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晚,他们在海边待到很晚。
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了很久,一直到烧烤店关门,他们还没走。
夜越深,温度就越低,衬衣下面,胳膊上鸡皮疙瘩起了细密的一层,必须要依靠手掌来回不断地搓着才能驱赶那点寒意。
两个人坐在柔软的沙滩上,白天太阳炙烤所留下的温度已然不剩,冰冰凉一片。
四周安静下来,只剩下时不时打到岸边的浪涌带着哗啦啦的声音,这声音时高时低,时缓时急,成了宁静的夜中,唯一的一点动静。
“咱们回去吧。”来回搓着手臂,江海实在是冷的有点受不了了。
余生没有回应他,不知道在盯着海面想什么,想的那样入神。
江海有点无语,又道:“你不是明天要去学校吗,回去好好睡一觉,东西呢,东西都收拾好了没有,没有的话,我可以先去给你帮忙一起收拾完再回家。”
“江海,”余生望着海面突然出声,“表白是不是非常需要勇气?”
余生此话一出,江海顿时愣住了,搓着手臂的双手逐渐放慢,最后一动不动的停了下来。
他木然的看着余生的侧脸,内心兵荒马乱。
这一世,到底是不一样了,上辈子余生没有向哪个女孩子表白过就被自己骗到了手,这一世,他竟然问自己这种问题,所以他这是想跟谁表白吗?
“嗯?”等不到回答的余生转过脸来,在月光下看着江海愣怔的脸孔追问。
海风吹乱了两人的头发,刘海掀飞之后,光洁的额头露了出来,就连整张脸都清晰的呈现在对方面前。
江海张了张嘴,发声却十分困难。
他早就下定决心要远离余生,不再跟他产生任何的情感纠缠,拥有这样心思的自己,在听到余生刚才那个问题后,应该开心才对的。
这一切都按照自己心中所想的在走不是吗?
可是,并不是这样的,现在的他比任何时候都要失望,那种失望像是浸了水的棉被,重重的压在他身上。
棉被里的棉花吸饱了水,又重又沉,就那样压在他的背上,他想要翻身做不到,就连动一下都很困难。
那种即将永失吾爱的难过已经快要赶上余生死的时候。
如果阴暗一些来想的话,爱人死了就永远属于自己,可爱人活着,他心里有了别人,这种无力的悲哀会莫名转化成愤怒和无助。
但江海毕竟是做过心理建设的,他僵硬的勾着嘴角笑,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自然一点。
手指深深地抓进沙子里,他说:“也不一定吧。”
“怎么说?”
江海垂下头死死地盯着脚边的沙子,喉咙里哽了哽后,说道:“如果彼此相互喜欢,先表白的那个只是比较勇敢一些,将两人之间心照不宣的感情以一种正式的形式说出来,这种表白不像是询问对方的意思,反而是一种回答。
可如果只是一方喜欢另一方的话,就非常需要勇气,明知道另一个人对自己没意思还是抱着试试看的态度讲出口,想想就……”
想想就觉得可悲可怜。
江海想到了上辈子第一次向余生表白的自己。
忐忑,焦虑,惶恐……
没有一样是正面的情绪。
那时候江海知道余生对自己没那方面的意思,余生对自己所表现出的善意和亲近,也不过是因为那个被勒索的夜晚,是自己帮了他一把,他对这样的自己抱有一份感恩,仅此而已。
可自己就是在越来越多次的相处中喜欢上了这个人,在江海心目中,余生什么都好。
他时常想,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余生这样好的人,要样貌有样貌,要才学有才学,并且为人正直,是那种下到八岁上到八十岁都会喜欢的类型。
跟余生相比,江海觉得自己真的是一无是处,除了勉强可以拿得出手的皮囊外,其他方面完全不值一提。
那是江海人生中第一次自卑,在心上人面前,他觉得自己哪里都不够好,面对余生自惭形秽。
那个春日的夜里,清明节假期开始前的那个晚上,余生破天荒的给江海打了一个电话。
他说楚平的电话打不通关机了,想问问江海有没有时间去接他一下。
当时,他跟大学同学在隔壁区聚餐,散场的时候都快凌晨一点钟了,街上空荡荡的连个出租车都没有。
彼时,江海正在网吧上夜班,一听到余生有事相求,他又怎么会拒绝呢?
余生在有困难的时候,求助对象除了他哥之外,不是别人而是自己。
被喜欢的人求助,这一点令江海很开心。
他想着,在余生的心里,自己跟其他人总归是有些区别的吧?
江海让陆寻帮他看着点网吧,自己则骑走了陆寻那辆改装过的摩托车。
被喜欢的人需要这种感觉非常好,江海骑着摩托车飞驰在后半夜冷清的街道上,街道宽阔好半天才能有辆车从身边飞驰而过,给人一种好像整个世界都成了他的的错觉。
他的心上人在某一处坐标点上等着他去接,这种我奔赴你的宿命感令江海激动到浑身颤栗。
平时四十多分钟的路程,江海愣是二十几分钟就到了。
余生喝了点啤酒,脸红红的蹲在马路边的路灯底下,路灯柔和的光团将他包裹,远远看过去,小小的一团。
江海的摩托车在他身边停住的时候,余生才从缓缓的抬起头来。
白皙的面庞染红了,就连眉眼之间都似是染上了水汽,那种清冷的冰块感因为这红和水汽变淡,给人一种他很温柔的错觉。
那一刻,江海觉得他像一只被主人抛弃的大狗。
这只大狗孤零零的等在这儿,他的身边没有同伴陪着,漆黑又冷清的春日夜晚,他一个人在凉风中瑟瑟发抖。
江海深吸一口气,叫余生的名字。
余生扶着路灯的柱子慢慢站起来,手忙脚乱的接住了江海扔过来的一个头盔。
余生一站起来,江海便不好意思再盯着他看,他干咳一声假装环视四周,一边看还一边吐槽,“找这么一个鸟不拉屎的地方聚餐,市中心是喂不饱你们吗?”
余生勾勾嘴角笑,“有几个同学住这边,少数服从多数,选这里也正常。”
从来就只会替别人考虑。
江海瞪他一眼,那眼神佯装恐怖却半点都不吓人,甚至还带了一丝连他自己都不知道的嗔怪。
“上车,把你送回去,我还得接着回网吧。”
喝了酒的余生很听话,江海说什么就是什么,江海让他上车,他便乖乖上车。
上车后,两个人中间隔了一条非常大的缝隙,舌尖舔舐干燥的唇瓣,江海犹豫了一下,努力压制住心底的沸腾,装的风轻云淡。
他说:“往前靠一下,抓住我的衣服,小心掉下去。”
话音未落,还没等江海反应过来,两条长长的手臂便伸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