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上了高中还是有一点好处的,比起初中的时候,作文的主题总是逃不开家庭与亲情,又或者是个随便什么情,高中的作文至少不会如此。
虽然初中的时候班里人都知道她的来历,她自己也不在乎别人的看法,但有些事反复提及就没意思了。
外部的喧嚷渐渐平息,寝室内悬挂在天花板上的小型风扇发出“吱嘎吱嘎”的声响。
路迢遥进入洗手间用冷水洗了一把脸,在衣摆上将手上的水渍擦干然后坐到书桌前开始演算题目。
距离联赛,只有三个月,她没有太多时间伤春悲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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踏上客车,车厢里闷热的空气让人不适。
姜鸿靠窗坐下,将窗户开到最大,客车没动所以没有丝毫的风吹进来。
如一潭死水,滚烫的死水,向上蒸发出热气将人逼退,却退无可退,想要逃离,却无路可逃。
汗水一滴一滴地冒出,姜鸿甚至可以感知到水滴在脸上划过而留下的纹路,那么清晰地感知到什么是热。
终于等到发出时候,稍稍有风灌进来,然后越来越大,越来越多,热气蒸腾的风总聊胜于无,至少汗水蒸发,带走了部分热量。
只是热量总是从高温物体传递向低温物体,所以这蒸发走了的热量留下的空缺马上又被空气中的热量填补上来。
街景向后退去,风越吹越大,姜鸿感觉呼吸都有些不畅于是只好将窗户关小一点。
时近傍晚,姜鸿终于抵达曾经居住过的小城。
昨天夜里他和彭淑英通电话时提及今天自己要回家,所以姜鸿拿钥匙打开门锁后便见到彭淑英在家收拾卫生。
“我来吧。”姜鸿将书包放到陈旧却干净的沙发上,从彭淑英那里接过扫把。
“我来,你坐了一下午的车,是不是累了。”彭淑英摆摆手,屋子本来就不大,她已经打扫了一半。
“我不累。”姜鸿执意要扫,彭淑英拗不过,只好说道:“好好好,那我去做饭,吃完饭你早点休息。”
“嗯。”姜鸿没有多说,接过扫把便开始扫地,还将室内有些凌乱摆设重新整理了一遍。
做完这一切,彭淑英还没有将饭做好,姜鸿走进半开放式的厨房站到彭淑英身边。
“再等等,马上就好了,你一边休息去,看看电视。”彭淑英推了姜鸿一把示意他别挡道。
姜鸿的确会做饭,只是味道有些……平淡。不是说难吃,但也绝谈不上好吃,只是能入口罢了。
“我就看看,总要自己学着做。”姜鸿离彭淑英稍远一步,保证自己可以看到彭淑英的动作但又不妨碍对方。
“也好,总比点外卖,吃泡面好。”彭淑英有时候回家较晚,还看到身着黄色或蓝色工作服的外卖员骑着电动车在街角巷尾穿梭。
姜鸿笑了笑没有说话,毕竟不能坦白自己在姜家点外卖的“罪行”。
菜端上桌,姜鸿主动将两人的饭盛好,彭淑英看着姜鸿伸手去拿放在柜子上的碗,脚都没有踮一下,轻轻松松就拿到了。
眼前的这一幕让彭淑英忪怔片刻,这熟悉的一幕忽的就与从前的光景重合。
从前,周晴在厨房忙,她刚从外边回来,姜鸿踩着椅子踮脚去拿放在柜子上的碗和盘。
现在时光荏苒,姜鸿长大了,她老了,周晴,也去世了。
白发人送黑发人。
只要姜鸿还在,那她的生活就还有盼头。
“怎么了?”姜鸿已经拿起筷子,却见彭淑英还在发呆。
“没,没事。”彭淑英回过神端起碗吃饭。
一室的饭菜香,一室的烟火气,一室的絮絮叨叨和点头应是。
电视播放到新闻,地方台,两人饭吃到一半,姜鸿忽然听见路迢遥的声音从电视内传出。
“这次预赛取得市奖,请问你有什么想说的吗?”
“没什么想说的,但感谢有老师的帮助。”
姜鸿的目光望向电视里的路迢遥,对方说出的话中规中矩。
“你觉得预赛题目难吗?你为这次考试做了多久的准备?”
“不难。”路迢遥神色不变,思索片刻后说道:“如果是题目难度,初中的时候就已经准备好了。”
“对于九月的联赛,你有信心吗?”
“有。”
“你是想拿省一吗?”
“能拿就拿。”
“……”
彭淑英看到姜鸿盯着电视看,连饭都忘了吃,于是出声道:“她的校服和你一样,你们认识?”
“同桌。”姜鸿回过神,伸手夹起一块肉放到碗里。
“竞赛得奖了,是个优秀的女娃。”彭淑英听到姜鸿的话不由对路迢遥多看了几眼,越看越觉得顺眼。
校服穿得整整齐齐,短发利落清爽,鼻梁上带着金框眼镜,看起来斯文又可爱。
在镜头面前的表现落落大方,丝毫不怯场,吐字清晰,懂得感恩,既闪闪发光到引人瞩目,又低调安静。
“嗯。”姜鸿吃了一口饭,内心升起一种奇异的感受,如果非要描述出来,应该是,与有荣焉。
那些关于路迢遥的夸奖、荣誉、褒扬,他都知道得清清楚楚,甚至,他觉得路迢遥就是那样的人,她配得上这些东西。
“能上电视,一看就是有出息的,你要多向人家学习。”彭淑英主动夹了一块肉放到姜鸿碗里。
“我知道,她帮了我很多,在学习上。”姜鸿犹犹豫豫,一时之间不知道如何向彭淑英讲述路迢遥。
路迢遥于他,是朋友,是同桌,是同学,是榜样,是曾经、现在和将来都将会指引他的人,是他曾经远远仰望,以为可望不可即,现在却实实在在就在他身边的人。
无关俗世所说的爱与不爱,无关青春期的悸动与喜欢,他自己也说不清自己对于路迢遥的感情。
想要靠近却又适可而止地保持安全距离,想要陪伴又觉得自己对她而言实在多余,想要帮助,但路迢遥从来不需要人帮助。
他想要,他只是想要陪着路迢遥,无论远近,无论亲疏,他喜欢看着她熠熠生辉的样子,想看世间璀璨的星辰都汇聚到路迢遥身边,想要慢慢与她比肩而立。
“那就好,不要让我和你妈妈失望。”提及周晴,彭淑英沉默半晌。
送周晴前往火葬场火化的时候,她心里哭成泪,但面上却一滴泪也没掉。那时候姜鸿才初三,半大孩子的年纪,她必须撑起这个家,无论是为了周晴还是姜鸿。
“也要注意身体,我看那些高三的娃娃,大晚上还在学习,第二天天刚刚擦亮就起床,也不知道身体吃不吃得消。”
“我知道。”姜鸿点头应是。
但该学还是要学,为了周晴对他的期望,为了更靠近路迢遥,为了自己虚无缥缈的前程。
“明天我想去看妈妈。”姜鸿吃完碗里的最后一口饭将碗放在桌面上。
“也好,去看看也好,我就不去了。”彭淑英侧过身悄悄抹掉自己眼角的泪。
一想到一家人忽然变成这样,她就觉得这一切就像是做梦一样。
她不能为姜鸿提供更好的教育和生活,所以只能任由他回到姜家,欠了一身债务,也只能慢慢偿还。
前几天她才去看过周晴,将墓地周围的灰尘清扫干净后留下了几簇在路边采撷的野花。
“好。”
姜鸿注意到彭淑英的动作,心里酸酸涨涨乱作一团,一股郁气积压在心底。
老人的半数的黑发被时光与风霜染成银白,皮肤松弛,老年斑清晰可见,皱纹,各种这样的皱纹,有一种历经沧桑的美感。
——人世一遭,是否总是如此艰难,还是只有在童年才会如此?
——总是如此。
姜鸿别开眼刻意不去看彭淑英,为两人留足体面。
有些话不必宣之于口,身处其中的两人对彼此的爱护和心意以及满得要溢出来的关心,都心知肚明。
“吃一碗怎么够,再添一碗。”彭淑英已经整理好情绪,复又指挥姜鸿到电饭煲处再添一碗饭。
“好。”
电视里的采访还在继续。
“你想对即将高考的高三学子说些什么呢?”
电视里的路迢遥思索片刻后说道:“没什么好说的,每个人都对自己的水平有数。不高估自己的运气,不低估自己的实力,尽力而为即可。”
“说得真好,那采访就到此结束,希望路同学联赛再创辉煌……”
“谢谢。”路迢遥敛眉,随后走出镜头。
姜鸿听到路迢遥的话,“不高估自己的运气,不低估自己的实力。”确实是路迢遥的风格。
“我来收拾。”姜鸿见彭淑英已经吃完饭忙将自己碗里剩下的最后一口囫囵吞下,站起身便要收拾碗筷。
“行行行,那我歇着。”彭淑英也不与姜鸿争,她知道姜鸿性子执著。
以前姜鸿也没这么勤快,顶多是在大人忙不过来的时候主动搭把手。正是青春激昂的少年,出去街头巷尾地乱窜都来来不及,哪里愿意困于这些家务活。
只是现在……
想到这里,彭淑英止住思绪,再想下去又该流泪。
姜鸿动作利索,将碗筷收拾到厨房,拿着抹布便将桌子擦干净,随后开始洗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