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了呀?脸色这么苍白,不舒服吗?”
阿烛撑着下巴,盯了奚澜许久,从他进厨房开始,就觉得他心不在焉,到现在,她都一碗饭吃完了,他竟然都没怎么动筷。
奇怪!
太奇怪!
奚澜抬起头,故作镇定道:“没事。我就是在想……”
奚照刚吃了解药,但因为长时间不走路,身体还没缓过来,正老大不高兴呢,听到他们说话,冷哼一声道:“怕又是做了什么亏心事吧。”
本来不过无心之言,但奚澜竟然眼神闪躲一瞬,奚照顿时觉得不对劲了。
“你又干了什么?”
“没有。”奚澜搁了筷,收拾食案准备洗碗,“大兄少疑神疑鬼。”
奚照道:“我那是疑神疑鬼吗?我是疑心你。”
阿烛也觉得奚澜不对劲,跟上去道:“你是不是真的背着我们做了什么事?奚少池,你可不要乱来啊。”
奚澜道:“没有,真没有。”
别说只是梦,就算是上辈子真实发生过的事情,那也跟他没有任何关系!
阿烛忽然道:“那你手抖什么?”
奚澜下意识看手,没抖。
阿烛这下肯定了:“你在心虚。”
奚澜声音不自觉提高:“又不是我做的我心虚什么?”
阿烛与他四目相对。
奚澜屏住呼吸,小声道:“我去洗碗。”
阿烛道:“那我先去收拾东西,我们明日就回去,对吧?”
奚澜硬着头皮,“嗯。”
等阿烛走了,奚澜这口气才彻底松下来。
“与我无关,我心虚什么?”他喃喃道,梦而已,梦而已,都是假的。
他哪有那么大本事,杀了裴明时。哈哈。
假的!
奚澜把碗洗了,一回头,就看见阿烛和奚照在那窃窃私语。
“你们在说什么?”
看见他来,阿烛立马收声,奚照瞥来一眼,道:“没什么。”
阿烛乖乖道:“没什么,我这就去收拾东西。”
其实没什么好收拾的,他们在这住了也不过个把月。
奚澜憋着口气,心里跟小猫挠似的,但让他继续往下问,他又开不了那个口。他总觉得阿烛是在报复他的遮遮掩掩。
不对,他才没有遮遮掩掩。
他没做过的事情,有什么好说的。
奚澜故作若无其事的轻松模样,道:“那明日,我先送你们回九江奚氏。”
“嗯?”奚照不悦道,“不是说回益州吗?回九江奚氏做什么?”
奚澜因为梦见自己杀了裴明时,本就心虚得不行,生怕泄漏一点被全家打死,此时说话也没什么底气。
“益州,益州现在正危险,大兄先回九江奚氏住上个把月……几日也行!”
在奚照极其危险的目光下被迫改口,奚澜仿佛岸上垂死挣扎的鱼儿,还想蹦哒两下,“也不差这几日吧……”
奚照道:“益州如今正是用人之时,怎能耽搁?”
他一脸的恨铁不成钢,要不是自己的亲弟弟,真想打死算了。
“要不是你胡闹,益州或许还没有现在这样严重!”
“我怎么胡闹了,我这是在救大兄的性命!性命重要还是其他重要?再者说,大兄这些时日与世隔绝,怎么就知道益州如今情况危急?简直危言耸听!”奚澜忍不住辩驳起来。
“若不是情况危急,你又怎会忽然松口答应放我们出去?”奚照道,“总不是你良心发现吧?”
阿烛:嚯!
忽然发现少煦哥哥嘴巴也挺毒的。
奚澜被气得面红耳赤,梗着脖子道:“那大家都别走好了!”
奚照道:“你说什么?有本事再说一遍!”
奚澜一个“我”字还没说出口,奚照就一巴掌拍在他身上,奚澜满脸震惊:“你、你怎么还打人……”
还是当着阿烛的面!
他不要面子的吗?!
奚澜本来还一肚子的怨气,但脑海里忽然浮现梦中,匕首刺穿胸膛的画面。
裴明时脸上的错愕是那么鲜活,他到现在都记忆犹新,挥之不去。
奚澜的气焰跟被水泼了一样,滋一声,只剩下一点儿白烟。
他小声道:“你爱去哪儿去哪儿,反正我要寸步不离跟着你。”
奚照有些受不了他,“我又不是你媳妇儿,你跟着我做什么?”
他指了指阿烛,“你跟着阿烛行不行?”
奚澜面红耳赤,脖子那一截儿都是红的,想说什么,又说不出口。
阿烛忍笑道:“我回九江奚氏,我不用他看着。”
奚照:“……”
奚澜一颗心稀里哗啦的,被阿烛那一句话说的,差点眼睛都红了。
阿烛明白他的压力,明白他的担忧,明白他一个人默默承受的时候。
所以,她选择站在奚澜这边。
“你处理了冀州的事情,就好好跟在少煦哥哥身边吧。保护少煦哥哥的同时,也要照顾好自己。”
奚照忍不住道:“我怎么就需要他保护了?”
阿烛道:“就当是让我们安心嘛,而且,这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儿,少煦哥哥就当多了个跑腿,什么脏活累活都扔给他,顺便帮我那一份被关着的仇也给报了。”
奚照:“……”
他要不是听不出阿烛话里话外的意思,那他也不用活了。
“行行行。”摆了摆手,奚照算是甘拜下风。
再看奚澜,他望着阿烛,脸颊跟抹了两团胭脂似的,眼神黏糊糊,简直让人没眼看!
奚照不想理他们了。
奚照走后,奚澜立马走到阿烛身边,小声道:“我以为你不会帮我……”
阿烛鄙夷道:“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奚澜讨好地笑笑,忍着脸颊烫意,小声道:“我就知道你最好了。”
阿烛道:“那当然!谁像你啊,有什么事情就藏着掖着,一点儿也不坦诚!人和人之间一点儿信任都没有!”
奚澜拉了拉她的手,被阿烛撇开。
他又拉,阿烛又撇开。
如此反复三次,阿烛才瘪了瘪嘴,道:“你肯定有事瞒着我,但你不说。我们之间连这点坦诚都没有。我真是伤透了心。”
奚澜着急道:“真的没有事瞒着你。”
阿烛道:“肯定有!”
她斩钉截铁:“没有的话,我这辈子都不吃肉!”
奚澜:“……不至于吧。”
在阿烛的目光下,奚澜犹犹豫豫,吞吞吐吐,道:“就、就是做了个,特别离谱的梦。”
阿烛:“说。”
奚澜下意识往边上看了一眼,奚照已经回房了。
他还不肯放心,推着阿烛到屋里,把门关好,深吸一口气,严肃道:“你保证,我说完不会打我。”
阿烛被他所感染,认真点头:“我保证!”
奚澜对阿烛的信誉还是有所肯定的,道:“其实,真的就是一个微不足道,但又很离谱的梦,说出来你都不信——”
阿烛打断道:“说重点。”
奚澜:“……”
他还是有点心虚,声若蚊蚋,支支吾吾道:“就是、就是,我好像……”他眼一闭、心一横,道:“我杀了裴明时!”
阿烛:“……?”
阿烛懵了。
都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但奚澜看着也没有讨厌裴明时到恨不得杀了她的地步啊。
她真诚发问:“你怎么会做这种梦?”
奚澜眨了眨眼,“我也不知道。”
他说得很无辜。
但阿烛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你为什么要杀阿姐?”
“因为……因为,说出来你可能不信。”奚澜吞了吞口水,故作深沉道,“我梦见大兄因为深受裴明时的信任而被南疆的蛊虫害死,然后没两年,你又因为积劳成疾,病逝在外……我、不是我,是梦里的那个人,可能就禁受不住打击,想要带裴明时……阿嫂!一起死……”
这是奚澜第一次喊这个称呼。
没想到,在这种情形下。
虽然只有他和阿烛两个人,但奚澜的心虚,让他犹如置身三堂会审,压迫与紧张扑面而来。
奚澜越说越心虚,最后几乎没声音了,小心翼翼地看了眼阿烛,“这种事情,你说离谱吧,一个人怎么能偏激成那个样子呢,是吧?简直不可理喻!”
阿烛:“……”
五味杂陈的内心,瞬间被他一句话干倒了。
她问:“你是在骂你自己吗?”
奚澜大吃一惊,因为不会掩饰自己的内心,而显得表情十分夸张:“这跟我有什么关系?我又没做过这种事情!你可不能赖在我头上啊。”
阿烛点了点头,故作严肃道:“可你做了这种梦,是不是代表你有那个心啊?”
“那叫什么来着?杀父之仇不共戴天,杀姐也是一样的。你做了那种事情,让我以后还怎么……”
还没说完,奚澜就一把捂住她的嘴,眼神中似乎藏着几分哀求,道:“你别这样。这真的跟我没有一点关系,我肯定是中邪了!对对,中邪了!我对裴明时真的没有那么深的恶意……我以前是有点吃醋,但现在没有了、真没……唔。”
温热的触感,堵住了剩下还未说完的慌乱言语。
阿烛不逗他了。
她早就知道,他是一个笨拙较真、孤独又爱面子的人。
如果,那一切都像是他梦中所发生的一样,少煦哥哥中蛊毒而死,她又因病身亡,那么,奚澜在世上就真的没有任何亲人了。
他本就拥有的不多。
他不擅长与人相处,朋友没几个,就算有,多年不联系、不往来,感情也会慢慢淡去。他的父亲、老师,性情都古怪而冷漠,阿烛甚至觉得,奚澜的别扭笨拙,很大一部分是因为受到他们的影响。
他那么在乎奚照,生怕他受一点委屈、吃一点儿亏,不过是因为那是他在这个世上,唯一真心爱他的人。
所以,上辈子,奚照死后,奚澜恨上了所有人。
他什么都没有了。
他一遍又一遍,咀嚼着裴明时的名字,偏执地认定,如果不是因为她,兄长一定会是才华出众、温润如玉、年轻有为的奚氏家主。
而不只是谋士文臣。
还落得那样的下场。
他的兄长,他心目中的兄长,是永远耀眼的金乌,是旭日,是苍竹,是美玉……是所有美好词汇都难以形容的士族郎君。
这让奚澜怎么能不恨啊!
他无法释怀。
阿烛的死,只是最后一根引火线。
更加坚定了,裴明时就是害死他们的罪魁祸首的念头。
阿烛抱住了他,轻声道:“我不怪你。”
因为责怪与怨气,并不能改变什么。
至少现在,他们都是好好的,还有可以挽救的余地。
阿烛道:“你应该早点和我说的,虽然我不知道为什么你对我有那么深的误解,我哪里喜欢打人了?我每次打你都是情有可原的好吗?”
顿了顿,她咳了一声,继续道:“过去的事情就不要提了,但是现在,你记住。不管发生什么事,做了什么梦,一旦让你觉得困扰为难,你就告诉我。我们一起想办法。别老是一个人闷在心里,你又不会掩饰!有那么一点心事都写在脸上了。”
似乎有些嫌弃。
奚澜弱弱道:“我哪有你说的这样……”
被阿烛瞪了一眼,他立马改口:“你说的对。”
阿烛这才满意点头,“反正就说这么多吧。等明日,我回九江奚氏,你就跟在少煦哥哥身边,好好提防汝南王那个小人!当然,也要保护好自己。”
她眼眸微微弯起,认真道:“我等你回来成亲。”
我等你,回来成亲。
轻声细语几个字,让奚澜愣了片刻。
他的脸又开始升温,语无伦次,结结巴巴,又着急又懊恼,道:“这、这、这个,这怎么能你来说,我、我、我还没有请人提亲……”
阿烛道:“为什么非得你先提?男女之情,坦诚相待就好。这是你情我愿的事情,又不是比较,还要分出高低不成?”
“没有、没有!”奚澜满心欢喜,如炸开许许多多数不清的炮竹,说话也不利索了,但还是小声辩驳道:“我怕……委屈你。”
阿烛眉眼弯弯,道:“你尊重我,又何来委屈?”
奚澜轻轻握住她的手,手心微微湿润,认真道:“那说好了,你不能反悔。”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