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益州牧虽是女郎，却丝毫不输给天下任何一个郎君，她严以律己、宽以待人，宽厚善良，极好说话。尤其对百姓十分重视！”
“夫人可曾有所耳闻？益州如今在裴明时在治理下，虽不能说繁华，可至少百姓能吃饱穿暖。在她管辖范围内，也没有土匪流寇，敢对百姓下手。”
“司州离益州很近呀，若是阿姐知道司州陷入困境，必定不会坐视不管！阿姐是不会眼睁睁看着百姓受苦的人！”
提到裴明时，阿烛显然有很多话要说，就连神情都与先前大不相同。她抬头挺胸，滔滔不绝，脸上是骄傲的笑容。
苏夫人神情恍惚，听着阿烛话中的裴明时，像是在听天书一般，令人不可置信。
她喃喃道：“益州牧……真的这么好吗？”
阿烛重重点头，阿姐一直是她所仰望的高山，如今，她终于可以完成儿时的愿望，努力而坚定地追逐阿姐的脚步。
苏夫人颤抖着问：“她真的愿意，愿意帮助司州？”
阿烛再次点头，当然会愿意。
“至于琅琊谢氏，我认识谢夫人，她是一个直爽仗义的人，有她从中周旋，想必也能为司州出一份力。”
救济司州灾民的粮食不是一笔小数目，但由益州、江州、青州平摊下来，不仅大大减少压力，司州牧也不会多虑。
毕竟，如果只是江州出力，就算不求回报，想必司州牧也不会相信，天底下还有这样的好事。换做益州也是一样，苏夫人并不了解阿烛和裴明时的情况，即便阿烛替她牵线搭桥，她也会担忧一些外在因素。比如，怀疑裴明时会不会打司州的主意。
这也是为什么阿烛要拉上青州的原因。
琅琊谢氏不缺钱、不缺粮，如果能用一些粮食来博取一个赈济灾民的好名声，想必谢夫人是乐意的。当然，也得是阿烛开这个口，她看在阿烛的面子上，也会毫不犹豫地付诸信任。
更何况，谢元曦和谢珺都在益州。
苏夫人眼泪止不住往下流，一时之间激动的说不出话来，她起身膝盖弯曲，就要跪下感谢，被百里夫人连忙握住手臂。
“使不得、这可使不得。”
阿烛也赶忙搀扶，拿了帕子给苏夫人轻轻拭泪，笑道：“苏夫人不要觉得我小气就成。”
苏夫人连忙道：“怎么会，我真是……”
哽咽了一下，才接着说：“我对夫人和小娘子，感激不尽。”
阿烛扶她重新坐下，给她倒了盏茶，放到她手心。
“苏夫人先暖暖身子……这些事情我可以帮忙，不过，司州牧那边，不知能否接受？”
不是阿烛多心，但看苏夫人这好不容易鼓足了勇气想要为儿子求助江州的样子，想必司州牧是完全不知情的。
想想也是啊，司州牧将他的母亲保护的这样好，又怎么会舍得母亲为了他的事情向人下跪道谢。
阿烛笑了笑，斟酌用词道：“苏夫人为了司州百姓殚精竭虑，我虽少不更事，可也心中倾佩，愿尽绵薄之力相助。苏夫人不嫌弃我想的法子，可我恐怕处理不好，叫司州牧误会。”
苏夫人听懂了阿烛话外之意，感激涕零的情绪稍稍平复下来。想到两鬓斑白地儿子，她眼眶发热，轻声道：“我儿生性好强，宁可自己偷偷吃苦，也不愿叫我担心。可外头民不聊生，我又如何能心安理得享福？我知道小娘子的意思，待我回去与卓然说个分明，他为了百姓，他会愿意的。”
阿烛脸上露出高兴的笑容，“那再好不过了！我就是怕司州牧误会。”
苏夫人明白的，毕竟谁也不想做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阿烛满眼真诚，道：“苏夫人，益州离司州最近，我即刻叫人给阿姐送信，让她先给你们送粮食，以解燃眉之急。”
“好好好。”苏夫人自然感激不尽。
阿烛笑眯眯，她虽已经及笄，可笑起来却有一团孩子气，弱化了眉眼间的清冷，看着反倒粉雕玉琢，招人喜爱。
“我听说司州牧最是忠君爱国，就是不知他是否对益州牧有偏见……”阿烛不动声色道，“我阿姐虽是女郎，可自从先帝驾崩之后，她便肩负起了替裴氏守护好北朝百姓的重担。”
“若是司州牧有什么误解，还请夫人解释一二。”
阿烛握住苏夫人的手，满脸诚恳道：“拜托您了。”
苏夫人只觉一团温暖的火将她手掌包围，紧跟着热源流入五脏六腑，她看着阿烛，轻轻点头。
不过……
“小娘子不是百里夫人的女儿吗？怎么称呼益州牧为……”
百里夫人接过话茬，温柔一笑，解释了阿烛之前在盛京的那段日子，“多亏了宋家和益州牧那个孩子，否则，我们母女怕是此生难以团聚。”
苏夫人从惊讶，到生气，最后露出几分感慨，神情变化间，看阿烛的目光越发怜惜。
百里夫人笑道：“她与宋家感情深厚，又早已习惯称呼益州牧为阿姐，我们便也随她了。前些日子及笄，益州牧还从百忙之中抽空过来看她。益州牧是个不可多得的好孩子，有韧性，又宽厚，不过比阿妍年长几岁，就知道处处为百姓考虑……”
百里夫人这样一说，倒是让苏夫人想起了自己的儿子。
程越被朝廷任命司州牧一职，也是差不多这个年纪，如今一晃都而立了。
苏夫人神情隐隐触动，喃喃道：“若朝廷都是这样的官员该多好。”
阿烛同样感慨，“如司州牧这样爱民如子的好官太少了，根本原因还是在于皇帝。”她孩子气地说：“如果益州牧当皇帝，多多提拔司州牧这样的好官，就不会出现这样民不聊生的现状。”
苏夫人一愣。
“又在胡说。”百里夫人拍了拍女儿的手，“真是被宠坏了，什么话都敢说出口。”
阿烛哼哼两声，像是无心之词。
反正她不喜欢先帝，也不喜欢现在的这个皇帝。
他们哪儿有阿姐好？
阿烛的话在苏夫人心中埋下一颗种子。
在百姓淳朴老实的思想中，哪怕他们经受了再多的困难，也只会觉得是自己命苦、时运不济、投错了胎，而不是怨天尤人，恨这个恨那个。
苏夫人也是一样。
她时常看见儿子为百姓流离失所而彻夜难眠，在书房愁容满面，那时她只觉得苦，却又说不上来是哪里苦。该怨谁呢？能怨谁呢？
这个世道就是如此。他们无法同流合污，便只能为自己的良心奔波劳碌。
苏夫人神情恍惚地走出院子，满脑子都是阿烛那句话。
这个大字都不识得几个的普通妇人，终于开始寻找这些年来，儿子所碰壁的原因。
是士族沆瀣一气，官匪勾结，还是皇帝和朝廷的默许不作为？
那么，为什么会这样呢？
这个问题，苏夫人或许要想很久很久。
可只要开了一个口子，就会有光照进来。
·
“阿娘，你刚才说的好好哦。”阿烛露出傻兮兮的笑容。
百里夫人和苏夫人同是母亲，也不像阿烛那样对裴明时有着天然的崇拜和亲近，她说的话更为客观，更容易让苏夫人产生共鸣。
“我说的哪有你好？”百里夫人笑道，点了点她眉心，想到女儿滔滔不绝夸赞裴明时的样子，就忍俊不禁。
阿烛此刻也不好意思起来，“我表现的很明显吗？”
百里夫人道：“这倒是没有。”
阿烛松了口气，“那就好、那就好。”
“对了，我得先给阿姐写封信，让人快马加鞭送过去，再知会谢夫人一声。”
“去吧。”
益州。
青衣女郎在书房外禀报：“大人，有急件，是从江州那边送来的。”
书房中谈话声停止，杨石开了门，笑嘻嘻道：“请进请进。”
青衣女郎抿嘴，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唤了一声“杨四兄”。
杨石脸上的笑容越发扩大，关怀道：“元曦，你前些日子水土不服，好些了吧？看你今日气色尚可。”
谢元曦轻轻点头，“多谢杨四兄关怀。”
她将信件交到裴明时手中。
“是阿烛的信。”
信封盖火漆章，外面画了一簇烛火苗。
是阿烛的小习惯。
裴明时接了过来，道：“元曦，坐吧。”
谢元曦低头坐下，与对面的谢珺四目相对，又不约而同地移开目光。
杨石憋着笑，用手肘轻轻撞了一下她手臂，故意道：“元曦，你怎么不理瑶之？”
谢珺微微皱眉，道：“你少动手动脚。”
谢元曦不大情愿，但还是慢吞吞地喊了一声：“谢瑶之。”
杨石被警告了，反而捧腹大笑，捶着身下的软垫，哈哈道：“谢瑶之，哈哈哈谢瑶之！这都多少年过去了，还是谢瑶之！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笑什么。”裴明时道，把阿烛的信件拿给他们，“怀安，这都三月里了，赶紧把你那层熊皮脱了。该干活了。”
嘎嘎嘎的笑声戛然而止。
杨石假装没听见，裹了裹身上的披风，这夜里的风还是凉飕飕的，他哪儿禁得起冻啊。
再说了，把他冻坏了，损失岂不是更大。
谢珺看了眼信封，微微挑眉，笑道：“阿烛倒是能干。”
“写了什么，给我看看。”杨石凑过来，温热的呼吸沾到谢珺的下巴，两人离得很近。
谢珺“啪”的一下，把信纸盖在他脸上。
“自己看。”
谢元曦微微睁大眼眸，道：“谢瑶之，你又欺负杨四兄！”
谢珺睨她一眼，提醒道：“我才是你阿兄，谢元曦。”
谢元曦不吭声了。
杨石看完之后拿给谢元曦，啧啧称奇道：“你也看看，她这事儿做的可真是漂亮至极。”
从苏夫人身上下手就不说了，这是小聪明。
但集益州、江州、青州之力，帮助司州度过难关，这可不是一般人能想出来的办法。
当然，也只有阿烛能做到，同时说服三位州牧，替司州捐粮的事情。
换了旁人，别说裴明时这里，就说奚常，喜怒不定，阴晴难测的性子，就足够人望而却步。
苏夫人求助百里夫人，也是因为知道江州牧对她的宠爱众所周知，有目共睹。
“嗯？怎么都在这？”奚照走进来，身后的仆从手持托盘，小心翼翼把鸭汤放下。
杨石舀了一口，赞不绝口：“这道笋干炖鸭，真是火候掌握得恰到好处！少煦真是堪称贤夫良父之表率！我要是小娘子，一定花重金将少煦聘回家！”
“然后被尊君打个半死？”裴明时似笑非笑，语气罕见温柔，“怀安喜欢，那这碗也给你吧。”
谢珺扯了扯嘴角，把碗推至杨石面前，“吃吧，多吃点。”
吃不死你。
谢元曦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面露迟疑，实心眼的孩子还真的以为杨石喜欢，忙跟着道：“杨四兄，我的也给你。”
杨石：“……”
他虽然厚脸皮，但也没有厚到这个地步。
奚照瞥他一眼，“再乱说话，派你去司州。”
谢珺语气凉凉，“正好，阿烛不声不响办了件大事，只等司州那边同意，我们就可以运粮过去了。这么重要的任务，就交给怀安吧。”
杨石险些一口老鸭汤喷出来。
但这样容易被群起而攻之，他连忙捂住嘴，结果鲜汤不小心呛到鼻子里，扭过头去咳得惊天动地。
谢珺默不作声给他递了块帕子。
活该。
除了谢元曦还有些担忧，裴明时和奚照都笑着看好戏。
裴明时道：“怀安巧舌如簧，怕是容易让程卓然不喜。”
“是、咳咳咳！是啊！”杨石连忙道，咳得眼泪汪汪，毫不顾及自己的面子，笑死，他根本没有那玩意儿，“程卓然生性最厌恶我这样的，我不行的！”
杨石出身弘农杨氏，祖籍司州。
他要是前脚踏进司州，后脚就有可能被弘农杨氏绑了带回去先跪上三天三夜的祠堂！
杨石拽了拽谢珺的袖子，道：“让瑶之去，瑶之比我沉稳。”
谢珺不可置信地瞪他。
杨石假装没看见，极力推销自己的小伙伴。
司州是他老家，跟瑶之又没有关系。
难道他阿耶阿娘也敢绑了谢珺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