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烛觉得,她这应该算是无妄之灾。
这个公主!她明明可以阳奉阴违,对汝南王的命令置之不理,可她还是把她偷了出来!!
什么仇什么怨。
“公主,那我们要回岭南吗?”阿弥问。
悬挂在马车外头的银铃随风而响,公主边摸着阿烛的脸,边漫不经心道:“当然。我出来这么些日子,阿娘一定会担心的。”
阿弥点了点头,语气带了几分艳羡:“夫人最疼爱的便是公主了。”
公主道:“哼,要不是姑母苦苦哀求,我才不会大老远跑过来。阿弥,等回去阿娘若是问起,你就说我们只是出来逛逛,记住没有?”
阿弥脆生生答应:“记住了!”
“那这个人……”
“就说路上捡的,没人要了。”公主很任性,在阿弥崇拜的目光下,捏了捏阿烛的脸颊,凑近威胁道:“听见没有?你要是敢说漏半个字,我就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阿烛:“……”
你!倒!是!让!我!说!话!啊!
公主知道阿烛能听见,不过,她是不会让阿烛醒来的。
阿弥将一些细细的粉末放进巴掌大小的香炉,点起之后,丝丝缕缕的白烟进入阿烛的身体。
“睡吧、睡吧,等睡醒了,我们就到家了。”她学着公主的样子,想拍一拍阿烛的脑袋,被公主一巴掌打开。
别看公主年纪不大,十六七岁的模样,可力气却不小。
阿弥的手背顿时通红一片。
公主变脸很快,冷冷道:“谁准你碰的。”
阿弥连忙将手背在身后,摇头道:“阿弥不敢了。”
阿烛在昏睡过去的前一刻,还在想:这不能动弹不能睁眼不能说话,她该怎么给阿姐传递消息啊。
公主!
我跟你势不两立啊!!
公主掐着阿烛的脸颊,红扑扑的,露出满意的笑容:“我可不想浪费我的蛊虫。”
阿弥缩了一会儿,才恢复原状,高兴道:“幸而从汝南王那拿了这几匹赤兔马,想必很快就可以回家了!”
想到回家,公主有些高兴,但很快脸上的笑容又消失不见,问道:“你给他们留信了吗?有没有说清楚是汝南王的手笔?”
阿弥心里咯噔一下,怯怯地看着她:“公主……”
公主一巴掌打在她脸上,恼火不已:“这点事情都做不好!再有下次,就用你的肉来喂阿宝!”
阿弥挨打挨骂都不怕,但一听“阿宝”两个字,就吓得面无血色,她哆嗦了一下,道:“我、我这就回去……”
“现在回去等着被抓吗?”公主不耐烦打断,为了混进益州牧的府邸,又顺利把阿烛偷出来,她浪费了多少蛊虫。
这个废物!
阿弥面色发白,不敢说话。
公主踹了她一脚,“还不快出去赶车?那药的时效快结束了。”
阿弥连忙出去。
看着不停疾驰的赤兔马,她眼里有些可惜。不过,为了能快些回家,死几匹马,也是值得的。
·
“查出来了吗?”
“没有。”
“这里也没有。”
“那人怎么会无缘无故消失不见!”
青露瘫坐在地,只觉天塌下来一般,茫然无措,一片绝望。
小娘子不见了。
这个消息传回九江奚氏,百里夫人一定会震怒的。
裴明时让人里里外外,搜查了无数遍,连同整个益州郡都封锁三日,还是一无所获。
奚照神情疲惫,道:“不能再封锁下去了,带走阿烛的人一定是早有准备,清理了所有蛛丝马迹……”
公主:我是想留的!但身边有个废物!
“但阿烛下落不明,生死未卜,难道就不找了吗?”谢元曦面有急色,眼睛微微红肿,一看便是夜里偷偷哭了好几回。
裴明时阖了阖眼,沉声道:“自然要找。”
话才说完,颜娘子神色匆匆走进来,看也未看地上的青露,道:“三娘,我或许知道是谁带走阿烛的了。”
是谁?
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望向颜娘子。
与此同时,当日在暗处守护阿烛的几个部曲也走进来,一个个手上血迹未干,羞愧低下头。
颜娘子拿出一个木盒,打开,形状古怪、长满触角的虫子在里头蠕动。
吧嗒。
又重新合上。
颜娘子神情凝重道:“这是南疆苗蛊,最低等的一种。但凡中招,便会在短时间内神情恍惚,而等清醒过来时,又会忘记所发生的一切。不过,倒是因为低等,对身体没有太大危害。”
“南疆?南疆不是避世许久?怎么又会冒出来?”
“不。”谢珺看了杨石一眼,忽然道:“岭南那边,还有一些南疆人。”
岭南多山多草木,蛇鼠虫蚁数不胜数,又有天然瘴气将外界阻隔,那里头,便是南疆人的居住之所。
·
“阿娘!我回来啦!”
公主穿着一身不知道从哪儿弄来的士族贵女的衣裳,袖子上大片大片牡丹,赤红无比,就像是一团火焰,将白嫩嫩、圆鼓鼓的小脸蛋衬得越发张扬漂亮。
她蹬蹬蹬跑上阁楼,看见母亲坐在铜镜前,从后头搂住她,甜甜撒娇道:“阿娘,你想我了没有呀?”
蔺夫人转过头,摸了摸女儿冰凉冰凉的脸颊,苍白无力地露出一个微笑,轻声道:“又跑出去玩了?”
公主眨巴眨巴眼睛,看上去乖得不得了,但蔺夫人知道,这都是假象。
“阿娘,你还没说想我呢。”
蔺夫人无奈摇头,正要说话,听见底下似乎有动静,问道:“阿藜,你这回又带了什么回来?”
公主按照提前想好的话,说道:“我在半路上捡到一个人!看她孤苦无依怪可怜的,就给带回来啦!”
捡了个人回来?
蔺夫人眉心一跳,起身往外走去。
公主忍不住跺了跺脚,但不敢在母亲面前流露半点不高兴,只撅着嘴,跟上去,又偷偷比了一下自己和阿娘的身高。
蔺夫人看着清瘦,却比娇小玲珑的公主高出一截,棉麻质地的衣衫穿在身上,显得空荡荡的。
几乎没什么肉。
阁楼下,阿弥拽着阿烛,想要趁夫人没有发现之前将她关到屋子里去。
谁料阿烛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我要回家!我要阿娘!”
“你闭嘴啊!”阿弥又急又气,恨不得拿块布给阿烛的嘴堵上。
“怎么了?”蔺夫人下来了,愣愣地看着眼前的场景,“这是怎么了?”
她的身后,公主阴着脸。
阿弥吓得打了个寒颤。
阿烛满脸泪水,哭得一抽一抽的,“我、我要阿娘……我要回家……”
蔺夫人连忙道:“这是怎么了?不哭了、不哭了。”
她搂着阿烛,回头看向女儿,“阿藜?”
公主面色涨红,还在试图狡辩:“我在路边捡的她!谁知道是不是她家里人不要了故意扔在那的!”
阿烛闻到了蔺夫人身上的清苦药味儿。
她还是重复着那一句话:“我要阿娘,我要回家……”
说完,肚子跟着发出一声响亮的:“咕咕咕——”
阿烛愣住了。
眼泪迅速聚集眼眶,眼看着又要嚎叫,公主连忙拿了块糖堵住她的嘴。
“不许哭了!”她盯着阿烛,“以后这就是你的家!”
蔺夫人无奈道:“阿藜……”
公主立马瞪向阿弥,“还不快让人准备饭菜?”
蔺夫人只好等阿烛吃饱饭。
公主露出几分讨好的笑容,对着蔺夫人:“阿娘,我带她先去换身衣服吧。”
蔺夫人哪里能不知道她的小九九,“你歇一歇吧。如故,如香。”
她轻轻唤了一声,两个同样穿着棉麻衣衫的年轻女子走出来。
阿烛却拉着蔺夫人的手不放,重复着道:“阿娘……”
公主心想,难道是药下多了,给人弄傻了?
“这是我阿娘!”她毫不客气地把阿烛的手拍开,生拉硬拽,把她带到后山的汤池。
汤池是活水,冒着白色的热气。
公主直接将人推了进去。
阿烛扑腾几下,喝了几口水,紧跟着公主也跳下来,她拉住阿烛的手臂,然后开始脱她的衣服。
阿烛吓了一跳:“你干……什么?”
公主理直气壮:“洗澡啊!你都臭了多少天了?再不洗就要生虫了!”
阿烛道:“我要回家!我要阿娘!”
公主努力踮脚,这才和阿烛齐平,冷冷道:“这就是你的家!以后你就在这!”
阿烛:“……”
发癫啊!
阿弥悄悄跟了上来,小声道:“公主,只有族人的夫婿,才能住在这里。”
公主狠狠一拍,水花四溅。
“那我娶她不就好了!衣服呢?你光长肉不长脑子的是不是?!”
阿弥缩了缩脖子,连忙回去拿衣服。
她这不是怕一会儿祭司大人知道,惩罚她们吗……
公主骂完阿弥,神情平和下来,但转头又掐住阿烛的脸,左看右看,勉强满意道:“不算丑,个子还算过得去……行了,你以后就安安心心在这待着。”
阿烛有点害怕了,弱弱道:“我……我不喜欢女的。”
公主盯了她好一会儿,“哦”了一声,道:“没事,我有同心蛊。”
阿烛:“……”
你醒醒啊!你只是为了气汝南王才把我带回来的!
公主自顾自脱了衣服,哼着古怪的曲调,还好她把蛊虫都放起来了,不然和她一起在汤池游,还不得把人吓死。
阿烛默默背过身子,正想着能不能爬到岸上,回去找蔺夫人,目光不小心瞥见什么,与一个三角尖头对上——
“啊!啊!啊!”
阿烛的喉咙仿佛被人掐住,只能发出低低的、急促的惊叫。
她整个人都要崩溃了,几乎要昏死过去。
想也没想、双目紧闭,回头死死抱住了公主。
像是要把公主勒进骨血里。
公主:“……”
发癫啊。
公主只好抱住她,后知后觉被她的叫声逗笑,又惊奇道:“你的头发,竖起来了诶!”
正好阿弥的衣服送来了。
公主听着阿烛自言自语:“要死了要死了要死了,阿娘阿姐少池哥哥我怎么这么倒霉啊,皇天后土,大罗金仙,神啊佛啊,救救救救救救救救命啊——”
公主哈哈大笑。
阿弥瞠目结舌,她虽然年纪小,可也是知道什么叫夫婿的。
怎么才一会儿功夫。
两人就这样亲密啦?
公主拖着阿烛,往岸边走。她道:“喂,你先放开,我穿个衣服。”
阿弥拉了拉阿烛的袖子,阿烛没办法,只能换了个人抱。
她浑身湿漉漉,不住地发抖。
嘴里念念有词:“幻觉幻觉一定是幻觉!睡一觉就好了睡一觉就好了,回家以后我一定早睡早起日日用功多做善事无私奉献……”
阿弥的眼神逐渐惊恐起来。
公主!
这个人脑子被水泡坏掉了!
公主穿上了繁琐复杂的衣衫,一点儿也不知道怜香惜玉,直接拽着阿烛,“先换身衣服,再带去祭祀那里看看就好了。”
“怎么了?阿藜,你又欺负人了是不是?”蔺夫人一脸焦色,看着浑身湿透、小脸雪白的阿烛,忍不住叹气,真是造孽……
公主道:“不是我!是她自己忽然中邪了一样!我马上带她去祭祀那……”
阿烛忽然号啕大哭,空白一片的脑子被方才的三角头给占据:“有、有蛇啊!!!”
公主:“……”
阿弥:“……”
这有什么好哭的!
倒是蔺夫人,心疼不已。
即便是她,在这种地方生活了十多年,也无法习惯周围的毒蛇虫蚁,更不要说这个初来乍到的孩子。
蔺夫人拉着阿烛冰凉的手,“乖孩子,不哭了,我们去换一身衣裳。”
阿烛边哭边说:“我要回家!盛京不是这样的,豫章郡也不是这样的……我要回家!”
蔺夫人如遭雷劈,立在原地好久好久。
久到,她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如故如香一脸担忧,她们虽然只伺候了蔺夫人十二三年,但多多少少还是知道一点的。
蔺夫人的故乡,在盛京。
“阿藜……你不是说,她是你捡回来的?你是在哪儿捡的?”
公主捏紧手,支支吾吾,道:“反正不是在盛京!也不是什么豫章郡!”
阿弥怕公主受罚,连忙道:“夫人!你不要听她瞎说!我和公主是在益州郡捡到她的!
蔺夫人的目光落在公主身上。
“你去益州郡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