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子,时辰不早了,该起了。”
阿烛没有赖床的习惯,只有睡得迟了,第二日才会多睡会儿。若换做平时,青露也就不叫她了,偏偏今日说好了,要商量成亲的事宜,得先把日子定下来。
阿烛抱着被衾,声音含糊:“马上就起……”
说马上,也过了半盏茶的功夫,才慢慢坐起来。
青露轻声细语道:“夫人的意思是,八月初二、九月初一、十月初八,这几个都是宜婚嫁的好日子,十月初八已经是过了冬至,再往后就更冷了,虽说咱们省了迎亲那一套,可有些礼数总归还是免不了的。大冷天的,夫人是生怕您受罪。”
阿烛眼睛还没睁开,就被逗乐了:“成亲嘛,怎么能算受罪?”
青露跟了阿烛这些年,性子愈发柔和,见她想得这样开,也抿嘴笑道:“那是娘子有福气,嫁的知根知底的郎君,又还是住在这儿,这么多人疼着您,总归和旁人不一样。”
“换作其他贵女,任凭在家中如何娇贵,可一旦嫁人,便是别家妇,总得学着操持中馈,运气好些还能碰上和善的公婆,运气不好些,入了那虎狼窝,真是有苦都没处说……”
青露难得这么多话,她替阿烛梳头,想到了五娘和七娘,心中总是思绪万千,再看阿烛,不由柔声道:“奴曾有旧主,承蒙娘子不弃,待奴宽厚、施以真心。能跟在七娘与娘子身边,是奴上辈子修来的福分。奴只愿,娘子岁岁安康,日日欢喜。”
阿烛握住她的手,望着铜镜之中,青露的柔和面容。
“快别说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明日就出嫁,往后都不回来了呢。一会儿阿娘若是问起,我眼睛怎么这样红,我就说是青露故意惹我哭,叫她罚你。”
青露道:“罚奴什么?”
阿烛故作严肃:“罚你……回家探亲。”
青露愣住了。
她是宋家的家生子,家里人虽没什么大本事,可也是老实本分,一直都在宋家做事。
阿烛等她给自己梳好头发,才转过身道:“我成亲还早着呢,府里也没什么事,你在这闲着也是闲着,就回去看看吧。我叫人送你回去,然后给你多准备些,嗯……这算不算衣锦还乡?”
青露扑哧一笑,“娘子又说傻话。”
阿烛道:“我认真的嘛。你要是觉得自己回去麻烦,那就等我一起,奚少池说最迟六月底,阿姐他们也要进京了,到时候我们一起去盛京,我也好久没见宋姨母了。”
青露道:“我跟娘子一起。”
阿烛皱了皱鼻子,道:“真粘人。”
青露抿嘴笑,催着她:“您快些吧,别叫夫人他们等急了。奴听说奚二郎君一大清早就在夫人那候着了。”
阿烛边穿衣边问道:“他去这么早做什么?”
“婚姻大事,岂能马虎?奚二郎君自然是想在夫人面前好好表现一二的。”
“……”阿烛心想,她都不用猜,奚澜肯定是紧张了。
等到了前厅,奚常和百里夫人都在,还有温九娘,大家都坐着,唯独奚澜一人站在一边,如鹤立鸡群,十分显目。
阿烛一一喊人道:“阿耶、阿娘,温娘子,少池哥哥。”
百里夫人招手道:“阿妍,快过来,我们在定日子。阿娘请人算过了,这几个都是宜嫁娶的好日子,你看看,你喜欢哪个?”
“少池哥哥看过了吗?”
阿烛看向奚澜,他故作镇定,但脸皮骗不了人,从百里夫人开口就开始耳根子发红,看了阿烛两眼,就强逼着自己挪开目光。
阿烛心想:真看不出来,他还有装模作样的一天。
这样想着,先把自己逗乐了。
百里夫人道:“少池说一切都听你的。”
不得不说,百里夫人如今看奚澜是越看越满意,人稳重踏实,对女儿百依百顺,也不是油嘴滑舌的性子,更重要的是,就在自己身边。
阿烛凑过去看了一眼,道:“八月初二吧,不冷也不热,正凉快。”
百里夫人觉得太早,但转念一想,嫁人了也还是在九江奚氏,好像只是走个过场。她忍不住笑,道:“那就这个日子,一会儿让绣娘给你量尺寸,嫁衣得做得快一些了,不然还赶不上。”
就只有五个月的时间了。
温九娘在一旁道:“接下来的日子也不许胡吃海喝,这要是胖了,到时候又得改尺寸。盖头也可以学着绣了,到时候宴请客人,总归是要叫大家瞧见的。”
阿烛道:“盖头还要自己亲自绣啊?”
温九娘瞪她一眼,“这点事儿也值得叫嚷?还没叫你自己绣嫁衣呢。要我说,你去年就不该去什么益州,东奔西跑的,还险些出事,教你阿娘担惊受怕。如今事情已了,你也好生留在家中备嫁,妾身等着亲眼见你出嫁了,再回并州也不迟。”
阿烛好奇道:“那薛三郎君呢?”
温九娘道:“薛氏还有事情忙呢,家中有妾身一个闲人就够了,他若无所事事,妾身岂不是还要跟着他一同喝西北风去?”
百里夫人被逗得合不拢嘴,道:“哪有这样说话的。”
奚常道:“并州薛氏富甲天下,这回帮衬益州牧攻打岭南,怕是出了不少血吧。”
百里夫人偏头看他一眼,“你说这个做什么?”
奚常好脾气地笑笑,道:“随口一问。”
阿烛跟着坐下来,顺带拉了奚澜一下,两人坐在温九娘的左手边。
大人们说话,阿烛就悄悄问奚澜:“你吃了吗?”
奚澜微微颔首。
他一宿没睡,天一亮便洗漱更衣,用过早食就来向百里夫人请安。
这也算是十多年来破天荒头一遭。
百里夫人打起来之后脸上的笑容就没停过。
虽然她一直觉得奚常这个人心思深沉,时常给人伪善的感觉,但奚照和奚澜却是一个比一个真诚老实。
尤其是今早见识了奚澜,还没说两三句话,只提到了阿烛就开始脸红脖子红的模样,百里夫人更是推翻了之前对他的看法。
哪哪都满意。
奚澜见阿烛这样,就知道她肯定还没吃,把食案上的点心往她面前挪了挪,用眼神示意她吃。
大人们说得起劲,也就百里夫人余光注意着这边,见此眼底笑意更深。
阿烛咬着点心,小声问:“我不会绣盖头啊,怎么办?”
奚澜想说,这个又不一定非要自己动手,叫身边婢子绣也是一样的。
但看阿烛的眼神,似乎不太对劲。
他立马道:“我也不会。”
哪有郎君做绣活的。
阿烛道:“你不是都会造房子?这点针线活都不会?”
奚澜着急道:“你都绣过帕子,盖头也是一样的。”
阿烛瞪他,把嘴里的点心咽下去之后,才道:“那怎么能一样?盖头是要被很多人看见的,我那手艺怎么拿的出手啊?”
奚澜压低声音道:“叫你身边的人做。”
阿烛道:“不行,阿娘他们会知道的。”
奚澜:“那我不也一样吗?”
阿烛想了想,也是。
她叹了口气,食不下咽。
红盖头可不是简单的绣功就能凑活的。那凤尾,锦纹,都得栩栩如生。
总不能就绣个喜字吧?
那样也太丢人了。
温九娘似乎听见了两人窃窃私语,又瞪来一眼,道:“这是老祖宗留下的规矩。盖头须得新娘子自己一针一线绣成,那样才能姻缘美满。”
奚澜立马道:“我盯着她学!”
阿烛:“???”
你怎么不学?
这老祖宗是谁啊!怎么这么不讲道理!
奚常倒是不信这个。
他与夫人也办过一场,至于红盖头不红盖头的,都是绣娘动手。他岂能叫夫人亲自操劳?
姻缘美满,得看夫妻之间是否感情和睦。奚常从来不会将这种寄托在虚无缥缈的习俗上面。
他习惯自己动手争取。
当然,以百里夫人对女儿的重视,奚常是不会没一点眼力见说这些扫兴的话。
阿烛起床时还是辰初时分,等说完事儿了,都已经快要巳初。
点心不管饱,她揉了揉肚子,说:“阿娘,我饿了。”
百里夫人还未说话,奚澜便道:“父亲、母亲,那我先带阿烛下去用食。”
百里夫人温声道:“去吧。”
温九娘犯嘀咕:“这都吃了一碟子点心了,还饿。”
真是年轻人,胃口就是不一般。
两人出去之后,奚澜边吩咐下人去厨房,边跟阿烛道:“我长这么大,就没求过别人。算我求你了,盖头就不要假手于人了吧?”
阿烛道:“……你真迷信。”
奚澜道:“你严肃一点。”
阿烛叹了口气,觉得这个人已经没救了。
“我心不诚,我绣不好。”
“你可以的。”奚澜握住她的肩膀,“只要你想,什么事都能做到。”
阿烛:“我想上天。”
奚澜:“不你不想。”
青露:“……”
这两人还是孩子吗?
她真是给气笑了。
拿他们一点办法都没有。
总之,从今日开始,奚澜就真的开始监督阿烛绣盖头了。
阿烛不止一次夜里跟青露吐槽:“我还说出去玩儿呢,他这跟个门神似的,我还怎么出去呀?”
青露劝她:“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儿。您再坚持坚持。”
青露不是没想过帮阿烛绣,前几日她绣了大半,剩下的交给阿烛。
本以为这样就能早些交差。
结果奚澜就跟有火眼金睛似的,一下就认出那不是阿烛的手艺。
他也不说什么,就默默看了阿烛一眼,然后饭也不吃了,那愁得哟,就跟没了这红盖头,两人就不会相守到白头了一样。
阿烛简直无话可说。
就这么过了一段难熬的日子,谢元曦要回书院一趟,途径豫章,邀阿烛一块前往。
百里夫人对谢元曦的印象很好,想了想也没怎么事儿,便放她们出去了。
阿烛这才得以解脱。
谢元曦听说之后,道:“何至于此?我曾经也对此深信不疑,后来才知道,那不过是为了磨新娘子的性子,好将每个新妇都培养出一双巧手,才有的这样规矩。”
大户人家还好,身边有婢子伺候着,针线活不至于主子亲自动手做。
可像普通人家,尤其靠给人缝衣、洗碗过活的,没有吃饭的手艺,怎么度日。
你说这不是真的?
那为何就不能是男子来做这些?
难道女子生下来便比男子手巧一些得不成?
阿烛道:“我是不信这些的,那穷人家里,还不舍得花一针一线在盖头上呢,不都是一块红布凑活了事?连嫁衣都没有。但奚少池深信不疑……也不能这么说,他对我们成亲的大小事,都格外上心。像是什么嫁妆箱子,听人说自己动手打的要好些,便去砍了香樟木自己做了几对箱子,还有其他一些事情,就不说了,给他留点面子。”
奚二郎君要面子,已经是人尽皆知的事儿了。
谢元曦掩唇一笑。
“他是在意你呢。”
“我知道。”
要不然,阿烛哪儿有这么好的耐性一遍又一遍学习刺绣的针法,凤尾绣成鸡羽的帕子都有一摞了。
谢元曦道:“这才四月里,且还早着呢。急什么?倒是盛京那边,我听说朝中许多声音,叫明时阿姊把兵权上交,再封她一个长公主,把益州都给她做封地,好好安生嫁人……明时阿姊说了,就他们那些个蠢货,光吃不做事,能指望谁?裴家若真能出个明君英主,她也愿意放手,偏偏没有,还跟个跳梁小丑似的各种叫嚣,真是令人不齿。”
阿烛道:“阿姐准备何时动身?荆州那边,也收复的差不多了。冀州那边又是个什么章程呢?”
马车慢悠悠地走着,谢元曦说了这么多,也口渴了,倒了盏茶润润嗓子,方道:“冀州倒是不急,那韩放达为人处事都还过得去,倒不至于将他赶尽杀绝。明时阿姊的意思,是准备这个月末,便带兵入京。”
“我也算是受够了朝廷那几个老臣,对着我这边的妇幼堂指指点点不说,还要批判七娘办的书院。”
“女子读书自立,踩着谁的痛处了?值得他们这样上蹿下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