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龙江畔。
听完祁期唱歌后,两瓶啤酒也见底。
傅鲸意犹未尽,问祁期要不要回酒吧再喝点。
祁期想到不见踪影的打火机,当即决定回去。
可惜,上上下下,几乎把酒吧翻了个底朝天,也不见其踪影。
说不上来什么感觉,有些落寞,又像是释怀。
最后,他只是喝酒,一杯接一杯的喝酒。
傅鲸知道那个打火机,纯黑色的磨砂Zippo。
知道祁期用了很多年。
也知道对他有着特殊的意义。
能让他如此在意的东西,也只能是关于那个人。
傅鲸知道他们很多事。
所以,没有安慰,没有一些假大空的套话。
她只是默默陪祁期喝酒。
一杯接一杯,一瓶接一瓶,始终安静的倾听,听着他声音从喧闹到微弱,最后再到寂静。
她太了解祁期,知道判断他是否喝醉,标准是话多或话少。
曾经无数个日夜,也像今晚一样。
她扶着大醉的祁期,回到自己的小家。
如果非要有一个对他好的理由,可能是大他许多岁,早就把他当成了弟弟。
也可能是,曾与他同病相怜,同是天涯沦落人。
不然,还能是什么呢?
她慢慢将祁期扶到床上,抚平其紧蹙的眉头。
她想……找到那个答案。
傅鲸利落的取下发绳,发丝散落,宛如黑瀑,拉链慢慢下滑,露出起伏的锁骨,肌肤莹白。
她褪尽所有,钻进被窝。
望着黑暗中,朦胧的轮廓。
她笑了。
傅鲸的笑,习惯轻轻勾起唇角,略有失态便用手微遮。
而她现在笑容,却如此肆意。
像十几岁的时候,和你嬉笑打闹的那个女孩。
……
……
记忆回到现实。
祁期将手上蕾丝丢至一旁,将头发揉成了杂草。
凌乱房间内,他瞥了一眼身旁。
傅鲸还在熟睡。
拖着宿醉的身体,下床穿好拖鞋,飞快又安静。
他找到随手扔在电脑桌上的衣服换上,走到洗手间,用冷水冲了把脸。
“我他妈是喝傻了吗?这事也干得出来……”他喃喃自语。
娴熟拉开洗漱台上抽屉,翻找到新牙刷,抹上牙膏,熟练的比傅鲸还要像房子的主人。
望着镜子刷牙,祁期心中像是被十八个大汉一人来了一遍。
都说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
那请问摔进了河里该怎么办?
在线等,挺急的……
望了眼傅鲸房间,她还是没起来。
走到客厅,倒了一杯牛奶,拿着它,半躺在沙发上。
祁期心中百感交集。
他确实喝断片了,甚至完全失去了记忆。
但不管是刚起床时凌乱的房间,还是躺在同一被窝里的两个人,都像是旁白般,叙说着昨夜究竟发生了什么。
该死的酒精……
揉了揉眉头,他一边喝牛奶一边抽烟,同时缓解饮酒后的胃部不适和精神疲倦。
打量一番周围,傅鲸的家还是一样,没有变化,浅色系布艺纺织家具,原木日式清新风格。
细枝末节,透着家庭的温暖气息。
但不知为何,地上突兀出现了一坨纯黑色不明物体。
看着它,祁期不经意的笑了笑。
那是上次在傅鲸家久住,他买的懒人沙发。
当时死缠烂打了半天,才让傅鲸答应这破坏整体美感的东西出现在客厅。
居然还放在原地,没有被收起来。
他望着沙发短暂出神。
一直到香烟燃尽,傅鲸还是没起来。
祁期也还是没有想好怎么面对她。
一切发生的像梦,梦醒后,徒留凌乱。
“铃声~铃声~铃声~”
手机铃声突然响起。
祁期飞快的拿起身侧手机,调成静音后,又看了眼房间。
见没有动静,他这才放心接起电话。
是柳雪。
“喂?有事赶紧说。”祁期低声问。
“不是,哥?你问我有没有事?”话筒那头传来一道恼火的声音,“你丫自己看看现在几点了!”
拿下手机一看,祁期猛的拍了下额头。
“完蛋!”
喝醉后一觉睡到现在,已经将近下午四点了。
他把接柳雪的事给忘了!
“你等着我啊!我现在马上就来!”
祁期一边挂电话一边穿鞋,匆忙跑出傅鲸家。
他走后,没两分钟。
房间门忽然打开。
望着客厅空无一人,傅鲸轻轻叹了口气,将睡袍肩带往上拉了回去,正准备去洗手间洗漱时。
手机忽然传来震动。
她只随意看了一眼,却忽而扫去愁容。
————有急事得出去一趟,茶几上给你倒了牛奶,还点了你爱喝的燕麦粥,你醒来估计就到了。
————我马上回来,等我。
聊天框上,备注是祁小七。
……
……
机场,一家咖啡厅内。
“啥?你把傅姐给……”
在祁期杀人般的眼神中。
柳雪声音从高频喇叭,变成了幼年小猫。
“你最好给我解释清楚。”他低声,咬牙切齿的说。
“不是已经和你说清楚了吗?”祁期望了望周围。
幸好,客人都在各自忙碌,并没有人注意这边。
他下意识的不想让任何人知道。
“那你打算怎么办?”柳雪喝了一口咖啡,语气稍有缓和,“总不能装什么也没发生吧……”
祁期没有搭理他,而是转头,透过玻璃看向咖啡馆外。
人头攒动,像洪水裹挟的杂草。
熟悉的割裂感再次涌上他的心头,脑袋被分成两半,分别代表不同阵营。
理性与感性临河对峙,挥舞旗帜,发动战争。
剑影刀光,血漫大江,在他的脑海之中。
他感觉有些疲累。
“诺,你的拿铁也好了。”
一位短发姑娘走来,她将手中咖啡放在祁期面前,自己则坐在了柳雪身边。
“你们聊什么呢?这么严肃。”
“没什么没什么,就是商量一下什么时候把太平洋填平,搞房地产开发。”
无视了短发姑娘的无语眼神。
柳雪打了个哈哈,对祁期说:“匆匆忙忙,忘了和你介绍了。”
“这是孟筱,和我一起回来的,她是福州本地人。”
“这是我和你说过的,我好哥们祁期。”他转过头对孟筱说,“我和他可是穿一条裤子,从小玩到大,就是那什么,对,青梅竹马!”
“你确定这词可以这样用?”孟筱一口咖啡差点没喷出来,小小脑袋,大大疑惑。
“你可以叫他小七,或者四十九。”
闻言,祁期虚掩着脸,不忍直视。
“嗯哼?四十九是什么意思?”孟筱询问。
柳雪嘿嘿一笑。
“因为……祁期四十九啊!”
孟筱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后,被这无聊的谐音梗尬住了。
“嗡~嗡嗡~”
柳雪手机忽地震动起来。
他打开屏幕望了一眼,眼神凝重,飞快抬头,望向祁期。
看着柳雪的眼神,祁期顿时明白过来。
是傅鲸打来的电话!!
对视之中,他们皆看到了,对方眼神中的慌张。
“你?”柳雪问。
意思是让祁期来接这个电话。
“你吧。”祁期摇摇头。
柳雪撇了撇嘴,望了眼旁边孟筱。
她眼神困惑,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情况。
竖起食指,放在唇间。
柳雪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接起电话。
“喂?”
“祁期在你那嘛?”
傅鲸单刀直入,丝毫不拖泥带水。
柳雪皱了皱眉,感觉事情有些不妙。
“怎么一上来就问那个傻逼?”
“我刚刚到福州,这么久没见你了,你都不想我。”
傅鲸闻言一笑,心下了然。
“当然很想你啦,我的小雪妹妹。”
“我知道你回来了呀,祁期不是去接你了嘛,我想让你顺口告诉他。”
“我要出去两天,家门钥匙放在了隔壁王姨那,让他记得拿。”
“出去?去干嘛啊?”柳雪飞快的转头看向祁期,眼中满是疑惑的说,“怎么我刚回来,你又走了……”
消息太过突然,他甚至没顾得上傅鲸对自己名字的调侃。
“没什么事,你们不用担心我啦,等我回来,咱们好好聚一聚!”
“手机要没电啦,我先挂了。”
电话里,传来一阵行李箱轮子划过地面的摩擦声和广播声。
一旁的祁期虽然听不到傅鲸说了什么。
但柳雪的话也足够他明白了。
“傅姐?你要去哪?喂??”他急忙抢过电话大声问。
并没有回答。
他耳边,只留下电话挂断的嘟嘟声。
沉默了一会,他又打了一个过去,却是无人接听。
他不死心,又按下了拨打。
这次是已经关机。
沉默中,祁期露出一张尴尬又不失礼貌的灿烂笑脸。
“手机还你,话说我们晚上去哪玩?”
孟筱不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但直觉告诉她。
现在还是不要说话为好。
柳雪默默地看着祁期那张笑脸,随后叹了口气。
“一路奔波,有点累了,先回去吧。”
……
……
回到孟筱家,将行李都放好,稍作休息,祁期看柳雪一直抱着手机,就拉他一起出去吃饭。
而孟筱则以太累了,不想出门为由,没有跟着一起去。
柳雪这次回来的匆忙,没有告诉祁期原因,更没有提前安排什么。
现在,他暂住在孟筱家中。
没有开车,他们伴着有点潮湿的晚风慢慢走着。
虽然许久未见,但二人之间并未有生疏之感,反而饱含重逢的激动。
一路上,他们回忆过往,或是畅谈未来,气氛融洽热烈。
“有点累,年纪大了,走不动腿了。”
柳雪随意找了块干净的地,一屁股坐了下去,一边拍着自己小腿肚子,一边说。
“行不行啊细狗?才走了几步路就喊累?”
“肾虚?你说你肾虚我就让你坐着。祁期语气调侃。
“你在质疑我的实力?我这是当年跟着红军长征的时候,实在走的太远了。”
“两万五千里路,留下了暗伤,懂不懂啊你?”
“还长征,你怎么不奔月呢?红军长征的时候你丫还在地府排队呢。”
“肾虚就肾虚,你就承认吧。”
二人一番笑闹,疏寒的城市,灯火辉煌。
他们是对方倾吐负面情绪的垃圾桶,也都是疲惫时停泊的港湾。
“你打算怎么处理傅姐的事?”
祁期一愣,笑容凝固在脸上。
柳雪问的突然,一时之间,他竟不知该如何作答。
“如果不是有什么急事的话……她这么匆忙的离开”
“你敢说,不是因为你们的事情?”
柳雪皱着眉头,语气听不出情绪。
“在孟筱家的时候,我一直犹豫,要不要给傅姐发个消息问一问。”
“想了半天,还是觉得得先问一问你。”
“我说你怎么一直抱着个手机,脸色比吃了屎还难看。”祁期拍了拍柳雪肩膀,一边说着,一边在他身旁坐下。
“你和我,还有……”
“哎,都和傅姐认识了这么久了。”
祁期摸索着裤兜,掏了支烟,自顾自给自己点上。
“这些年来,她对我们的照顾,我们心里都清楚。”
“是啊,所以这件事情你必须要处理好。”柳雪说着,揉了揉额头。
他们的缘分和交情,早不是一句两句能掰扯清楚。
“毕业后,你离开去了上海。”
“异乡漂泊,能陪我喝酒,听我说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烦心事,还不觉得厌烦的人。”
“也就只剩下了她。”
祁期深吸一口烟,又重重呼出。
看着烟雾在空中跳跃盘旋,随后消散无踪。
他忽然觉得,像极了操蛋的命运。
“你知道吗?我时常感激,庆幸,有这么一个人出现在我生命中。”
“但我从来没想过,有一天会和她在一起。”
他声音低沉,本来就嘶哑的嗓子更加严重。
“我是个彻头彻尾的烂人,这些年沉溺在酒精和女人的床上。”
“这样的人配不上傅鲸,我也只把她当成姐姐。”
柳雪张了张嘴,却什么都没有说出来。
因为这是无可辩驳的现实。
“所以呢?你想要怎么解决?”
“是告诉傅姐,你配不上她,再说说自己有多烂多废物,好让她自己认栽?”
柳雪看着他,心中一阵难过,嘴上却咄咄逼人。
“可是你不想当这个坏人,你害怕会因此而失去。
“失去她给你的温暖。”
“说到底,你不是不能负责,只是不想而已。”
“不是我负不负责,就我这样,想负责,人家还不一定肯呢,再说了……”祁期声音越说越小。
话还未完,就被柳雪低声打断。
“你过分了。”
他站起身,蹲在祁期面前。
“你觉得…傅姐是那种盯着别人权势看的人吗?要是这样,她何苦守着那个酒吧?”
“还是说,你就是个这样的人,才会这样去想别人?”
说完,空气都变成沉闷起来,像有一场雨,有亿万雨滴蓄势待发。
沉默良久。
“好了,今天是给你接风洗尘的日子,咱不聊这些烦心事。”祁期笑着给柳雪递了支烟。
柳雪甩手,直接打飞。
“收起你那张笑脸,别用这套来对付我。”
他心中怒不可遏。
不知从何时开始。
他发现祁期开始变得越来越木然,越来越不在乎。
越来越喜欢逃避……
如果是高中时候,他敢这样骂祁期,早就被打的撒丫子乱跑了。
而如今,祁期只是低头,看着地上的烟,愣了愣神。
他缓慢俯身,半蹲着将烟捡起,重新递给柳雪。
“小雪妹妹,你生起气来挺可爱的。
柳雪长得偏中性,再加上那可以扎起马尾的长发,非常像个女孩子。
所以他爸妈这个名字,也算非常有先见之明。
“要不,你试试换一种穿衣风格,兄弟这辈子没求过你什么,女仆就可......”
夜色浓浓,本着好兄弟无话不谈原则,他不要脸的说道。
闻言,柳雪脸上一阵抽搐,终于绷不住生气的表情。
“你去死吧你,天天盯着我看,我半夜是不是还得防着你点?早知道我就不回来了。”他掐着祁期的腰,笑骂,“把烟收回去,哥给你抽好的。”
“我就爱抽这个。”
“什么品味?1916的含金量的懂不懂啊你?”
两人又笑做一团,刚才的火药味已不见踪影。
……
……
傅鲸提着行李箱,走出站口。
回头望了望身后高铁站,其上写着——郴州西。
夜色浓重,她扶着行李箱,驻足在街道上。
抬头,迷茫环视四周,熙熙攘攘,人群各自流动。
将手机开机,屏幕上跳出未接电话。
她脸上终于出现一丝表情,犹豫了一会,没有将电话打回去。
而是打开微信,点进一个对话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