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夫人不管庶务好多年,又因为和崔家主感情不合,膝下只一个女儿,下人难免轻怠。深更半夜的,门房听见急匆匆的动静,走出来一看,见是崔夫人身边的仆婢,眼皮子顿时耷拉下来。
“夫人急症,快快放行,奴要去请郎中!”
“这再过两三时辰天都要亮了……可曾禀过家主和老夫人?”门房嘀嘀咕咕道。
女婢眉毛一竖,“天亮之后自会去禀!还不快套车来!若是耽误了夫人病情,出了什么事,叫你们统统陪葬!”
这少见的狠话倒是震住了门房,忙不迭让另外的人去套车,目送她们几人火急火燎地出去。
“请郎中还要三四个人去,难道是怕人不来,扛也要扛来?”门房打了个哈欠,忽然又听见了车轱辘滚动的声音,在这漆黑寒冷的夜里,莫名让人瘆得慌。
门房鸡皮疙瘩都竖起来,身体快过脑子,脸上的笑容已经挤出来,小心翼翼地躬身过去,唤了一声:“四郎君。”
崔四郎是崔家主的长子,去年刚及冠,是崔家主所有孩子里相貌最像他的那一个,又因为自幼聪颖好学,天资过人,最得喜爱。
倘若崔夫人没有生下嫡子,不出意外,崔四郎在去年就会被记在崔夫人名下,立为嗣子。
但崔夫人偏偏又生了个儿子,崔家主和崔夫人也因为崔十五郎的到来而关系破冰。嫡子嫡子,是所有庶子都比不了的。尽管崔十五郎天资不够,可也算勤奋好学,自开蒙以来无一日不勤勉。崔家主虽然更为喜爱长子,可对嫡子自然更为重视。
谁能想到,三年前几个孩子出门游湖,崔元曦因为恶感风寒而没有前往,只这一回没看着弟弟,他就不慎掉入湖中,寒冬腊月的,等救上来时,小小一个人儿身体都僵硬了。
崔夫人大怮大痛中险些人也跟着去了。
病根便是在那时候落下的。
带崔十五郎的出去的是崔四郎,同行的还有二房的崔五郎,以及崔四郎的妹妹,崔六娘。
这件事,不管怎么看都是意外,崔家主虽责怪儿女没能照看好弟弟,可人已经没了,再说也于事无补。他总不可能为了死去的嫡子,把其他儿女,还有侄儿都给杀了。
因为崔十五郎的死,崔夫人病了整整一个月,崔元曦悲痛之余还要守在母亲身边照顾。崔老夫人没了嫡孙,难得安生了一段日子,整个崔家如蒙上一层阴霾,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来。
一个月后,崔夫人听说有族老安慰崔家主,并提议将崔四郎记在崔夫人名下,日后十二娘也有个依靠。崔家主尚未答应,崔夫人便从病榻爬起来,带了娘家陪嫁的所有人,抓了崔四郎,便叫人打断了他的双腿。
崔家主悲痛欲绝,嫡子的死,他岂能不痛,可崔夫人却将一切罪名都安在崔四郎的头上,不顾旁人阻拦,一仗又一仗打废了崔四郎的腿。
从今往后,人人称赞的崔四郎便成了一个只能坐轮椅的废人。
崔家主怒斥她疯了!
是啊,崔夫人疯了。
崔家主相信那只是个意外,崔夫人不信。
如果不是后面女儿拦着,她还要让人划烂崔六娘的脸。
这是崔夫人活这么多年做过的唯一一件狠事。
可不管她做再多,哪怕杀了崔四郎,她的十五郎也不会再醒过来了。
她的十五郎,还那么小,因为未曾及冠,连丧事都不能大办。崔夫人记得清清楚楚,十五郎出门前还特意来拜见母亲,小脸满是高兴。他说,那是他第一次游湖,等回来之后,他要好好做一篇文章给父亲过目。
虽然他不及四兄聪明,可他会好好用功的。
是啊,谁都知道他没有崔四郎聪明,崔四郎有什么好嫉妒这个弟弟的呢?
门房对着崔夫人身边的贴身仆婢还敢嘀嘀咕咕、怠慢轻视,可对崔四郎却是不敢不恭敬的。他一五一十把方才的事情说了,笑容中透着讨好,“四郎君,可有何吩咐?”
门房以为崔四郎一直记恨着崔夫人当年叫人打断他双腿的事情,心中惴惴不安。
早知道就不放她们出去了!
崔四郎坐在四轮车上,身后站着一个仆从。他们没有提灯,只在四轮车上挂了一盏灯笼,用来照明前路。
崔四郎削瘦但不失清俊的面容在黑夜之中看不出丝毫情绪,只听见他喃喃道:“出去了啊。”
门房小心翼翼道:“奴这就去把人带回来?”
崔四郎盯着他,唇角微微上扬,轻声道:“给嫡母请郎中是要事。不必管她们。”
门房忙道:“是、是。”
崔四郎虽然废了双腿,可崔家主也因此对他十分愧疚,不仅隔三差五差人来看望,逢年过节的赏赐更是如流水一般。
“走吧,我们也去看看。”崔四郎微微一笑,慢条斯理道:“去看看这个郎中,可能请回家来。”
仆从默不作声地推着崔四郎出门。
马车是崔四郎事先安排好的,否则怎么可能深更半夜就准备好,都不消等太久,就让她们顺利出了崔府。
所以,车夫自然也不会乖乖听话,将她们送出城。
崔四郎摸着身上的狐皮披风,这是崔家唯一一件用整只白狐皮做成的披风,被崔家主作为补偿给了他。即便是这样的冬日,穿在身上也能温暖如春,不惧风雪。
车轱辘不停滚动,不知过了多久,在一处嘈杂狭窄的巷子停下。
白水巷。
这一片是穷苦人家才能租的起的宅院,鱼龙混杂,各式各样的人都有,平日里吵闹打架死人也不会有人来管。
崔四郎唇畔含笑,道:“你说,十二娘现在在做什么?”
“是在哭,在叫,还是曲意逢迎?”
仆从安静片刻,道:“十二娘性情刚烈,怕是不会曲意逢迎。”
崔四郎点头,温声道:“你说的对,十二娘不是那种人。”
仆从推他进入一间院子,隔壁白日才杀过鸡,因为挨得近,这里面也一股子腥味儿。
崔府的马车不知所踪,四轮车进入小院,便见两个婢子躺在地上,很明显被人用棍子敲昏过去的。
乌黑的夜,寒风瑟瑟。
只里头一间屋子点着烛灯,混乱不堪的声音传出,慌张的脚步声刚到门口,又被拖了回去,只听见一声凄惨的叫声,紧跟着便是好几个响亮的耳光。
崔四郎闭着眼睛,听着屋里头的动静,脸上露出享受愉悦的笑容。
“你听,十二娘叫得多动人啊。”
“真是风水轮流转。这种挣不开、逃不掉,被人摁在地上肆意凌辱的滋味,她也尝到了。”
仆从于心不忍,十二娘虽性子不讨喜,可对下人却是从未有过苛待,更何况,老太爷在世的时候,最喜爱的便是十二娘,只恨她不是个男儿身,否则清河崔氏又何愁后继无人。
“四郎。”仆从低声道,“倘若被家主知道,岂不是……”
“知道又如何?”崔四郎不以为意,他听着屋内的惨叫、呜咽、以及男人的轻贱之语,脸上的笑容逐渐扩大,“阿耶迂腐,又看重家族脸面,就算知道是我做的,他难道还会为了一个不干不净的女儿,来打断我的双手?”
崔四郎冷冷一笑,眼神诡异吓人。
“更何况,十二娘深更半夜乔装打扮跑出崔府,不就是为了私会男人吗?她做出这种败坏门风的事情,我若是阿耶,便直接打死了事。”
“哈哈,也不知道嫡母知道此事,会是什么反应。”
崔四郎只要一想到崔夫人卧病在床、呕血不止的模样,便忍不住笑出声。
“她若是再撑上几个月,说不定还能隔着肚皮摸一摸她的好外孙。”
“她既觉得是我害她没了儿子,那我便还她一个外孙。只盼着她长命百岁,亲眼看着十二娘婚前失贞、生下孽种才好。”
仆从一语不发,不敢说话。
自打双腿被废,再无仕·途的可能,崔四郎便性情大变。只表面看不出什么,实际上内里早就成了一个疯子。
他为了这一日,早早就开始谋算。
是,他就是见不得崔家主看重崔十五郎。那样一个小屁孩,蠢笨如猪,连他一半都及不上,若不是命好投到了崔夫人的肚皮中,怎么配做清河崔氏的嗣子!
嫡庶嫡庶,一字之差,天壤之别!
有些人,生来就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得到别人想要的一切!可也不看看自己配不配!
崔四郎是想除掉崔十五郎,可也没想着要他命,更不可能愚蠢到在游湖上动手脚。他们一同出去,偏就十五郎出了事,最大的嫌疑人就是他。
崔四郎又想到了那一日。
十五郎死了快一个月,嫡母病的下不来床,他又是愧疚又是兴奋,便暗自下决心,等他被记在嫡母名下,他便代替十五郎,日后好好孝敬嫡母,替十二娘选一门好亲事。
他想到嫡母娘家,日后也是他的外家,还有琅琊谢氏,往后走动,亦能多出几分底气和谢珺表兄弟相称。
可惜美梦不长久,崔四郎在屋里头做功课,忽然闯进来二三十人,乌泱泱的,二话不说将他抓起来摁在地上打。
崔四郎长这么大,从未受过如此屈辱!
他恨透了崔夫人,这个无能毒妇,抢了他母亲的位置,却连当家主母最基本的庶务都不做,还故意生下十五郎来抢他的位置,又害他变成今日这副鬼样子!
贱人!
他倒要看看,崔夫人这个毒妇生出来的女儿,今夜之后,还能清高到哪里去!
屋内声音片刻未曾停歇。
笑声猖狂,“哈哈哈,先前不屑一顾,如今还不是成了我胯·下之狗?”
他拍着崔十二娘的脸,看着她裂开的嘴角、满是巴掌印的脸,心中凌虐的快·感如浪潮一般,在胸腔澎湃。
“崔十二娘,清河双姝,也不过如此,哈哈哈哈哈哈哈。”说着毫无怜惜之情一把揪起长发,拽着头皮,将地上的人拖到紧闭的房门前。
“来,方才不是还挺能叫的吗?再叫两声听听,看看你那两个婢女会不会醒过来救你。”
“啪!啪!啪!”
他痛痛快快地往那张素来清高孤傲的脸上扇巴掌,直到把自己手心打疼了,才停下来喘了口气,修剪的干干净净的指甲掐着腰,狠戾得像是要把每一块肉给揪下来,直到留下心满意足的青紫才罢休。
可惜今日来的太匆忙,没带鞭子,否则还能锦上添花,多些趣味。
一个年轻郎君,想要将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娘子打成一滩烂泥,是再容易不过的事情。
男人生来便要强于女子的力气,亦是他们做恶事时往不利的工具。
再高贵的女人,到了男人脚边,不也是一条摇尾乞怜的狗吗?崔十二娘还真把自己当天上的仙女儿了不成?哈哈哈!
王逢吃饱喝足、发·泄痛快之后,心情都舒畅不少。他慢悠悠的重新穿戴整齐,瞥见地上的人,得手了之后也就那样,什么清河双姝、姑射神人,还没楼里的娘子让人舒坦。
王逢一脚把人踹开,碍事得很!
“哟,你还有听墙角的癖好呢?”王逢熟稔地和崔四郎打了声招呼,取笑道,“你们家十二娘美则美矣,毫无新意,要卖去楼里,怕是都挣不到一口饭吃。”
崔四郎笑道:“那未免有损崔氏颜面。”
王逢嗤了一声,显然没把崔四郎的话放在眼里。
天快亮了。
“走了。”他道,“你可得看好你妹妹,别叫她死了。这还没过门呢。”
他还没玩够呢。
崔四郎微笑点头,目送王逢带人离开。
仆从将四轮车推上台阶,在半开半掩的房门口停下。
崔四郎没进去,他到底还给十二娘留了一些脸面不是吗?
这可比崔夫人当年要阖府来观他被打断双腿可仁慈许多。
“十二娘。”崔四郎唤了一声,温柔道:“你说你,也不是小孩子了,怎么还这样不懂事?我还真当嫡母病重,没想到竟是你打着给嫡母请郎中的名号,特意出来私会男人。”
“你这样,被阿耶知道了,怕是要难过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