后却落得如此下场。
他就越来越想笑,停都停不下来。
“完犊子,这不是从上海回来的。”
“这是从阿卡姆疯人院回来了……”看着柳雪,祁期喃喃自语。
柳雪一直笑到有些上气不接下气,才停下来,大口喘着粗气。
“妈的,眼泪都给我笑出来了。”
“没啥事,想家了,就辞职回来了。”
他抽了张纸巾,擦了擦泪水,又拿起酒杯一口喝干。
“喝慢点……”
拍了拍他肩膀,祁期没有追问,而是陪他喝了杯酒。
是人都能看出来,他不愿多说。
更何况是多年好友。
喝酒便足以,这是男人之间最好的安慰方式。
老钟将腰子端了上来,还加了一些其他烤串。
柳雪给自己满上一杯,祁期随后。
这杯敬了老钟。
他喝了杯酒,就又跑回后厨忙碌了。
“今天兄弟陪你,不醉不归!”祁期将酒杯再度倒满。
“妈的,等的就是你这句话!”柳雪笑着说。
他的脸色已经泛红。
不胜酒力,上脸很快。
其实有时候,祁期会很羡慕这些很容易就喝醉的人。
喝酒确实不能解决意识到的困难,但可以解决意识。
酒后。
扶着柳雪回去,祁期步履维艰。
“你说你,出门前怎么不给手机充电呢?”
“偏偏我手机也没电了,不过幸好,钱给老钟转过去了……”
祁期将柳雪揽在自己肩头的手,稍微调整到较为舒适的位置,抬眼望了望四周。
“这破地方怎么一辆出租都不出来?奇了怪了。”
“你是不是吃胖了?死沉死沉的。”
“还吃胖,你是不知道……我在上海……过什么日子。”柳雪说话模糊不清,醉意浓浓,“一条宠物狗过得……都他妈比我好!”
大学毕业后,三人之中。
祁期随便找了份工作,当着社畜,不久后,就辞职变成了自由人。
魏曾回了江西老家,走上了创业之路。
而柳雪,则是一头扎进了上海,梦想着贵人相助,飞黄腾达。
三人各自奔向前程。
柳雪一向喜欢嘴贱,可临别之时,就属他最为沉默。
登机前。
他转身给了祁期和魏曾一个拥抱。
其实大家心中都明了。
此去经年,应是良辰好景虚设。
可少年锦时,怒马鲜衣,总对那座广阔江湖充满着向往,急切地想要向现实抽剑挥刀,却往往落得遍体鳞伤。
相视良久,柳雪对二人开玩笑说:
“不要嫁人,等我飞黄腾达,衣锦还乡,就回来娶你们”。
二人闻言,自然是一阵笑骂。
柳雪看着二人,也笑了起来,同时也在心中喃喃自语。
他得两个一起娶。
所以,千万别走散了。
有时,祁期不由幻想。
若是当年,没有发生那件事。
如今,他会身在何方呢?
可是没有谁能够先知先觉,也没有谁能肯定,重来一次,就一定会比现在更好。
故事美满或悲惨,自有其意义。
你怨时光不解风情,时光怪你恩将仇报。
他忽然觉得好累。
将前俯后仰的柳雪扶到路边坐下。
抽出两支烟,一支给自己点上,另一支塞往柳雪嘴里。
“抽支烟,歇会。”
“真是年纪大了,现在都扶不动你了。”
祁期将火苗凑向柳雪,还未点燃。
柳雪却猛地站起身。
他焦急的向四周看了看,像在寻觅着什么。
终于,他眼神一凝,有了焦距,朝着一个方向从刺而去。
——绿化带树丛。
哇的一声,柳雪开始狂呕。
“你还是喜欢树丛。”祁期扶着额头说。
“咳……咳咳。”
“哥们要死了我草,感觉把胃吐出去了。”
他扶着树干,大口喘气。
虽然吐得昏天黑地,但满满一肚子啤酒离开自己,拥抱地面,确实让他好受了些,人也稍微清醒过来。
转过身,背靠树干滑坐在地,他又问祁期要了支烟。
就这么在树下坐着抽起来。
良久后。
“祁期,你记得吗?”柳雪忽然出声问,“小时候,我们围在电视面前,一起看上海滩。”
“从那时候开始,我就对上海有种莫名的向往。”
吐出一口烟,他低头,重重咳嗽了两声。
“女人,权力,纸醉金迷。”
“十里洋场烟花地,风云际会上海滩。”
柳雪自嘲的摇了摇头。
“一张车票,我还以为抵达了圣地。”
“现在看来,这想法也未免太过可笑。”
上海,大方而又自私。
它给了你梦想,给了你野心,给了你放肆施展的空间。
可它同样也给了你自卑,给了你麻木,给了你无依浮萍的漂泊。
浪奔浪流,永不休。
它包罗万象,足以接纳任何人,可它的繁华,永远与柳雪无关。
不仅仅是高昂消费和房价,也不仅仅是蜗居于一隅,黑白颠倒的生活。
更多的,是永远找不到归属,那没来由的虚无感。
是快速发展之下的快速节奏带来的阶级割裂。
是钢筋水泥森林中,不得不弱肉强食,勾心斗角,人人麻木不堪。
在上海,一块砖头都值一万。
可一旦带出上海,只能敲碎吃顿泥饭。
或许对千千万万个如他一样平凡的人。
上海,只是烟花璀璨。
一瞬绚烂。
“祁期?你怎么在这?”
来人声线略带稚气,有些熟悉。
祁期抬眼望去,眼前一亮。
“是她?有救了!”
“完了,她叫什么名字来着?”
吕小安走上前,确认自己没有看错后,在他身前慢慢蹲了下来。
“还记得我吗,魔术师?”
“这是喝多了?怎么坐在路边。”
“小魔女!我当然记得你,来的正好。”
祁期被她这么一提醒,灵机一动,也喊起绰号。
“我没喝多,但我朋友不行了。”
“又刚好我俩手机都没电,成了两板砖。”
“能不能麻烦你,帮我们打个车?”
“打车啊?”吕小安用手摸了摸下巴说,“可以啊,不过我得先问你一个问题,答对了才行!”
“什么问题?先说好,咱不带为难人的,我和你说我小学文凭。”
“特别简单,你别担心。”吕小安一脸古灵精怪,“我问你……我叫什么名字?”
她笑的十分狡黠,像只抢到食物的小狐狸。
愣了两秒,祁期果断扶起树下躺着的柳雪。
他转身就走了,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
柳雪一脸茫然,他酒意上头,尚未搞清楚情况,就被拉起来带走了。
祁期心中也是一阵无奈。
能说什么呢?
只能怪自己,连人家名字都没记住,还想求人家帮忙。
实在是太尴尬了。
他恨不得化身闪电侠,立马离开这里。
“别走啊哥!回来!”吕小安对二人喊道。
祁期顿住脚步,回头看向她。
“我叫吕小安!”
“双口吕,大小的小,安稳的安。”
她背着手。
路灯刚好在其身后大约三米处映照,荡起温暖的金色光晕。
女孩宛若天使。
正慢慢向祁期走来。
她穿着白t简单内搭,外套是做旧牛仔,配上那张娃娃脸。
有点清纯女高的意思……祁期心想。
“不用打车咯,我车就停在那边,包把你俩送回去。”
吕小安摸了摸鼻子,语气大方自然,心底却有些发虚。
毕竟,从祁期的角度来看,他们这才是第二次见面。
第一次在梦境酒吧,祁期大概是忘了。
她可没告诉过祁期,她叫什么名字……
闻言,祁期眉峰一挑。
“还有车?这姑娘年轻有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