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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0章 割裂(1 / 1)


奚澜自出生以来,一直都是跟在兄长身边寸步不离,即便记事以后,被晏漳收作学生,一年也不过顶多在他那待十个月。从来没有说,和兄长分开两年多过。

不看见还好,顶多有时想起,心里思念。可现在面对面站在兄长跟前,屋檐下只有他们兄弟二人,奚照的第一句话又是这样温柔……

奚澜心中的委屈顿时如滔滔江水,一发不可收拾。

其实也没什么,韩愚虽然不是特别聪明,但他足够听话,对奚澜也是毫无保留的信任,毕竟用人不疑疑人不用。韩愚身边其他幕僚,在见识过奚澜的本事后,那点不服气也没了但凡见面都客客气气的。

所以奚澜这一生,称得上一句顺风顺水。至少比梦里的那个可怜样要好太多太多。

“挺好的。”他忍住一瞬间涌上来的酸意,瓮声瓮气道:“我说什么他都听我的,没有委屈。”

奚照和韩愚只见过两面,但不妨碍他对此人的性情有一个大致的了解,淡淡评价道:“果敢不足,温厚有余。”

这辈子顶多做个冀州牧了。

以韩愚的心性手段,甚至都够不上一句“枭雄”。

奚照打心眼里觉得,自己弟弟在他手底下已经算是够受委屈的了。

奚澜道:“大兄放心,明年之前,我必定想方设法,挑起冀、荆二州的矛盾,使其土崩瓦解,一举拿下。”

“这个不急。”奚照轻轻拍了拍奚澜的肩膀,兄弟二人分别如此之久,他虽做不出温情脉脉的姿态,可心里也是挂念不已的。

冀州已在奚澜掌控之中,奚照并不担心这个。

“不必给自己太大压力。”他说了这一句,罕见沉默了半晌,方才叹道:“时至今日,我依旧后悔当初未能将你关起来。”

奚澜了解兄长,正如奚照了解弟弟一样,但不同的是,在奚照的潜意识里,奚澜向来听话,是绝对做不出先斩后奏这样的事情。所以,也不怪乎一向擅长攻心之计的奚大郎君在弟弟身上栽了跟头。

奚澜还以为自己哪里做得不够好,诧异道:“为什么?”

不是他自夸,但就算裴明时手底下能人无数,也比不过有预知梦这个天然优势的他。

他了解韩愚,能精准拿捏住他心里的每一个想法,更主要是,韩愚信任他。

这个信任不是随便哪个人都能做到的。

“不是。”奚照有些疲惫,低声道:“你不喜欢人多的地方,也不喜欢和人打交道……我不希望,你不快乐。”

奚照就这么一个弟弟。

奚澜莫名觉得难为情,揉了揉耳朵,道:“我现在这样也挺好,而且,又不是在韩愚那签了卖身契。大兄别多想。”

好什么好。

奚澜从奚照的脸上读懂了他没说出口的话,心头暖洋洋的,忍不住笑道:“真没事。我在外头过得挺好的,没人管我,一个人也自在。”

“嗯……见多了外头的疾苦,我觉得裴明时也挺不容易的。”说这话时,奚澜脸上有一丝不自在,但还是实话实说道,“她是个好人。”

奚澜已经能体会到奚照那种,想要改变这个世道的愿望了。

他一方面为兄长骄傲,一方面又不想兄长吃苦。在他心里,兄长是世上最好的人,值得最好的一切。

不过,他现在已经慢慢学会尊重了。

“大兄别用这种眼神看着我,怪吓人的。”奚澜咳了一声,来掩饰自己的不自在,“我在冀州一切都好,能帮上大兄,我挺高兴的。就是……”

“就是什么?”

“就是感觉,有些对不起韩愚。”奚澜道,神情略微纠结,“总觉得我和那种欺骗小娘子感情,又将人抛弃的无耻之徒没什么两样。”

韩愚对他不薄啊。

可以说,除了自己的夫人,韩愚最信任的人就是他了。

信任到自己私房钱藏哪儿都告诉他。

奚澜每每面对韩愚,都觉得自己不是个东西。

还好韩愚不是个女的,否则奚澜都过不去心里那关,无论如何也做不了这事。

奚澜一抬头,就看见兄长用一种审视的目光看着他。

“大、大兄?”

“少池,你和韩愚的交情,倒是不一般啊。”奚照若有所思道。

奚澜不是个喜欢和人接触的性子,更遑论交心了。

按照他的秉性,一是一二是二,就算从未做过这种事情,也不至于这样愧疚。

奚照温声道:“过来,坐。我们聊聊?”

奚澜立马警惕起来,跟蜷缩起来的小刺猬一样,谁摸扎谁。

他是绝对不会让兄长知道上辈子的事情!

梦里,奚照本来就够讨厌韩愚了,觉得都是韩愚蛊惑了他弟弟,就跟奚澜仇视裴明时是一个道理。

但说到底,不论是现在还是过去,韩愚对不起谁,都没有对不起奚澜过。这是奚澜自己选的人,是他一手扶持,说呕心沥血也不为过。

上辈子韩愚的处境远比现在艰难,冀州牧死的匆忙,韩愚在各方势力之中显得尤为弱小无助又可怜。是奚澜到他身边,一切才慢慢好转。

这种感情,总是不一般的。

面对警惕的站在一边的奚澜,奚照就只有两个字:“坐下。”

“……哦。”

奚澜跪坐下来,咳了一声,道:“韩愚对我挺好的,就是正常的那种好。大兄你别瞎想。”

“……”这话说出来,谁能不瞎想啊?

奚照一言难尽地看着他,认真给出建议:“在阿烛面前少提韩愚。”

啊?

“为什么?”

奚照道:“阿烛会吃醋。”

奚澜刚想说怎么会,他和韩愚清清白白,再正常不过的上下级关系,但是话到嘴边,他想起除夕夜,提到韩愚时,阿烛的语气好像真的有点酸溜溜。

啊哦。

“你笑什么?”

“啊?”奚澜抬头,他笑了吗?好像真的笑了。

奚澜抿了抿嘴,笑意从眼底流淌出来,道:“大兄,阿烛好可爱。”

奚照:“……”

他忍不住道:“她还会吃醋。”

怎么会有人连吃醋都是那么乖,那么可爱?

奚澜自言自语道:“那我要注意些,和韩放达保持距离。”

阿烛要是嘴上不说,心里介意,到时候误会了就不好了。

奚照:“……”

他道:“是该保持距离,也别太相信别人了。”

奚澜“嗯”了一声,后知后觉反应过来,瞅着奚照,“大兄。”

“你不会也吃醋了吧?”

“……”奚照面带微笑,道:“没有。”

笑话。

他至于和韩愚这种人吃醋?

奚澜还想说什么,被他打断,“你不必对韩愚心生愧疚,没有你,他不会一路顺畅。”

炉子上的茶滚开了。

奚照给弟弟倒了一杯,一贯温和的神情在此刻显得有些冷酷。

“不论有没有你,他的结局都不会改变。九州四海,只能有一个主人。”

“韩放达不会是天下之主。”

·

奚澜已经很久没有睡在家里了,翻了个身,倒是没什么困意。

他已经摸清了做梦的缘故,多多少少和阿烛脱不了干系。

奚澜安静躺着,直到困意渐起,他梦到了一直以来都没有头绪的人。

“我说,九江奚氏是不是疯了?奚少煦效忠裴明时,奚少池扶持韩放达,这也就罢了,各为其主嘛。但奚无常是真不把九江奚氏放心上啊!”

“人如其名啊,喜怒无常。又不是第一次做这事儿了。”

“你们莫不是忘了,奚无常当初是怎么坐上家主之位的。”

想到陈年旧事,说话的人不禁打了个寒颤。

连自己的兄弟姐妹都不放过,真是个疯子!

“如今父子反目成仇,倒也不算意外。”不知是谁叹了口气,茶烟袅袅,迷糊了人脸,只能听见分外清晰的谈论声。

“薛桓可是与奚少池结下过梁子的人,奚无常都能不计前嫌,收入帐下,可见他跟这两个儿子都没什么感情。”

“他和谁有感情?父亲、兄弟、妻子、儿子,哪个都没有。有些人生来冷血,只是奚无常冷血还不够,又比旁人多了股疯劲。”

“他当真没有病?”有人问,没有任何侮辱人的意思,是真心实意地深思,“他连九江奚氏都不在乎,当初又为何要和兄弟姐妹争抢?如今被封奚国公,可看他做的事情,桩桩件件,既不像是和儿子作对亲,也不像是非要皇位……”

“他到底想做什么?”

听到这,奚澜心头一震,如被巨石砸昏脑袋,只余一片空白。

他们在说什么?

奚国公?

父亲?!

奚澜心头的震惊茫然难以言说,混混沌沌,又不受控制地继续听下去。

“我等既然要投靠王爷,就该拿出毕生所学,替王爷铲除后患。”

“是极、是极。不论奚无常想做什么,总归是王爷的心腹大患。不过我们也不必忧心,话说回来,奚无常发疯,头疼的可不止王爷,他那两个儿子各为其主,怕是现在都要气疯了。”

奚澜面无表情。

生气吗?

他身心俱疲,就连生气是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奚澜完全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度过这个漫长的梦境,等醒来时,就看见奚照在床边,边摸他额头,边喃喃自语道:“叫也叫不醒,难不成是魇着了?”

“大兄……”

奚澜开口,被自己沙哑的声音吓了一跳。

他撑着手臂坐起来,头痛欲裂,尤其是太阳穴那一块,像是被生锈的斧头来回地砍,痛得快要炸开。

奚澜的脑袋从来没有这么痛过。

就跟一夜没睡,三四个人围在身边,念了一宿。

说的还都是他最不想听到的那些话。

奚照面露担忧,道:“头疼?你且忍一忍,我去叫大医。”

刚要走,就被奚澜拉住了。

奚澜撑着额头,艰难道:“大兄,没事……别去。让我坐一会儿就好。”

奚照安静片刻,轻声问道:“是做了什么梦吗?”

奚澜手指顿时收紧,很快松开,低声道:“不记得了。没睡好。头疼得厉害。”

他不愿意奚照去叫人,反复道:“我坐一会儿就好。”

奚照被他无端弄出几分火气,但又拿他没办法。

“行罢。到用早食的时辰了,父亲和母亲在前厅也快起了,你若是好一些,就过来一同用食。”

“阿烛也在。”想了想,又补充了这一句。

奚澜捂着脑袋,闷声道:“知道了。”

奚澜坐了好久,直到肚子发出咕噜咕噜的叫声,才回过神来。

他扶额,下床,穿衣洗漱。

这次没带韩衣回来,他也不用人伺候,整个院子都显得空荡荡的。

奚澜脚步虚浮,脑子里一直回响着“奚无常就是奚国公”这句话。

快把他折磨疯了。

怎么会。

阿耶怎么会是奚国公?!

那岂不是说,他之后是被裴明时亲手杀死的?!

奚澜记得,之前梦到裴明时斩杀奚国公,韩愚还想招揽奚国公帐下的谋士薛桓,结果没想到被阿烛给杀了。

薛桓……

这个人死了也就算了。

但是阿耶、阿耶到底是怎么想的?!

薛桓的夫人,安成郡主害死了阿娘!薛桓又想利用奚澜来毁掉安成郡主母女俩。

阿耶就算跟阿娘没有感情,也不该和薛桓混迹一处!

奚澜脑子都要炸了。

这都是什么事儿啊!

他走出了院子,半路撞上阿烛。

“啊哦。”她现在老喜欢发出这种语气,瞅着奚澜眼下青黑,迟疑问道:“你昨夜去哪儿了?”

奚澜:“没去哪,没睡好。”

他昨天还心疼韩愚,现在想想,最该心疼的是他自己。

奚澜没什么精神的样子,阿烛就乖乖跟在他身边,路上也没有说话。

到了前厅,奚常和百里夫人已经坐在那儿了。

四四方方的小桌摆满了吃食,米粥、细面、烧饼,这些都有。

奚澜听人议论了奚常一宿,也怀疑阿耶是不是脑子真的有病。

此刻看见他给百里夫人舀粥,那细致和善的模样,简直和梦里的奚无常判若两人!

奚澜有一种不可思议的割裂感。

老天爷……

百里夫人,难道真的是蛊惑人的精怪变得不成?

阿烛拉了他一下,“愣什么,坐下呀。”

奚常夫妇和奚照的目光齐刷刷望过来。

奚澜:“……”

等等,等等,让他喘口气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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