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煦!少煦!”
五族老和六族老闻声赶来,看见许久未见的奚照,老泪纵横。一个扒拉着奚照的手臂,仔仔细细地检查着,一个边推开奚澜,边指责他从前的规矩都学到哪儿去了,怎么能和兄长顶嘴。
奚澜面无表情,垂在身侧的手在袖中悄悄收紧。
六族老唉声叹气道:“少煦啊,回来就好、回来就好。你年纪也不小了,该成家了,既然回来了,就让你阿耶给你好好选一门亲事。”
五族老数落完奚澜,连忙跟着道:“是啊,是啊。你说你在益州做什么,胡闹了这么久也该够了,日后就安安生生地在家,你阿耶迟早是要把奚氏交给你的!”
说着又把一旁的奚澜扯了过来,训斥道:“真是翅膀硬了,在外头做些什么也不知道!才回来就和你大兄闹,还不快和少煦认错!”
奚照眉头紧皱,拂开五族老的手,眼神微冷,带了点警告的语气,道:“五叔公。”
奚澜低声道:“不用你管。”
奚照面色不大好看,但不知是不是因为有外人在场的缘故,也就没有教训弟弟。
“韩郎君。”从进来到现在,奚照第一次正眼看待这个弟弟固执己见、偏要效忠的对象,他言辞客气,但语气还有些许僵硬,“今日风尘仆仆,无法招待韩郎君,失礼之处,还请海涵。”
韩愚也算是亲眼见到了奚澜在九江奚氏的地位,心头不禁涌上酸涩,又暗暗替奚澜不平。他深吸了口气,拱了拱手,在奚澜开口前,抢先道:“既如此,愚便改日再上门拜访。”
奚澜冷哼一声,也要跟他一同走。
韩愚忙道:“少池也许久未回家了,还是陪家人好好说说话吧。”
他怕奚澜牛脾气、一根筋,又使了好几个眼色,见他冷着脸不说话,才松了口气,先离开了。
韩愚一走,奚照就缓了语气,对奚澜道:“你先回去,我一会儿再来找你。”
奚澜:“哦。”
面上瞧不出多少情愿,但还是乖乖听话照做了。
见状,赵夫人松了口气。
阿烛笑道:“这不是没什么事儿吗?那我先走啦。”
不等赵夫人反应,阿烛就转了个身,趁人不注意,跟着奚澜走了。
奚澜自幼习武,耳聪目明,即便隔老远,也能听见脚步声。他早就发现阿烛和赵夫人站在外头了。
阿烛只觉奚澜越走越快,她心中着急,又喊不出口,不由加快脚步追上去,憋了口气,准备从后头拍他肩膀吓他一跳!
“诶——”
阿烛伸出手,还没碰到他肩膀,就见年轻郎君猝不及防地转过身来,阿烛吓了一跳,声音抖三抖,差点一个站不稳崴了脚。
有力的手掌握住了她的胳膊,紧接着轻轻一带,阿烛就往前扑了个满怀。
“唔。”
阿烛躲不及,但意料之中的疼痛并未到来,反倒是额前多了一抹柔软触感。
奚澜闷哼一声。
阿烛:“啊哦。”
奚澜忍不住瞪她,啊哦什么?
“你撞到我了。”他抿着唇,还有点疼,牙齿都快被她脑门撞松了。
阿烛底气不足道:“谁让你要拉我的。”
什么?奚澜眼睛睁得更大了,“我不拉你,你就摔地上了。”
怎么还有人理直气壮地倒打一耙!
阿烛哼哼唧唧道:“是你走太快了,还忽然转身!吓我一跳!”
奚澜算是服了,揭穿道:“我不转身,等你吓我吗?”
阿烛:“……”
啊哦。
她理不直气不壮,睁大双眼,西子捧心,一脸的伤心欲绝:“你怎么能这么想我?在你心里,我就是那种人吗?人和人之间的信任在哪里?所以爱会消失对不对?”
奚澜:“……”
哑口无言,默默脸红。
他一把捂住阿烛的嘴,感受到她眨眼时睫毛的颤抖,像羽毛一般划过他的手背,落下一片酥酥麻麻的触感。
阿烛乖乖地看着他。
奚澜松了手,改成轻轻握住她手腕,拉着她往里走。
奚照的院落在东边,清净得不行。毕竟他们人都不在家中,除了打扫的仆婢,也没人会过来。
阿烛跟在他身边,被他拉着手,忍不住用肩膀撞他,“你说话呀。”
奚澜轻轻摩擦着她脉搏,跳得很快。
“说什么?”
“我刚才撞到你嘴……下巴了!我还以为会撞你胸口呢!”
“哦。”奚澜想了想,以为她在不好意思,于是道:“没关系。”
阿烛:“……”
没关系什么?
“你没有发现我长高了吗!”阿烛一脸震惊,恨不得跳起来来展示自己的身高,“你看啊,你快看我!我踮起脚都快跟你一样高了!”
阿烛谴责道:“你一点儿也不关心我!你都没发现我长高了!”
奚澜张了张嘴,想说什么。
阿烛又沾沾自喜道:“哇,原来摇竹子真的有用!我明年还要去!”
奚澜扭头看她,又仔细观察了四周,确定没有一个人,才舒出一口气,将人拉近身前,捧住她的脸,忍不住亲了亲她脸颊。
阿烛愣住了,好半天才眨了下眼睛。
好乖啊。
怎么会有这么乖巧可爱的宝贝。
奚澜又亲了亲她另一边脸颊,亲了一下还不够,又嘬了嘬她眉眼弯弯时脸颊的那一处凹陷。
好可爱,再亲亲。
“你……”阿烛憋出一句话,“你牙不疼了?”
“……”
奚澜抬起头,认真问:“你能不能先不说话?”
阿烛问:“什么?”
她不理解,且大受震撼,“你嫌我烦啦?我才说几句啊,你就嫌我烦啦?”
“哇!这一年到头都见不了几次,就嫌烦厌倦了,还谈什么成亲啊。感情淡了呗!”
“……我没有。”奚澜弱声道。
又觉得自己有病。
难道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他看阿烛哪哪都可爱,生气也可爱,欢喜也可爱,尤其眼眸微微睁圆时,就像小猫似的,开始挥爪子挠人。
其实就是在撒娇。
她是不是想要抱抱?
奚澜这么想,也这么做了。
阿烛被一整个抱住时,人都傻了。
她心想,完了!不会被那两个臭老头骂出问题来了吧!
啊啊啊!
气死她了!
她要去烧光五族老的胡须!
阿烛将小脸埋在他脖颈处,闷声道:“你怎么这么好欺负的……”
奚澜不明所以,揉了揉她圆圆的脑袋,一个没收住,把她清晨费半天劲才梳好的发髻给弄散了。
柔.软的头发丝落下来,奚澜心怦怦直跳,心虚又慌张,小声道:“阿烛,你真可爱。”
“啊。”
阿烛抬头看了看他,被突如其来爱的夸赞弄的不好意思了,抱着他露出嘿嘿的傻笑。
“好吧。”她偷偷搓了下发红的脸蛋,道:“我保护你。给你报仇。”
奚澜压根没用心听阿烛说话,全身心投入、小心翼翼地捂住阿烛的后脑勺,企图用力压,把掉下来的头发给压住。
别掉了!
“他们以前是不是老是欺负你的?”阿烛刚想抬头,就被奚澜摁了下去,她没察觉,以为他正伤心,就乖乖地趴在他肩膀,哼道:“他们比你老师还讨厌!一点都不可爱!”
“嗯……”奚澜心虚地应了一声。
阿烛道:“你不能这样,越是这样,他们越觉得你好欺负。凭什么这么对你啊?你们九江奚氏的规矩真是有毛病!”
“嗯……”
“我教你,五叔公和六叔公对你不客气,你就反击。先问候他们近况,问他们妻子、儿子、孙子,让他们管好自家少对别人指手画脚!”
“嗯……好。”
“把他们气个半死,再开始胡说八道。随便说!说你梦见他们出事了,前不久还花了好多钱财去庙里供奉保佑他们平安康健,没想到一回家就被这样对待!让他们说不出话,愧疚于心!再说你现在一贫如洗,让他们给钱!”
“啊……哦。”
“割肉出血,要他们心疼的说不出话来,继续胡扯。就说一直觉得他们不喜欢你,问他们是不是讨厌你,别等他们开始说教,你就感慨没想到还能在有生之年拿到他们的零花钱,东扯西扯,扯得他们晕头转向,就可以走了!”
“好……”
“还有、还有!”阿烛一点也不喜欢别人这样欺负奚澜,就算他不在意也不行!
怎么可能有人不在意这种偏心和不公?
说不在意,其实就是被伤透了心,伤心到麻木了!
这得经受过多少次不公待遇,才会这样习以为常?
阿烛握紧拳头,摇了摇头,“哎,你别碰我脑袋了,影响我动脑子。”
她还没说完呢!
奚澜心虚道:“阿烛,你脑袋圆圆的,好可爱。”
阿烛道:“别夸了!你先听我教你怎么对付臭老头!”
她开始嫌奚澜的手碍事,一直摸着她后脑勺,让人不舒服!
“别摸了。”阿烛晃了晃脑袋,奚澜的手就跟吸附在她后脑勺一样,纹丝不动。
阿烛:“……”
她终于开始察觉不对劲。
“你在干什么?”
“放手啊。”
“我脑袋怎么了?!”
阿烛面露惊恐,摸着奚澜的手,想把他扒拉开。
奚澜不敢说话,松开手就离她远远的。
“我、我还有事,我要去找大兄……”
阿烛已经摸到了散下来的头发。
她满脸不可置信,气得头顶冒烟。
“这是我梳了两刻钟的头发!!”
“啊啊啊啊啊啊!我要杀了你!”
奚澜躲闪着,又不敢真的躲,挨了好几下打,才小声道:“不小心的,真是不小心的。”
阿烛道:“我这个样子,还怎么回去呀!”
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她去做了什么呢。
阿烛掐他,就跟掐鸡脖子似的,奚澜不敢动弹,连忙道:“我我我,我会!我给你梳好!”
其实不会。
但是不会可以学啊!
奚澜满脸的心虚。
他一点儿也不会掩饰自己。
阿烛气得又踩他一脚。
“下次不给你摸了!”她道,“老碰我头,我以后变成秃子就怪你!”
这下奚澜不乐意了。
“又不是只给我一个人摸的。你身边的人都喜欢揉你脑袋,我们才见几次面?你讲点道理。”
讲道理?
跟心上人能讲道理吗?
阿烛气鼓鼓,跪坐在软垫上,奚澜好不容易找到一把木梳,小心翼翼给她梳头发。
梳不好。
奚澜悄悄把弄断的第五根头发藏进袖子里。
他实在算不上多么手巧细致的人。
阿烛问:“好了没有?”
奚澜道:“好了。”
阿烛看了铜镜,不大清楚,她又摸了摸,感觉好像差不多了。
奚澜战战兢兢,终于可以松口气。
他以后一定轻手轻脚。
嗯……他们还有很长的以后呢。
阿烛气消了,问他:“你们怎么过来啦?益州的事情解决了吗?”
奚澜颔首,看着她仰着脑袋,白里透粉的脸颊,又开始手痒痒,忍不住戳了一下。
阿烛拍开他的手。
“韩愚已经洗清嫌疑。”有奚澜在,必然不会让韩愚出事。
至于为什么过来……
奚澜微微皱眉,如果不是因为阿烛及笄。
“冀州牧似乎流露出要韩愚继承位置的意思,如今又忌惮荆州,便想要我回来和父亲和解,即便不能争夺九江奚氏继承人,也要让外人知道,我并未被逐出家门。”
“等等。”阿烛道,奚澜说的乱七八糟的,不过她听是听明白了。
“所以你也不知道少煦哥哥回来了。”
“不知道。”奚澜想到兄长,就忍不住头疼,“这下好了,韩愚一定又想歪了。”
阿烛扑哧一笑,扶着他的手臂站起来,道:“这个韩郎君,怎么这么有趣?”
“大兄来了。”奚澜听到了脚步声。
果然,没一会儿,奚照就走进来。看见阿烛也在这里,还愣了一下。
“阿烛?你们……”
“我们说完啦。”阿烛乖乖道,“我回去找阿姐了。”
什么?
奚澜抓住她手臂,“裴明时也在这里?!”
奚照咳了一声。
阿烛也咳了一声,小声道:“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你不是那种小心眼的人吧?”
奚澜在心里冷哼一声。
他哪里小心眼?
他都给裴明时当牛做马了!
阿烛溜了溜了。
奚照看着弟弟,问:“在益州一切可好?韩愚有没有给你委屈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