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衣教就是靠着那一张嘴皮子,才蛊惑了千万百姓,叫他们宁愿砸锅卖铁也要供给帮助白衣教。如今白衣教将矛头直直对准裴明时,说她祸世妖女,为乱人间,百姓自然信以为真。”
同一时刻,韩愚在书房与幕僚议事。
幕僚道:“白衣教此计虽阴险,却好使。裴明时能走到今日,胆识谋略都乃上乘,唯一令人诟病的便是一介女流——”
话未说完,韩愚抬手制止。他倒是没有那种男尊女卑的思想,他的亲娘,妻子,虽是柔弱女子,可在韩愚看来,一点儿也不比男人差劲。
有时候,承认别人比自己的优秀,也是一种能力。
身为主公,韩愚或许有许多不足之处,可他为人处世,有着自己的见识和底线。只凭心胸宽广和用人不疑这两点,便足以教身边人死心塌地跟着他。
韩愚道:“虽女流之辈,却远胜数万万人矣。”
当一个人成为强者,又有谁还会去在意她的性别?
幕僚笑了笑,道:“裴明时虽让人敬佩,可我们到底立场不同。主公要谋天下,便不能心慈手软。”
“白衣教将矛头指向裴明时,反而便宜了我们。裴明时手中有益州、凉州,又与司州、并州交好,北朝九州二十七郡,她一人便要占去近一半。倘若江州再倒戈,那可就毫无悬念了。”
“不错。白衣教此举,虽有挑拨离间之嫌,可我们与益州之间本就不是多么亲厚的关系,也算不上落井下石。”又有一人道。
“家主年岁已高,却迟迟不肯立主公为少主,既如此,我们不得不早做打算。荆州,必须要拿下。”
韩愚颔首,他也不是那等优柔寡断、心慈手软之人。
如有必要,他会好好地让父亲颐养天年。
到了晚食的时辰,韩愚叫几个幕僚留下一同用食。
闲聊间,也总是绕不开如今的局势。
“主公,裴明时是心头大患不假,但主公莫要忘了还有一个汝南王。”
比起裴明时,汝南王手握兵权,却一直龟缩着,更让人深思忌惮。
“会咬人的狗不叫。”韩愚笑了一下,倒了一盏酒,慢饮道:“当初,前冀州牧公然举兵造反,朝廷下旨派汝南王平叛,汝南王推三阻四,还是父亲出马,解决了此事。”
“有人说,他是胆子小。”
“可我不信。”
幕僚冷笑道:“手握十多万兵权,谁能相信一点儿心思都没有?”
其他人道:“可我们对汝南王确实知之甚少。他是裴氏皇族的人,按理来说,比裴明时要名正言顺的多。”
“是啊,可他一直迟迟不动,倒令人费解。莫不是,想坐山观虎斗,等最后一刻再出手?”
韩愚叹了口气,没有搭话。
“也不知少池何时归来,这端午都快要过去了。”
“主公心里只有少池。”其他人哄笑起来,知道韩愚气量大,饮了些酒,也开始取笑。
“主公这样日夜惦记,怕是夫人还要吃醋呢。”
韩愚摆摆手,笑道:“别看少池老成持重,不爱说话,可人家到底是比我们小好些岁数的,都尚未弱冠。我夫人回.回见了少池,都私下里叮嘱我让他多吃些,不知道的还以为养儿子。”
又是一阵哄笑。
韩愚的夫人文弱娴淑,将后宅打理得井井有条不说,还时常照顾韩愚亲信的家眷,不论是幕僚还是武将,都对她颇为敬重。只可惜,两人成婚至今,一直未能有子。
“少池吃的也不少啊,可就是跟个毛竹竿子似的,劲瘦劲瘦,那腰啊,比我家夫人还要细。”
“他有一回可是吃了整整三碗饭!真是半大小子吃穷老子!也不见长肉!”
“哈哈哈!你少占少池便宜!人家好歹也是九江奚氏的郎君,不长肉怎么了,打人照样一打一个准,叫人疼得嗷嗷叫!”
“不过,要我说啊,少池也这个年纪了,旁人在这个时候都血气方刚的,他也不想着娶妻?”
此言一出,都望向韩愚。
有幕僚苦笑道:“上回在军营,我那妹妹过来给我送饭,就见了少池一面,回去之后茶不思饭不想,知道自己配不上,心里更难受。这年头,花言巧语的招人喜欢,怎么少池这种冷面冷心的也有人瞧上?”
“少池怎么就冷面冷心了。”韩愚第一个不乐意了。
在他心里,少池是一千个一万个好,年纪又小,他虽仰仗他,可也将他当弟弟看待。
那哪能让人说坏话?
不过,奚澜确实年纪不小了。
没两年就要弱冠。
韩愚琢磨着,他莫不是真就忘不了秦小娘子?要不然,这个年纪哪有什么清心寡欲之人!
他们都是过来人,懂的都懂!
饭用一半,门房急急忙忙来传话。
“郎君,大人那边差人唤您过去。好像是要准备调兵了。”
韩愚皱眉,放下手中酒盏,道:“我更衣就来。”
幕僚等人齐齐起身。
“莫非是荆州又有什么变故?”
“亦或者裴明时先一步动身出发了?”
“难不成,是汝南王?”
谋士多了也有坏处。当然,也有韩愚底下的人参差不齐的原因。
倘若奚澜在这,韩愚也不至于如此头疼了。
奚澜看着面冷话少,可生性霸道,一句话不说也能将其他人压得死死的。
他讨厌聒噪的人。
所以但凡他在,谋士们连吵的机会都没有,奚澜会列出一个个可能,以及给出应对的计策,最后只要韩愚拿主意就行。
所以人啊,还是要有本事在身上。
若非有真本事,这些人又怎么会只拿奚澜年纪小取笑,其他却是只字不提?
韩愚更衣之后便往外走去。
若这几日就要调兵攻打荆州,那……少池岂不是赶不回来了?
韩愚眉头一皱,准备先去看看情况。
·
“如今的情况,大家也都知道了。”
奚照的语调依旧不疾不徐,仿佛天塌下来都能稳住阵脚。
军营之中,有武将年轻气盛,道:“什么混子,也敢扯着天神的名头来招摇撞骗!从前任他们在荆州为非作歹也就罢了,如今还敢羞辱到主公头上,真是不知死活!”
除了奚照几人还能心平气和对待此事,其他人都有些恼怒。他们跟着裴明时也不是一年两年了,哪里能不知道自家主公是什么人?别人四处敛财是为了丰自己腰包,裴明时搜罗钱财,悉数都是用在百姓头上。
不论是铺路、造屋,还是种粮、牧羊。
只要是能让百姓日子越过越好,她都会想尽一切办法去做。
只有百姓安居乐业,国力才能强盛。
否则,光靠着士族和皇族,能和蛮夷厮杀不成?
裴明时的目的可不仅仅只是北朝,她还要平定北疆,扩大领域。
谢珺沉声道:“方才刚得到消息,汝南王私下与白衣教勾结,白衣教如今的举动便是汝南王的手笔。”
什么?
军营中的几个将领都皱起眉头,露出深思的表情。
有人问:“主公,这个消息从何而来?确保无误?”
裴明时道:“南阳郡窦世清的名头,各位可曾有所耳闻?他曾被白衣教所掳,威逼胁迫帮忙出谋划策。白衣教如今能顺利霸占荆州,便是有他一份功劳。”
“主公的意思是,他亲眼所见,白衣教与汝南王勾结?”
裴明时道:“有没有确凿证据不重要,我们只需要尽早做两手准备。倘若白衣教背后当真有汝南王支持,那么,我们便不能继续先前的计划。”
杨石摇着扇子,道:“这事情可要知会冀州那边一声?”
“知会什么?”谢珺唇畔含笑,眼神却是冷的,“别说他们打着看好戏的主意,就是没有,能耗损他们的兵力,也是好的。”
“是,冀州的人虚伪至极!当初打着替朝廷除逆贼的名头,自己还不是做了同样的事情?”有武将附和道,“更何况,那窦世清来历不明,焉知不是用来迷惑我等的棋子?”
“听说他与薛先生是好友,薛先生总是信得过的。”
“诶!我并非说窦世清有问题,只是他出逃的时机太过凑巧!听说,还是恰好碰上护送秦娘子的队伍,才被救下一命。这世上怎会有如此巧合的事情?就算他是无辜的,可难保不会被人算计!”
裴明时笑道:“自然。”
她在荆州也不是全然没有钉子安插,就算拿不出确凿证据可以证明汝南王与白衣教勾结,可只要知道那么一点儿,他们就可以早做准备。
营帐外,响起一阵匆忙凌乱的脚步声。
“主公!”
松雪走进来,身后是满脸煞白、惊惧不已的青露。
裴明时心下一沉,还不等她问,松雪就快速道:“阿烛不见了。就在府中,和谢大娘子才说完话没多久,回了自己屋里,没有小半个时辰,青露去喊的时候就发现人没了!”
“好端端的,人怎么会没?!”杨石脸上一贯的笑容消失不见,道:“封锁城门!挖地三尺也要把人找出来!”
又着急问道:“元曦呢?元曦没事吧?”
松雪道:“谢娘子没事。”
裴明时冷声道:“阿烛的身边不是有部曲跟着?就算没有,府里的护卫,都死了吗?!”
奚照道:“主公息怒,眼下最要紧的是把人找回来。”
松雪道:“屋内有迷香的气味,且……府里的水井中,发现了两具婢子的尸体。”
像是,早有预谋。
马车不疾不徐地向城外走,丁零当啷——清脆的银铃声为枯燥无味的路程添了几分趣味。
“益州牧,裴明时,也不过如此嘛。”漫不经心的女音在阿烛耳边响起。
迷迷糊糊的,她还以为自己是在做梦。
冰凉凉的手指,如同冷血动物的触感,顺着脸颊往下,在脖颈间停留片刻。
即便是在昏迷中,阿烛还是条件反射般地竖起汗毛。
“啊,不高兴啦?”
甜腻的香味儿凑近,阿烛的脑袋越发昏沉沉。
“公主,您老摸她做什么呀?”马车内响起另一个声音,脆脆的,带着几分不解。
阿烛心想,完了,这好像不是梦。
她怕是要身首异处了。
“自然是摸着舒服,不然我为什么只摸她不摸你?”少女冷哼一声,冰凉的手指时而点着阿烛的唇瓣,时而划过她的脖颈,“咦?这块玉不错。”
阿烛一直挂在脖子里的暖玉被掏了出来。
阿弥跟献宝一样,送到公主手中。
“公主,这块玉确实不错,暖暖的,您戴着正合适!”
“……”阿烛要不是睁不开眼睛,她一定要掐着这小孩脖子,什么公主!你们就是土匪!!
阿弥才不管,“公主,你快戴上呀。”
公主捏了捏阿烛白嫩白嫩的脸颊,没什么兴致:“收起来吧。”
阿弥问:“公主,怎么了?汝南王不是说让我们把她送去荆州吗?您为什么要将她带走呀?”
公主的脸,就跟六月的天,说变就变,冷冷道:“汝南王算什么东西?要不是看在姑母的面子上,凭他也配使唤我?”
阿弥顿时讷讷不敢说话。
公主却阴沉着脸,手指不自觉用力,在阿烛的脸上掐出了红印。
“这些年,他要不是靠着我们,光是岭南的瘴气和毒虫,就有这个废物死一千回了!”
阿烛疼得想说话。
但是嘴巴跟被封起来似的,发不出一点声音。
你这么讨厌汝南王,你倒是打他去啊!
你掐我做什么!
阿烛都要哭了。
“嗯?”公主似乎察觉到了什么,“阿弥,她是不是要醒了?”
阿弥小心翼翼地掰开阿烛的眼皮子,“好像是要醒了。早知道多用些迷药了。”
公主道:“迷药有什么用?还不如直接下蛊虫方便省事。”
阿弥道:“可是公主养的蛊虫都很金贵呀,用在她身上不是浪费了吗?”
公主勉为其难道:“我看她看算顺眼,倒也不算浪费。”
阿烛:“……”
你快让我说话!
让!我!说!话!
我要破口大骂!!
公主忽然又冷笑一声,道:“我倒是要看看,没了她,汝南王那个废物会怎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