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等几天你要进集训队,放宽心态,张老师一直都很关心你,有什么事要和老师说。”
“嗯。”
“你身上的伤还好吗?”
“我没事老师。”路迢遥摇摇头,她对痛觉一向比较钝感,加上在教室里坐着,没什么大动作,其实也还好。
“没事就好。”
“还有,你身世的事,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就……不过你不用想太多,要是再在学校里遇到昨天那样的事,直接和老师说就好。”
“我知道了孙老师,嗯,您的毯子我昨天晚上洗了,等干了之后我再拿来还给您。”
“好,那你回去吧。”
“好。”路迢遥鞠躬后转身离开办公室,还未踏进教室后门,便听到周一升旗仪式的广播声。
进入教室,路迢遥随手拿了一本课外书,跟上班里人的脚步,经过办公室,步下楼梯,虽然她可能根本不会看。
“你没事吧?身上的伤是不是还在痛?你有药吗?”姜鸿跟在路迢遥身后三连问。
“没事,有一点痛,有药。”路迢遥一个一个问题地回答,十分有条理。
“没事就好,那要不你干脆在教室休息吧……”
“我没事。”路迢遥拒绝了姜鸿的提议,她解题思路卡了,所以想出去走一走。
“哦,那好吧。”姜鸿本想问一问自己的猜想,但是碍于人太多,还是打算等人少的时候再单独问。
一行人站到班级的方阵处,路迢遥和姜鸿还是缀在班级队伍的末尾。
这一次的升旗仪式不是路迢遥发言,但是校长和教导主任都提及了昨天晚上的霸凌事件,路迢遥是主角之一。
虽然没有明着说出名字,但底下的学生已经开始议论纷纷,校领导让学生稍安勿躁,校方会全力配合警方取证。
之后按部就班地安排好一周的教学任务,校长便宣布散会。
路迢遥一直缄默着站在方阵里,根本没有听台上人的讲话,只一心任思绪纷飞,专心思考解题方法。
直到宣布解散,路迢遥才跟在姜鸿身后,亦步亦趋地回到本班教室。
此后的一整个上午姜鸿都没找到说话的机会,因为路迢遥去了张泽刚的办公室,一待就是一上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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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幸路迢遥在中午之前回到教室,姜鸿第四节课下课便见路迢遥拿着饭盒,自己也立马合上书,拿出饭盒跟在路迢遥身后。
等两人走到集会广场中央,姜鸿才终于开口叫住路迢遥,“路迢遥。”
“怎么了?”路迢遥没有放慢脚步,只是侧头看着姜鸿。
“路迢遥,你,你是不是一开始就知道她们会在厕所……堵你。”
“你是故意在那个时候去上厕所,你是故意打开录音,然后……”
路迢遥原本轻松的神色一下子变得冷冽,敛去唇边的笑容,她定睛看着姜鸿,“看来你的问题还挺多。”
“你是吗?”姜鸿只看路迢遥的神情便知道自己的猜测不是毫无道理,甚至,很可能猜到了真相。
“我就是故意的。”路迢遥手中握着饭盒,在等姜鸿的反应。
她只是顺水推舟罢了,何黎丽迟早要来找她的麻烦,她只是想一下子把未来的麻烦掐断在萌芽状态,既没有说谎,也没有冤枉。
她身上的伤是实实在在的,何黎丽也确实在厕所堵她,证据也是通过合法手段获得,路迢遥不认为自己有什么错。
“你怎么可以……”直到路迢遥亲口承认,姜鸿仍旧不敢相信。
“我怎么了?我只是在合法范围内用最简便的解决方法解决问题,既没有冤枉她,也没有证据作假。”路迢遥止住脚步,一双眼睛冷冷地盯着姜鸿。
于她而言,姜鸿越界了。
她不需要任何人对她的选择指指点点,更不喜欢被人做道德评判,她知道自己的方法激进且心机算尽,但,这就是她能想到的最好的方法。
她没有把事情闹得更严重,已经是对何黎丽最好的宽恕。
“你明知道会发生什么,你为什么不告诉其他人,不告诉我?教室里的证据还不够惩罚她吗?”姜鸿也止住脚步看着路迢遥,他又一次觉得她那么陌生。
从一开始他就只了解路迢遥的一个侧面,了解她风光无限的那一面,展示在世人面前的那一面,他于她而言,也仅仅只是无足轻重的世人之一。
可是后来的相处,让姜鸿觉得他已经够了解路迢遥,了解她的戒备心和各种小习惯,甚至了解她的身世,了解她看的书和她的思想。
姜鸿觉得已经够多了,对于从前来说。
可是直到这一刻,他才忽然发觉,远远不够。
路迢遥所展现在他面前的这一面,离路迢遥原本的样子还差很多。
他只以为路迢遥纯粹,热爱知识,讲礼貌,冷静又有些单纯,虽然处处戒备他人,是缺爱的表现,但本质并不坏,会给他讲题,会安慰考试不理想的他……
可是现在他发觉,不仅仅只是这样。
“不够!”
“我从一开始,就不相信学校会为了一件没有实质性伤害的霸凌事件而报警,不相信何黎丽会受到惩罚。”
路迢遥仍旧保持着冷静,将一只手放进外套口袋,说话的声音比平时说话高了几调。
“那你相信什么?这个世界上的人就这么不值得你信任吗?我也不值得你信任吗?”姜鸿终于鼓起勇气问出心中所想,他想知道路迢遥究竟相信什么。
“对!你们都不值得信任。我只相信我自己!”路迢遥已经有些不耐。
的的确确,她不相信任何人。
哪怕是福利院院长许梅芬,哪怕是她尊敬的恩师,孙秀林,张泽刚,校长詹桂兰,她都不相信。
成年的世界里掺杂了各种各样的利益,她不相信有人愿意爱她如爱己,愿意不惜一切代价替她出头。
所以,她只相信自己。
要么用利益和人交换,换取帮助,如果自己手中没有筹码,就只能用一点手段。
否则,她永远只能是被妥协的那一个。
“你以为你能做什么?你能帮我吗?我有自己的方式可以解决问题。”
“姜鸿。”路迢遥倏地笑出来,“你以为你是谁?”侧身便想继续朝食堂走。
“那你非要用这种方式吗?非要伤害自己?”姜鸿几步走到路迢遥面前,拦住她的去路。
路迢遥退开一步,与姜鸿拉开距离,做出戒备的姿态,抬头直视他的眼睛,一字一句道:“跟你没关系。借过。”
姜鸿愣在原地,路迢遥见他没有动作,满身防备地绕过他,兀自前往食堂。
说实话,路迢遥一直对长得高的人怀有一种微妙的恐惧,尤其是男生。她没有把握自己在面对他们的威胁和伤害的时候能够有能力反击。
尤其现下正是争执的时候,情绪激动的时候,她对人类的理智抱有怀疑,尤其是其他人。
她觉得,她和姜鸿的关系,到此,也就差不多了。
路迢遥不喜欢争吵,因为她不知道怎么道歉,更不知道和好的意义。
她总是觉得,两个人,要么永远不吵架,和和气气的,一直好下去,一旦吵了架,那么,就意味着关系的结束。
和好如初?
路迢遥从不相信和好如初,她只相信破镜难圆,只相信嫌隙和伤害一旦产生,无论后来怎么装作若无其事,都会有一道刺在哽在喉咙,不吐不快。
她以为自己还是可以全身而退的,只是难免伤怀。
路迢遥从不敢让自己适应任何一种生活,因为一旦形成习惯,想要改变就会十分难受,如果有一天命运收回它的馈赠,她不敢想自己会变得怎样脆弱。
她也从不让自己把任何人施与的善待当成生活的一部分,因为别人给予的东西也一样可以随时收回,甚至比命运更加没有缘由。
但是想到姜鸿,她还是有些难受。
也许现在抽身离去是最好的,避免了以后付出更大的代价。
姜鸿反应过来,也看出路迢遥的避之不及,看着她快步离去的背影,姜鸿忙追上去,放缓语气,“路迢遥,我不是在怪你,我只是……”
“你只是什么?”路迢遥止步,“不重要。姜鸿,我想一个人冷静一下,不要跟着我。”随后又继续向前。
姜鸿再一次愣在原地,他好像懂路迢遥的意思了。
不重要,其实是说解释什么的,都没有必要,因为他们之间的关系也就那样……
路迢遥远比他以为的更固执己见,更冷漠,更防备心重,更对感情不耐烦,甚至一个简单的争执就可以结束这段关系。
姜鸿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进入食堂,怎么排队,怎么完成打饭,等他从对话中回过神来,自己已经找到位置坐下,正拿着勺子往自己嘴里送饭。
他的目光掠过人群,才终于在一个陌生的角落里找到路迢遥的身影。
她一个人坐着,一个人吃饭,面色漠然,漫不经心地从碗里挑出辣椒和姜蒜,仿佛先前的事对她来说,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