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阿烛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衫,再过来时,就看见公主跟个老实小狗似的低着头站在蔺夫人的面前。
“阿娘……”
“这件事说来话长,我都是有原因的。”
蔺夫人道:“那就长话短说。”
公主:“……哦。”
公主先是瞪了一眼阿弥,然后略带几分讨好地跟在蔺夫人的身边,支支吾吾道:“是这样的,汝南王想要争夺皇位,但听说益州牧和冀州牧实力都不容小觑,就、就想着把益州牧身边最在乎的人给杀了!对!他让我去把人杀了!但是,但是阿娘不是教我不能乱杀无辜吗?”
蔺夫人看过来,公主连忙露出一个乖巧讨好的笑容。
“我就没有杀她啊。而且,为了防止汝南王再派人去伤害她,我直接把人带回来了!”
“你明明可以告诉我阿姐,让他们提高警惕,为什么要不声不响把我偷走。”
一道声音在公主身后幽幽响起,阿烛红着眼睛,眼尾湿润,令人忍不住心软三分。
蔺夫人叹了口气,道:“你怎么能说她没人要呢?这忽然消失不见,她的家人该多担心啊。叫阿弥送回去吧。”
“本来就是没人要的!”公主大声道。
在她看来,汝南王诡计多端,就跟毒蛇一样藏在暗处,他盯上阿烛,无非是觉得阿烛身份特殊,既是益州牧认的妹妹,又是江州牧的掌上明珠,所以才想着挟持阿烛来威胁他们。
裴明时又不是傻子,她一个女人如此野心勃勃,难道还有什么能比天下来得重要吗?与其等他们主动放弃阿烛,叫她被汝南王杀了,还不如跟着她回家!
她又不嫌弃她是个累赘!
公主瞪着阿弥,她要是敢不听话,她就把她的肉割下来,一片一片喂给阿宝吃!
蔺夫人加重语气道:“把人送回去。”
公主强忍着不耐烦,“送回去干什么?送回去,汝南王肯定还会再想办法害人的!阿娘不是从小教我要存善念、行善事吗?我这就是在积德行善呐!”
阿烛:“……”
不是,她竟无语反驳。
蔺夫人也愣住了,好半天道:“你也不同她家里人说一声……”
公主将矛头指向阿弥,理直气壮道:“还不是阿弥这个蠢货,让她办点事儿都办不好!”
阿弥:嘤。
公主小心翼翼的拉了拉蔺夫人的袖子,“阿娘,你不要生气了……她在外面,虽然和家里人一起,可要时刻面临危险。但在这儿,除了见不到亲人以外,哪哪都好啊!”
“公主!”如香如故连忙制止,但已经来不及了。
阿烛眼见蔺夫人抖着唇,苍白如纸的面色就像是在顷刻被抽去了所有精气神,变得灰败无比。
蔺夫人喃喃道:“哪哪都好……哪哪都好。”
公主似乎也反应过来自己说错了话。阿娘不是南疆人,是阿耶在她来岭南看望兄长时将她抢回家的……
阿娘不喜欢阿耶,也不喜欢她。
公主讷讷的,小声地说:“我不是那个意思……”
阿烛忽然道:“你的意思是,我待在这里,你会保护我,对吗?”
蔺夫人望过来。
公主就跟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样,连忙点头。
“我会保护你的。”
阿烛问:“那我阿姐怎么办?汝南王会对我的家里人下手吗?”
公主有点不高兴了,“那我怎么知道?我救你都已经很不错了。”
阿烛道:“你不是很厉害吗?而且又心地善良,你不会帮助汝南王助纣为虐的对吗?”
公主道:“那当然!”
阿烛上前一步,拉住公主的手,“那你能不能帮帮我阿姐?给她提个醒也行。”
蔺夫人被如故如香搀扶着上楼了。
公主觉得阿娘应该是原谅自己了,对阿烛越看越顺眼,勉为其难道:“好吧,我让阿弥去送个信,提醒她提防汝南王。”
忽然,她看着阿烛,顿了顿。
阿烛穿得是蔺夫人年轻时候的衣物,水绿色交领上襦,绣了深色的竹叶,裙摆柔软飘逸,穿在她身上,粉雕玉琢、雪肤花貌,不管怎么看都是一个灵气逼人的小仙女。
就像阿娘一样,一眼看去,就不属于满是毒瘴、蛇虫遍布的岭南。
公主冷下脸,推开阿烛,脾气很差道:“滚开!”
阿烛道:“你干什么不高兴?”
公主语气很冲:“要你管?”
她说完就走,一点也不想看见阿烛。
阿弥苦着脸说:“公主,我又回去,会不会被他们抓起来呀?”
公主冷冷道:“被抓起来你就去死吧。”
她回头,发现阿烛也跟着自己。
阿烛看着她,歪了歪脑袋,问道:“你是因为我穿了你阿娘的衣服,所以在吃醋?”
公主就跟踩了尾巴的猫一样炸起来,“你胡说什么!我阿娘不过可怜你罢了!也值得你沾沾自喜?真是笑死了!”
阿烛:“……你急什么?”
公主:“我不过是让你认清自己!不要自以为是!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要不是我,你早就死了!”
阿烛扑哧一笑。
公主愣了,继而恼羞成怒:“你笑什么?你是不是不想活了?你要是不想活了,我现在就把你关起来,割肉取血——”
话未说完,阿烛挽住她的胳膊,道:“好了好了,不要放狠话了。你的房间在哪?阿藜,我以后是跟你住在一起吗?附近是不是很多蛇呀?你的房间没有吧?”
公主愣愣地看着她雪白的面颊,正要发火:“你不许叫我的名——”
阿弥却仿佛已经接受了阿烛的身份,立马带路,热情道:公主的房间在这边!公主的房里才没有蛇,不过有很多……”
公主道:“闭嘴!”
阿烛道:“有什么?”
公主推了她一把,先一步跑到房里,反锁了门,把所有陶罐都塞进柜子,最后抱着一个满是花纹的玉盒,小声道:“阿宝,你乖乖的,等她胆子大点,我再把你拿给她看。不然把她一下子就吓死了。”
说完,公主把玉盒也锁进了柜子。
啪嗒一声。
竹门被打开。
公主冷冷地看着阿烛,警告道:“在我房里不要东翻西翻,不然我就拿蛇咬你!”
阿弥探了探头:“诶,公主,你把东西都收起来了吗?”
公主一把将她推得摔坐在地,眼神阴冷:“不是让你去益州吗?还在这干什么?等我送你上路是不是?”
阿烛握住她的冰凉冰凉的手,劝道:“不要生气呀,生气要变老的。”
阿弥从地上爬起来,小声道:“公主才不会变老呢。”
阿烛道:“阿藜,你是不是很讨厌汝南王呀?不然,你跟我一起回益州,等阿姐打了天下,就把汝南王杀了给你出气,怎么样?”
“裴明时有这么厉害吗?这么厉害,为什么连我藏在府里都没发现?”公主不屑道:“还有,不许叫我名字!我的名字只有阿娘可以叫。”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
阿烛道:“那你能不能带我出去呀?我请你吃饭呀。”
公主忽然回头冷冷看她:“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就是想离开这里。休想!”
阿烛也不生气,跟着她进屋,一点儿也不见外地坐在床沿,问:“汝南王跟你们有什么关系?你为什么要听他的话?”
公主又生气了,“我没有听他的话!如果不是因为姑母求我,我根本不会去益州!”
阿烛又问:“你姑母是谁呀?也住在这吗?”
公主道:“我姑母是南疆的公主,我也是公主。只不过,她住在汝南王府。”
阿烛诧异道:“你姑母和汝南王……是夫妻?”
公主顿时变了脸色,咬咬牙切齿,呸了一声:“什么夫妻,不过是一个不要脸的倒贴货!”
如果不是因为汝南王中了同心蛊,会连累姑母,公主一定杀了他!
阿烛道:“原来是这样啊。那他还挺厉害的。”
公主冷笑道:“厉害什么?!”
阿烛笑了笑:“他靠一个女人,就拿捏了你们南疆所有人,难道不厉害吗?”
公主气急败坏:“我迟早会杀了他!”
“别迟早了。”阿烛勾住她脖子,肩膀碰肩膀,好像认识了十多年的好朋友一样,“现在吧。我们一起联手,把汝南王弄死,然后天下太平,你们也清静了。”
公主道:“天下大乱跟我们也没有关系。你不用蛊惑我,汝南王现在在荆州,他手里有兵,还有姑母身边可以驱使蛇群的人,姑母也会下蛊,南疆人不会自相残杀,所以我是不会帮你的。”
阿烛“哦”了一声,道:“那你就等着汝南王用阴谋诡计达成目的,成为皇帝之后,除掉你姑母吧。”
公主重重地一拍桌子,“你凭什么这么说?我们南疆对他恩重如山,他敢?!”
阿烛语气淡淡:“你都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他为什么不敢?我可不是挑拨离间,不过,他但凡有那么一点喜欢你姑母,都不会不娶她吧?只能说,他很讨厌你你姑母,却又不得不利用她,利用你们全族。”
公主阴沉着脸,好久没说话,最后扔下一句:“说再多也没用,我是不会放你出去的!”便啪的一声关了门,往外走。
阿烛在屋里坐了会儿,也没去翻她东西。
公主虽然阴晴不定,但对她确实还算容忍。
如果不能说服她,那阿烛只能从蔺夫人身上下手了。
放在膝上的手慢慢收紧。
阿烛想,都已经过去这么些天了,阿姐他们一定都急死了。
还有奚澜……
早知道会发生这种事情,当初真的,还不如跟着他一起走呢。
阿烛叹了口气,推开门,谨慎地观察了四周,确定没有什么毒蛇虫蚁,才放心地往不远处的竹楼走去。
南疆人住的不是竹楼就是树屋,简单而分散,并不是像村庄一样,家家户户连得很近。
如故看见阿烛,犹豫了一下,道:“夫人正要吃药。”
阿烛客客气气问:“我能上去看看夫人吗?”
如故道:“您且稍等。”
她上楼问了蔺夫人,蔺夫人道:“让她过来吧。”
阿烛规规矩矩地跪坐在蔺夫人的对面,她身上还穿着蔺夫人从前的旧衣,看上去明亮、鲜活、出尘、美丽,
就像是从前的蔺夫人。
她轻声道:“你想出去,是吗?”
阿烛点头,“这里或许很好,可不是我的家。”
蔺夫人淡淡一笑,道:“你不知道吗?女人,是没有家的。”
阿烛却道:“家是因为有家人,所以才叫家。我想回到阿娘和阿姐的身边。夫人,您可以帮我吗?”
蔺夫人望着她,微不可查地叹气。
“你看见了,这里不是我的家,我没有任何做主的权力。”
“阿藜有。”
蔺夫人道:“她不会带我出去的。”
阿烛不解:“为什么?”
蔺夫人轻声道:“十多年前……她五岁的时候,带我偷偷离开这里,还不等被抓,我就在离开岭南的第二日,开始呕血不止。”
她的眼眸似乎被蒙上了一层灰灰的颜色,整个人看着十分虚弱,道:“我身上有南疆的蛊。”
“我再也回不了家了。”
阿烛的眼睛睁大,“就没有任何办法了吗?”
蔺夫人的脸上浮现一抹柔和的神情,看上去却有些悲伤。
她道:“你要听我的故事吗?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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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想听任何解释!无能就是无能!”
奚澜一把推开杨石,双目猩红,脸上还有被溅上的血迹,他死死盯着裴明时,质问道:“你为什么没有看好她?她这么信任你!所以不肯离开你身边!结果呢?她人就不见了!”
谢珺扶了一把杨石的腰,呵斥道:“奚少池,你冷静一点。”
奚澜怒视他:“都已经一个多月了!一个多月,如果出事的话,尸体都已经开始腐烂发臭了!谢瑶之,你少站着说话不腰疼!”
奚澜刚从战场上下来,今日都不知道杀了多少人,就连韩愚都不敢惹他。
杨石知道他心情不好,可这也不是胡乱拿人撒气的原因啊。
“阿烛不见了,我们都在找,明时猜测是被汝南王的人带走了,想要用来威胁我们。如今我们已经攻下大半荆州,这么拼命,不就是为了逼汝南王把人交出来吗?”
“少池,你怎么能说瑶之呢?”
奚澜冷冷一笑,“攻打荆州,本就是你们要做的事情。如果阿烛在汝南王手里,那我们大可议和,或者是随他提条件,只要他能把阿烛完好无损、平平安安地送回来。”
“你们却没有。”
“我有说错吗?不就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倘若如今是你,杨怀安出事,他谢瑶之还会像现在这样心平气和地劝我冷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