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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3章 程越(1 / 1)


四月初,天气逐渐暖和起来。

阿烛闲着没事,又不好隔三差五跑到外头玩,便把主意打到了郁暖阁头上。

“你这走的是什么棋!”

五族老满头大汗,又急又气,尽管一大把年纪,可暴跳如雷时,那嗓门能传出老远。

他揪了揪胡子,气得扯下好几根。

“你到底会不会下棋?!”五族老质问道,神情隐隐崩溃,他就没见过比自己还恶心的臭棋篓子,“下了三盘,悔棋十八次!你是不是成心的!”

“我怎么就成心的了?”阿烛理直气壮道:“我一个才学棋的小辈,不懂怎么下棋,你让让我怎么了?你都这么大年纪了,就不能让让我?是不是玩儿不起啊?”

五族老:“……”

他从早就松动的牙齿里挤出几个字来:“对,我玩不起!”

阿烛面露惋惜,道:“一点儿都不知道谦让晚辈。不跟你玩儿了。”

就在此时,六族老预感不妙,抹了一把头上的汗,弓着腰,偷偷摸摸想要离开。

阿烛头也不抬,仿佛后脑勺长了眼睛似的,招呼道:“六叔公!去哪儿啊?快坐快坐!”

五族老从鼻子里重重地哼出一声,但不得不说,心里大大松了口气,灌了大半杯茶,挑剔的眼神上下打量阿烛。

“你在宋安游那待了小半年,怎么一点儿也没学会?是不是太蠢了,所以才没学会?”

阿烛道:“从古至今,只有不用心的老师,没有不成材的学生。宋老虽博古通今,可未必样样全能,依我看,在教人下棋这一块,他就没有六叔公在行。”

“是吧,六叔公?”

“我呢?”五族老露出嫉妒的嘴脸,他自认为棋术比老六高出一等。

阿烛撇了撇嘴,都不拿正眼瞧人:“你什么你?五叔公刚说完自己玩儿不起,现在又行了?”

五族老冷笑一声,心中恨恨道:朽木不可雕!顽石不可琢!不识货的臭棋篓子,她倒有脸嘲讽别人!

五族老把六族老拽回来,摁着他坐下。

“老六,你教教她怎么下棋!”

“……”

六族老观棋都观出了一头的汗,俗话说得好,一山更比一山高,但他活了这么大的岁数,还是头一回见这么比老五还臭的手法。

他算是看明白了。

阿烛根本不会下棋!

她也不为难自己,看不懂就干脆不学了,反正受折磨的不是自己。下起棋来,比吃饭喝水还要顺溜。

六族老虽然时常和五族老一起贬低宋豫,但心里也清楚自己是远远不及的。连宋豫都教不起来这块朽木,他能有什么本事!

“六叔公,下棋啊!”阿烛热情道,“快快快。”

五族老抚着心口,心想:也该老六尝一尝这个苦了。

六族老不想动。

跟阿烛下棋就是自己折磨自己。

他还想再多活两年。

阿烛盯着他,眼神流露失望,道:“六叔公,你是不是不喜欢我?你都不愿意和我下棋。”

六族老连忙摆手,假意咳了几声道:“今日身体不适,下不了、下不了啊。改日吧,改日一定好好教你。”

五族老生怕阿烛又逮着他一个人祸害,忙道:“他是装的。”

六族老瞪他一眼。

老东西!

阿烛幽幽看着他们,不说话。

这短短几日,五叔公的胡子都被扯掉了一大把。六叔公也是憔悴不已。

他们试图躲,躲不掉。阿烛不见人就不走,见到人就跟在他们屁·股后头,跟大·和尚念经似的,小嘴叭叭叭个不停。

吵的人心烦意乱、暴跳如雷。

偏偏罪魁祸首又一副泫然欲泣、理直气壮的模样。

她不就是勤奋好学吗?

有什么错!

没有错!

六族老只得硬着头皮,跟阿烛下棋。

小炉子上的茶刚煮上,阿烛就急急忙忙道:“诶,等等等等!我下错了!刚才手抖!”

你手抖个屁!

六族老不吭声,但呼吸加重了几分。

下棋最烦的就是碰见这种人!

真想来一个掐死一个!

阿烛聚精会神,凑近看棋局,悔棋还不算,每走一步,就要问:“六叔公,你走这是什么意思呀?教教我呗。”

不是,谁家好人下棋是手把手教的!

六叔公当没听见。

阿烛道:“六叔公,你是不是走错了啊?我觉得下这儿比较好诶?”

六族老不理她,她一个人也能说得开心。

她莫不是倔驴投胎?!

轻轻的脚步声传来,青露掀开凉亭的素纱帘子,先给两位族老欠身行礼,方才道:“小娘子,五娘七娘,还有谢娘子她们都来信了。”

五族老和六族老齐齐松了口气,忙道:“既然你有事,那就先去忙吧。改日再下棋也是一样的。”

阿烛欣赏着老头们紧张又痛苦的神情,笑眯眯道:“那好吧。”

五族老跟送瘟神一般,忙不迭把阿烛送出去。

明明只是下棋,他却好像被夺了半条命。

六族老唉声叹气,这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少池样样不如少煦,就连眼光都是这么差劲!”五族老眼神空洞,望着空气,发出真挚的疑惑,“她怎么没有和宋七娘一同离开?”

·

“青露,七娘问我什么时候去书院。”阿烛最先拆开宋枝枝的信,“她说,阿婵她们都想我了。”

青露望着小娘子的神情,抿嘴一笑,道:“小娘子准备什么时候回去,奴好提前收拾东西。”

阿烛接着往下拆信,道:“等司州的事情先解决了吧。”

苏夫人也让人给阿烛寄了信。

三州的粮食陆续送往司州,在某一程度上确实大大减小了程越的压力。哪怕他心里清楚,天上不会掉馅饼,但看着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的百姓争先恐后地喝粥、领粮食,他心酸难忍,却也感激不尽。

活下来就好。

能活下来,就代表着还有希望。

在这个人命如草芥的时代,程越有太多太多抱负无法实现。他的野心早已在这些年里被消磨殆尽,只剩下唯一一点可怜的愿望。

他不求全天下的百姓都能过上安居乐业的好日子,只想让司州境内的百姓,吃饱穿暖,好好活在这个世上。他只有这么一点愿望,为什么都如此困难?

又是一日,程越披着夜色回到州府。

苏夫人熬了些骨头汤,就等着他回来用一些,好补补身子。

司州牧大抵是州牧之中最节俭的一个了,除了在母亲身上舍得花费心思,其他一律从简,就连自己都是日日粗茶淡饭。

他实在无法在见识过外头悲惨的现状之后,还能心安理得地用着大鱼大肉。

骨头汤,是程越少数能接受的荤腥。

然而,今日程越闻到这一股肉味儿,忽然面色一变,跑到外头,扶着柱子把今日喝的米粥呕了干干净净。

苏夫人大惊失色,“卓然!”

程越,表字卓然。

他扶着柱子,呕到最后,只剩下一些黄黄的、发酸的胆汁。

苏夫人眼眶都红了,只有在这个时候,她才会对死去多年的丈夫生出几分恨意来。

自己死便死了,还要把这样一个烂摊子留给她的儿子。

程越无力摆手,煞白的脸上浮现几分歉疚。

“阿娘……我不想吃,您自己用吧。”

粮食的问题暂时解决了,可司州境内的土匪,又是一大问题。

州牧府中没有多少人手,程越多番上门恳请当地士族出些人手,大家齐心协力把土匪铲除,得到的反应都是不尽如人意。

一个个明明富得流油,却还要冠冕堂皇的卖惨。

他们府中的泔水,都是外头人抢也抢不到的美味佳肴!

程越滑坐在地上,脑海中是今日土匪杀人的场景。

昨日还对着他千恩万谢的老翁,今日就死在了长刀之下。

双腿被砍成了两段,露出干瘦的骨头。最外面,真的只有一层皱巴巴的皮,连肉都没有。

程越呆滞原地,险些也被砍伤。

他实在无法忍受这人间炼狱般的现实。如果不是母亲还在。他几乎要抱着脑袋,痛哭出声。

“阿娘……”他咬着手背,清泪流下:“这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程越想到冀州牧、汝南王等人抛来的橄榄枝。

一个是有谋反之心的乱臣贼子,一个虽是皇亲国戚,可对先帝等人都不在意。甚至在益州出事时,汝南王恨不得撇清一切关系。

最后还是裴明时力挽狂澜,才有了今日的益州。

程越不愿意投靠他们。

司州虽不好,可也是他一点一点养大的孩子。

倘若归属冀州、或是汝南王,他们必然不会把司州百姓当人看待,甚至有可能被当成垫脚石,第一个牺牲的便是司州。

至于谢家主,虽对他有恩,可程越过不去心里那关。

他只恨自己无能,不能为陛下分忧,害陛下被朝堂中的各方势力所钳制。

九五至尊,竟然沦落成一介傀儡!

程越是少有的保皇党,只忠心裴氏。

汝南王虽也是皇族,可他手握兵权,却只顾自己,这样的人,甚至连江州牧都不如!

让程越如何能甘心低头效忠这样的人。

苏夫人抹去眼角的泪,想到阿烛曾经说过的话,低声道:“卓然,如今的北朝,已经不是裴氏的天下了。我们不若投靠了益州牧吧。她虽是女郎,可却是裴氏皇族中难得有担当、志气的人,你看益州,被她管理的多好啊……”

程越皱眉道:“可她一个女人,如何能成为这天下之主?”

苏夫人激动道:“如今只有她,只有她把普通百姓当人看待!”

“哪怕,她被人说妇人之仁,做些无用功,可只有她裴明时是与你一样,真真正正把百姓当人看待。”

“即便她无法成为一个皇帝,可天下的百姓,难道需要的不是她那样的人,而是只知道自己享乐的君主吗?”

说完最后一句,这个妇人如卸了所有力气,肩膀垮下来。苏夫人没念过书,连大字都不识得几个,她不知道什么是为君之道,为官之道,她只知道,谁为百姓着想,谁便是好皇帝。

更主要的是,苏夫人听说青州牧和江州牧的儿子,甚至弘农杨氏的郎君,都在裴明时手底下做事。苏夫人不相信那样一个人,是靠着所谓的狐媚、才能让这些惊才绝艳的士族郎君心甘情愿折服。

如果这个时候不投靠裴明时,等到来日,她势力越来越大,司州毫无用处,程越还能有什么前程可言呢?

程越望着母亲满脸的泪水,这个女人是如此的痛苦。

她无法帮到儿子,也做不到去阻止他的抱负,她能做的只有心疼。

谁的孩子谁心疼。

程越年纪轻轻就有了白发,如他这个年纪的士族郎君,哪个不是穿金戴玉?哪个不是潇洒肆意?他们不把百姓当人看待,却过得比谁都舒坦。

这世上,总是有良心的人过的辛苦一些。

他们无法同流合污,他们过不去心里那一关。

苏夫人也知道自己今夜说太多了,她本就帮不上忙,还害程越不能好好休息,于是强颜欢笑道:“太晚了,去歇着吧。”

“阿娘……”程越低声道,“让我再好好想想。”

裴明时虽然姓裴,可她一个女人,哪怕做再多,往后也是要嫁人生子的。便是不嫁人,只招婿,可真为女子,天生就要受分娩之苦,若是一个不测,死在产房……

主公是女子的风险太大了。

程越不想自己辛辛苦苦的结果,最后都拱手让人。

哪怕不为司州,为自己和母亲,他都要再好好考虑。

程越不是奚照、谢珺他们,他们是士族郎君,大族继承人。做的不高兴,不想干了,也有后路可退。顶多就是名声不好听一些。

但程越什么都没有。

他是全靠着自己才走到今日。

他不能因为一时冲动,将自己这些年来的心血毁于一旦。

程越下定决心,漱了漱口,到书房点了盏灯,给一个多年未见的好友写了封信。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这位好友如今便是在裴明时手底下做事。

只是因为种种原因,他们鲜少联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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口令hb【仅借月光见你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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