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她害怕进警察局，害怕给家里人添麻烦，但是现在，坐进警车，她忽然就觉得很轻松。
因为她终于可以说出一切了，终于可以反抗，终于可以像路迢遥说的那样，把事情彻底解决掉。
俞又温悄悄瞄着路迢遥的神色，车里的光线并不明亮，她看得不甚清晰，只看得到她完好的那半张脸被头发遮了一半，红肿的那半张脸在灯光的照射下显得狼狈又可怜。
像电视里经常出现的，遭受暴力的女性那样，无助弱小，流着泪，配合着悲情的背景音乐，引起多少有同样遭遇的人的共鸣。
但靠得更近，光影变换之间，俞又温看清路迢遥的眼睛，但那眼睛里却丝毫不带着可怜的成分，反而有一种她看不懂的情绪。
“别怕，我们一定会好好处理这件事。”女警察听到俞又温字句里的颤音，出言安慰道。
前些年，校园霸凌并不受重视，也都是由学校内部自行处理，偶尔闹到警察这里，都是教育一顿之后就放回去。
至于会不会再犯，警察懒得管，没报警就不管。
但是近年来由于几件恶劣的个案，这方面的事受到社会的重视，尤其新修订的法律对这方面有了明文规定，加上现在网络发达，这种事要是处理不好，闹出动静，总是不好看的。
退一步讲，路迢遥的身上的伤着实吓人，再算上福利院的背景，无依无靠，平白被人欺负，实在是可怜。
进入警察局，何黎丽和另外两个女生被单独审问，路迢遥上交录音和照片之后，再一次叙述了一遍霸凌过程，让警察做了笔录。
然后被带进单独的房间，由女警察检查和拍摄身上的伤痕取证，孙秀林在等候室来回徘徊，教导主任已经发消息来问了好几次，就连张泽刚也打来电话询问。
再等一周路迢遥就要前往其他市进行竞赛决赛的集训，这时候被校园霸凌，万一有个好歹，前面师生共同付出的努力都得白费。
“走吧，我带你去医院检查一下。”孙秀林走到路迢遥面前。
路迢遥跟着警察出来，手里拿着一个冰袋在冰敷自己的脸，孙秀林实在是不放心，就怕伤到内脏，提出到医院检查。
“好。”路迢遥点点头，正好可以做一个伤情鉴定。
四班班主任那边也已经结束讯问，分别通知了各个学生的家长。
俞又温的母亲匆匆赶到警局，一边安慰她一边询问具体情况，事情说清楚之后便将她领回了家，休息一晚上，明天再去学校上课。
孙秀林在警局签了字，刚要领路迢遥出去，可还没踏出警局的大门，刚走到大厅，便迎面撞上了何黎丽的母亲拎着包风风火火地踏进门。
“妈！”何黎丽见到家人，像是见到了依靠，忙上前几步靠过去。
“你又给我添什么乱子？还嫌我不够忙吗？”张慧颖厉声呵斥道，随即又看着一旁的警察问道，“可以撤销立案吗？”
在来之前警察已经将基本情况告知，受害者报警的时候警方便已经立案，何黎丽已经年满16周岁，未满18周岁，所以还是通知了家长。
“这个要看，立案人是否愿意。”
张慧颖的目光锁定到路迢遥身上，踩着高跟鞋站到她面前。
“路迢遥是吧？这件事可以私了，价钱你可以提，我们商量，医药费和其他各项损失费我们都可以出，我不想把事情闹得太难看。”
路迢遥没有说话，只是换了一只手拿冰袋，然后默默站到孙秀林身边。
说实话，她也没有想好这件事处理到什么程度最合适。
学校记过肯定少不了，如果不撤销立案，何黎丽还得在拘留所呆上几天，且会留下案底，可是撤销立案之后，万一何黎丽不知好歹地再来一次，她可没有闲工夫去防备。
“这位家长，有什么事好好商量……”孙秀林将路迢遥挡在身后。
“老师，你也知道，在警察局留下案底以后出去也不好看，我作为何黎丽的妈妈，自然要为她的将来考虑。”张慧颖看着孙秀林，语气软和下来。
“要是……要是她以后再来报复我怎么办？”路迢遥故作胆怯地从孙秀林身后露出半边身子，“您为她的将来考虑，就是纵容她的错误吗？”
“路迢遥，你少阴阳怪气，我不会放过你的！”何黎丽被路迢遥的话激怒，若不是被张慧颖拉住，便已经冲到路迢遥跟前。
“够了！你还嫌闹得不够吗？”
“孙老师，我们还要去医院吗？”路迢遥可不打算在这里浪费时间，她浪费的时间已经够多了。
“好。”孙秀林绕过张慧颖，牵着路迢遥离开了警局。
两人打车去医院做了检查，开了伤情鉴定，两人回到学校，孙秀林让她直接回寝室换衣服，然后好好休息一下，路迢遥没有拒绝，反正她寝室里也有竞赛题可做。
四班班主任见到四个学生的家长都到了，也就没他什么事，剩下的就交给警察和家长相互沟通，于是也从警局出来，打车回到学校。
路迢遥让宿管阿姨帮忙打开寝室的门，然后拿着换洗的衣服进入卫生间，洗澡洗头，等一切都收拾妥当，她脸上仍看得出巴掌印记。
轻轻一碰，还能感到微微刺痛。
路迢遥打开台灯坐到书桌前，开始认真地写题。
孙秀林刚进入办公室不久，便等到高二的教导主任来找，于是不得不当面再将情况说明了一遍。
张泽刚期间又打了好几通电话，孙秀林都没来得及接，等和校方管理层说清楚情况之后，孙秀林才和张泽刚说路迢遥没什么大事，不会耽误一周后的集训。
与此同时，路迢遥满身狼狈地被警察护送着离开的照片和视频已经在各个年级的群里传开，尤其是一些普通班，老师没有强制收住校生的手机。
“……”
“何这次踢到铁板了？”
“居然有人报警了……”
“谁知道发生了什么啊……”
“求求求求，孩子好奇！”
“何是谁啊？铁板又是谁？”
“简单来说，四班的大姐大霸凌了年级第一，被报警处理。”
“你是说，一班联赛第一那位？福利院？”
“【图片】”
“【图片】”
“牛哇……”
“妈的，为民除害了。”
“想知道学校怎么处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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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鸿的手机放在家里，因而得不到半点更具体的情况，一直等到第三节晚自习下课，路迢遥都没有回到教室。
课间的时候他到办公室窗外转悠，看到孙秀林已经回来，他猜想路迢遥应该是直接回了寝室。
第四节晚自习的铃声响起，孙秀林踏着铃声进入教室。
“都安静点好好自习。”
在教室里逡巡一周，底下的学生止住了议论纷纷。
“姜鸿，谭显峰，你们俩把路迢遥的桌子搬出来，然后到底楼的空教室搬一张新的来。”孙秀林站在过道处，敲了敲两人的桌面。
“是。”
姜鸿立马站起身，将自己桌面上的书整理好，然后将路迢遥的书尽数放到自己的桌面上。
红色的油漆涂鸦上的“死”字和骷髅头格外刺眼，哪怕孙秀林已经见过照片，但亲见一次还是觉得鲜血淋漓，胆战心惊。
她没想到一个学生的恶意居然能这么大，威胁恐吓。
谭显峰看清楚桌面上的图案也吓了一跳，瞟了姜鸿一眼，随后两人十分默契地不发一言，将桌子从三楼搬到一楼，放进空教室，然后找了一张全新的桌子再搬回教室，放到路迢遥的位置上。
做完这一切，谭显峰回到自己的座位，姜鸿则到后阳台拿抹布沾湿水，将新搬来的课桌上的灰尘擦干净，然后再将路迢遥的书放回。
其后的晚自习，姜鸿尽力让自己的思绪平静下来，路迢遥的事，他想当面问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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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
路迢遥仍旧是第一个抵达教室，走到自己的位置上，才发现桌子已经被换过，没了碍眼的红色油漆，看起来顺眼多了。
将昨晚没有想通的数学题拿出来，路迢遥提笔便开始在草稿纸上计算。
近几年的决赛题她都已经琢磨透彻，闭着眼睛都能写出解题步骤，现下她要做的是在此基础上，尝试着挑战更难的题目。
姜鸿来到教室的时候路迢遥正在写题，脸上仍可以看出印记，但没有昨天那么严重。
他没有出声打扰，一边背单词一边等，等到早读课的铃声响起，路迢遥终于放下了笔。
姜鸿把牛奶放到路迢遥桌上，“谢谢。”
“我……”姜鸿斟酌着用词。
“路迢遥，出来一下。”孙秀林的声音出现在教室门口，路迢遥没听到姜鸿的话，只放下喝了一口的牛奶，随后就站起身前往办公室。
“孙老师，有什么事吗？”
“不要那么严肃，没什么事。”孙秀林笑了笑，“昨天的事校方决定交由警察处理，同时给予何黎丽和另外两个同学记过处分。”
“嗯，我知道了。”路迢遥也没指望学校会开除她们，她也没想把事情做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