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句话，把阿烛问沉默了。
等窦识吐的不能再吐，好不容易直起腰、面色苍白地被一个仆从搀扶过来时，就看见一向和气的秦小娘子看自己的眼神尤为复杂。
阿烛叹了口气道：“窦先生，五石散伤身易上瘾，还是断了吧。”
五石散又称寒食散，在上流阶层十分流行，尤其名士颇为钟爱。因有补肾壮阳之效，服用之后，会使全身燥热，性情亢奋。不少名士兴致上来，一同服散，便会脱衣露胸，如此不雅之举，竟也能被称之为“豪放疏狂、浪荡不羁”，仿佛只要是男子做出的事情，不管好坏，都会被盖上一层光鲜亮丽的颜色。
窦识吐的精疲力尽，就连耳朵都是嗡嗡的，但还是听清了阿烛的话，不由一愣，好半天才反应过来，纳闷道：“五石散是好东西啊，怎么会伤身呢？”
阿烛诧异道：“虽凡事有两面，可是药三分毒，常年累月服用，便是没有病，都要垮了身子。弊大于利，尤其对窦先生而言，实在是算不得好东西。”
窦识笑了一下，道：“多谢小娘子关怀。”
看上去并没有把阿烛的话放在心上。
良言难劝该死的鬼。
奚澜淡淡道：“走吧。”
阿烛点了点头，左右关系寻常，不过点头之交，她言尽于此，也算是无愧于心。至于窦识能不能听进去，那便是他的事情了。
一入城，阿烛的目光就被道路两旁的商贩所吸引。
奚澜顺着她的目光望去，低声问道：“想吃什么？我去买。”
阿烛立马拽着他的袖子，走到一家热气腾腾的铺子前。
头戴布巾的妇人脸上堆满笑容，和声问道：“小娘子可要尝尝胡麻饼？这是家中祖传手艺，尝过的人都说好，必不会教您失望的。”
阿烛重重点头，好香啊。
奚澜付了钱，妇人连忙将胡麻饼用油纸包好，递给阿烛。
“你要么？”阿烛正要下嘴，想起奚澜还在身边，连忙乖乖把手里的饼递过去，她还是很大方的，可以给他咬第一口！
奚澜早上吃过干粮，现在也不饿。
“你自己吃吧，吃不完再给我。”
“噢！”阿烛咬着边边，露出心满意足的笑容。
青露等人跟在身后，见状，不由会心一笑。
在裴明时的治理下，益州郡的百姓都过上了不错的日子，虽不能说家家户户富余，可至少吃穿不愁。
即便是先前地动，在上头有条不紊的安排下，益州郡也没有太大损失。
阿烛胃口大开，津津有味地吃完了整个胡麻饼，奚澜把帕子递给她，问：“还要逛吗？”
其实是没什么好玩的，毕竟益州再繁华，也比不过天子脚下。那才是真的奢靡无度，花团锦簇。阿烛好歹也在盛京住了小半年，不至于被这点热闹所吸引。
她高兴的是，益州能有今日，都是裴明时一点一点改变的。
“不逛了，去找阿姐！”
奚澜暗自松了口气，他实在是不喜欢在这种人多嘈杂的环境。
简直让人头皮发麻。
真不知道阿烛是怎么做到如鱼得水的。
阿烛有一个令奚澜无比羡慕的长处，就是不论她去哪儿，何时何地，都能快速地融入其中。她适应环境的能力很强，而奚澜和她恰恰相反，他不喜欢改变。
阿烛问：“阿姐的府邸在哪儿呀？谢三兄他们是住在不远处，还是和大家住一块？”
奚澜道：“别急，何邵已经派人过去了。”
熟料，没等裴明时派人来接，他们就被一架马车拦住。
并州薛氏富甲天下，就连马车上的族徽都是纯金的。
婢子挽开竹帘，微微侧身，露出里头美人的姣好容貌。
“温娘子！”
温九娘早已在此等候多时，可以说接到阿烛的消息，便开始望眼欲穿，守在城门口都已经有一个多时辰。
“快上来。”娇柔的声音，让奚澜忍不住起了鸡皮疙瘩。
果然还是令人熟悉的感觉。
温九娘看向奚澜，柔声道：“妾身与阿烛许久未见，有许多话要说，就先将人带走了，迟些再送到益州牧府上。还请奚二郎君见谅。”
阿烛道：“我去去就回，你先去找阿姐他们吧。”
奚澜“嗯”了一声。
青露等人跟在并州薛氏的马车后头，有他们在，奚澜便先去寻奚照。
他和兄长也有好几个月没见了。
正好趁这个机会，把冀州的事情说一说。
马车里，没了外人在，温九娘立马“原形毕露”，掐着阿烛的腰，在她不停扭着身体发出咯咯咯的笑声中，恼怒道：“什么去去就回？妾身好不容易见你一面，你就没什么想说的？没良心的东西，枉费妾身这样惦记着你！”
阿烛怕痒，眼泪花都冒出来了，她将手搭在温九娘的肩上，跟她贴了贴面，“别生气啦！这不是客套话嘛！”
“少来！妾身不吃你这一套！”温九娘啐了一口，又忍不住转头，仔仔细细地端详着阿烛好一会儿，虽不情不愿，但还是松了口气，道：“看来你在九江奚氏的日子还不错。”
阿烛骄傲道：“我可是九江奚氏的小霸王。”
温九娘呸道：“说些什么乱七八糟！还小霸王，你要不要嫁人了？”
阿烛道：“我就不能招婿吗？”
温九娘一听，眼睛都亮起来，连忙道：“你若是想要招婿，我这边就有一个合适的人选！”
“谁？”
“这人与并州薛氏沾亲带故，虽家世贫寒，却为人端正，又不拈花惹草，只爱读书……叫薛涯。这样的人招为夫婿，也不怕他起什么坏心思。”
“好看吗？”
“相貌清秀，性情温顺！”温九娘不无遗憾道，“只是家底实在薄弱，不过你若招婿，是再合适不过。”
“只是清秀？那我不要。”阿烛道，“奚少池性情也好，我为什么要放着美玉不要，去捡普通石头？”
温九娘道：“奚少池的性情怎么能算温顺？况且，你们不是不好了吗？”
阿烛一脸骄傲：“谁说的？我们又和好啦！”
温九娘：“……”
车舆陷入寂静。
她觉得哪里不对劲，狐疑地看着阿烛，试探道：“他还喜欢你？”
阿烛继续吹牛：“那当然！就算我们相爱相杀，可他心里始终有我，我随便勾勾手指，他就非我不可！”
“……你在说什么梦话？”温九娘翻了个白眼，又想掐阿烛的腰，被她提前有准备给躲了过去，“君子动口不动手啊！”
温九娘道：“妾身是女子……不对，你不要扯开话题！奚二郎如今都已经为冀州牧效力，你们之间还能和平共处？”
她不大相信阿烛这张嘴：“别是你痴心妄想，在这做梦吧？还是说，你还惦记着他？不肯放手？”
阿烛卡了一瞬，立马点头，换了副苦兮兮的表情，瘪嘴道：“我喜欢他，我非他不可，如果不能得到他，我这辈子都不会好过的。”
温九娘：“……”
发什么疯！
阿烛还在演，痴情又可怜：“他以前对我可好了，现在虽然一般，但是，我就是放不下。除了他，我谁都不想要……他去哪儿我就去哪儿，我——啊疼疼疼！”
温九娘拧着她的耳朵，“你再说一遍？”
阿烛立马老实了，噙着泪哼哼唧唧。
“是你自己先胡扯的。”
“妾身什么时候胡扯了？那薛涯除了家世普通，其他又挑不出什么毛病，这样的人，随便你怎么拿捏。那奚二郎能一样吗？”
“你可能不信，但我说的是真的。”阿烛一脸深沉，如果不是被拎着耳朵的话，“奚少池喜欢我，我说一他不敢说二，我要杀人他就给我放火……疼疼！轻点！”
阿烛捂着耳朵，可怜兮兮地缩在车舆角落。
“薛三郎看上你哪儿了？这么凶！”
温九娘冷哼一声，抚了抚脸，得意道：“妾身花容之姿，没把他哄得跟个傻子一样都不错了。”
她教阿烛怎么拿捏男人，“男人嘛，都是一个德行，一哭二闹三上吊，平日里撒个娇，就是玩心眼，他们都当你是爱他们爱得死去活来。”
阿烛认真思考了一番，道：“这一招，你对我阿耶用过吗？”
温九娘又翻了个白眼：“不度阿兄又不喜欢我。”
阿烛道：“这不就是了吗？在喜欢你的人眼里，哪怕耍心眼都是可爱的。可不喜欢你的人，你就是把心掏出来，得到的也是践踏，没给踩的稀巴烂都不错了。”
最后总结：“我跟少池哥哥就很好！我喜欢他，他喜欢我！”
“什么？但你们不是——”温九娘愣了半天，忽然反应过来，“合着你一直在捉弄我呢？！”
阿烛抱头，“温柔！你得温柔！哎哟别掐脸！我还得靠脸吃饭呢！”
温九娘将她小脸揉得通红，这才出了口气，问道：
“那你和奚二郎现在这样，奚无常能同意？”
一个是亲儿子，一个是继女。
阿烛想了想，奚常好像从来没有介意过这种，或者，也可以说，他很少有在乎的人或事？
温九娘皱眉道：“不是妾身要泼你冷水，只是如今奚二郎在冀州过得风生水起，你又正得奚常宠爱，可不少人盯着你呢，你又怎知，奚二郎没有那样的心思？”
对男人而言，美人和权势，若是两者皆得那是再好不过。奚澜是喜欢阿烛不假，可他若是为了帮冀州拉拢江州……
“不会的。”阿烛肯定道，“少池哥哥很好的，你不要误会。”
“……”温九娘仿佛在她身上看见了姜惟当年的影子。
她说安成郡主不好，姜惟温声道：“那是我的妻子，九娘，你不要这样说她。”
温九娘现在想起来都会头皮发麻，恨不得把这群恋爱脑都给捅死！
阿烛眼见不妙，连忙道：“等等、等等！我没有骗人！他去冀州，其实是有原因的。”
阿烛握住温九娘柔软的手，在掌心写下几个字。
温九娘的神情从愤怒到茫然，最后慢慢冷静下来，瞪了阿烛一眼：“早说不就好了？”
尽管好几年没见，但阿烛的性情一直没有变化，让温九娘放心许多。
可见她这些年过得还算不错。
温九娘只好歇了给阿烛相看亲事的心思。
到了落脚的院落，婢子搀扶着温九娘下马车，温九娘戴了幂篱，一副弱柳扶风的柔弱模样。
薛三郎在里头学做饭，只听见砰的一声巨响，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温九娘抚着心口，对阿烛道：“我不就两三年前夸了奚少煦一句吗？他就不死心，非要苦练厨艺。”
阿烛切了一声，捏着嗓子道：“真羡慕你呀，薛三郎君还会为你学厨艺，不像我，少池哥哥什么都会，哎，连刁难都没借口。”
温九娘：“……”
哇，真的好恶心啊。
“阿鸢。”薛三郎灰头土脸地从厨房出来，面色讪讪，手足无措道：“那个锅有问题……”
不想让阿烛看热闹，温九娘连忙拉着薛三郎的手，温声细语道：“阿兄，你先去沐浴更衣，不用那么辛苦。阿烛不挑食，给她个饼子都能吃的很高兴。今日阿兄就不要下厨了，不然烫着手、溅到脸，我会心疼的。”
阿烛：“……”
噫，真的好恶心啊！
不过也不是不能学习。
薛三郎被温九娘哄的露出傻笑，也不好意思再让阿烛看见自己灰头土脸的样子，赶忙回屋。
“还看！”夫婿不在，温九娘立马换了嘴脸，“都是你们不好！我阿兄要是出了事，都赖你！”
阿烛道：“这么不讲道理，我不跟你们玩了。”
温九娘边说着“九江奚氏没一个好人”，边扯着阿烛，往西厢房走去，“我给你准备了些嫁妆，你自己看着办，别都给别人花了。”
“朝廷下了旨，要益州和冀州一起攻打荆州，除去白衣教，我这回来，顺带着给益州牧送了些粮食。虽不多，但也聊胜于无。”
“马上就要打仗了，益州也不会太平，你干脆留个两日，就与我一同去并州吧。等白衣教除去，再回豫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