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遭忽然一片寂静。
老头讥笑道：“怎么不接着往下说了？刚才不是还挺能的吗？”
他盘腿坐在破桌后面，掀了掀眼皮子，语气刻薄，跟他那张虽然爬满皱纹，但依旧端正的面庞完全就是两个极端。
“小小年纪，就有土匪之风，你家里人都死绝了不成？”
阿烛：“……”
附近的摊贩面面相觑，赶忙把头缩了回去。
宋老头什么都好，就那张嘴刻薄得没边儿。
这小娘子也是，怎么就跑到他面前去嘻嘻哈哈？哎，也是可怜，看样子都快被吓傻了。
殊不知阿烛内心：天呐！还能这么骂人？！
学到了、学到了。
宋枝枝上前一步，将阿烛挡在身后，声音虽小，但咬字清晰。
“老伯，我朋友无意冒犯，只是玩笑之语，我替她向您道歉。可您不至于如此尖酸吧？”
“道歉？拿什么道歉？”老头嗤笑一声，很是看不起人。
宋枝枝皱眉，还要再说，被阿烛拉住了手臂。
阿烛好奇道：“你一个老头，还这么嚣张。不怕挨打吗？”
她说完这话，守在附近的十多个仆婢走过来，喊了一声“娘子”，问：“有何吩咐？”
周遭的大婶大叔：“……”
威胁！这是赤·裸裸的威胁！
还说老头嚣张，你自己也不遑多让啊！
真是长江后浪推前浪。
老头在清泉镇摆摊算·命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虽然有时候对这些客人十分刻薄，但跟他们还算和平。旁边的婶子怕他得罪了士族娘子，小声道：“安老头，你就别计较了。人家小娘子也只是开个玩笑。”
出门在外，和气生财。
老头上下打量着阿烛，她身上倒是没有什么象征身份的物件，可这一身柔软面料、发间珠花，以及骄矜又神气的模样，怎么看也得是个备受宠爱的富贵人家才能养出来的。
他阴阳怪气道：“开个玩笑？这喊打喊杀的口气，可不像是开玩笑。”
阿烛学他刻薄，“当然是开玩笑，否则我随便找几个人将你一顿打，你这一把老骨头焉有命在？怎么，你不会还真把我想要偷你破桌的话当真了吧？你这快被虫蚁蛀光的桌脚，就连拿给我家伙房下人当柴烧他们都看不上。”
老头怒一抬手，掌力才起，眼看就要落在桌上，忽然想到这确实是他为数不多的家财……
立马改成手指阿烛，道：“给你三分颜色，你还就开染坊了！你知道我是谁吗？！”
“那你知道我是谁吗？”
老头冷笑道：“黄毛丫头！口气猖獗！我管你是谁，再敢放肆，我拧断你的头！”
阿烛大怒：“不知道我是谁，就敢说大话！你是不是不想活了？！”
宋枝枝觉得哪里不对劲，偷偷拉了拉阿烛的手指。
眼看人越来越多，阿烛丝毫不顾忌，反而越发行事嚣张。
这样出去……真的不会被打吗？
阿烛反手握住宋枝枝的手，在她手背写了个字。
宋枝枝的表情从先是一愣，到迷茫、震惊、不可思议。
阿烛道：“你还敢拿手指我？你信不信我让你在这里呆不下去？”
老头勃然大怒，上一个在他面前大放厥词的已经尸首分离。
眼看着安老头就要被打，一行十多人气势汹汹往这边走来，看也没看旁人，为首男子一脚踹倒了桌子，用满是红血丝的眼睛死死瞪着老头。
“你个死东西，竟然敢骗我！”
老头：“？”
本就摇摇欲坠、不堪一击的桌子被这么一脚踹的直接散架，桌腿成了烧火棍，凄凄惨惨地躺在地上。
阿烛：“？？”
懂不懂先来后到的规矩啊！
“怎么？忘了？”膀大腰圆的男人虎目一瞪，身上猪腥味很重，看他样子，要不是还有几分理智在，那一巴掌恐怕还要落在老头的脸上。
附近的人又害怕又兴奋。
这又是什么鬼热闹啊？
婶子盯着气势汹汹的男人，绞尽脑汁才想起来他是谁。
——这不就是昨傍晚安老头的那个客人吗？
怎么回事？
安老头招摇撞骗被发现了？
哎哟。
这不会闹出人命吧！
要不要报官啊。
男人捏紧手，发出咔嚓咔嚓的声音，咬牙切齿道：“你他娘的，跟老子说老子快有儿子了，你算得什么破东西！”
老头还没说话，附近有人认出了男人。
“诶？屠大？你那婆娘昨晚上不是发现有身孕了吗？”
是屠大的邻居。
昨半夜都听见这死猪东西在那哈哈大笑，嗓门跟铜锣似的，吵的人不得安宁。
怎么？他婆娘肚子里的孩子没了？
屠大气得眼睛都红了，破口大骂道：“那不要脸的东西，老子今天猪肉都没卖多久，就想着回家陪她，结果看见她跟裁缝铺子的畜生勾搭在一起！奸·夫·淫·妇！”
屠大把两人都打了一顿。
旁边人吓了一跳，尤其是那个邻居，一刻也呆不住了，就想跑回去看热闹。
这下，所有人都知道屠大的愤怒来源何处。
阿烛：所以，那孩子不是他的？
宋枝枝闷咳一声。
这很难评。
屠大恶狠狠道：“说什么老子要有儿子了，那臭婆娘肚子里怀的根本不是我老屠家的种！你给老子把钱一分不少地吐出来！否则，老子今天就弄死你！”
婶子面露不忍。
这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的。安老头虽说有几分本事，可本事不到家也是白搭！这下好了，若不能叫这杀猪的满意，以后怕是都没有安生日子了。
“谁说你儿子就是从你婆娘肚子里出来的？”
老头冷笑一声。
阿烛震惊，“不是从肚子里出来的，是从哪儿来的？”
旁人也只觉得老头在狡辩。
屠大更是怒火中烧，破口大骂，唾沫飞溅。
“你少给老子在这放屁！退钱！”
老头一巴掌抽在他脸上，横肉抖两抖，屠大都被抽懵了。
老头眼神阴冷，讥笑道：“你老娘生你的时候，怕不是把猪脑袋装你头上了。怎么，自己做过的事情都忘了？你不是时常趁你邻居出门，跟他婆娘偷·情？她肚子里的，可不就是你的儿子？”
屠大：“……”
邻居：“……”
所有人：“……”
屠大喃喃道：“那婆娘有了？什么时候的事……真是我的？”
人群中爆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吼叫，先前看热闹看上头的邻居举着个柴刀就冲屠大砍来。
“你个不要脸的东西！老子要杀了你！”
老夫冷冷一笑。
阿烛不知道在什么时候走到老头的身边，“你算命真这么准呀？”
老头：“滚。”
阿烛道：“你这人怎么一点礼貌都没有。我还帮你把桌子捡起来了呢。”
老头低头看了一眼被她捡起摆在地上的桌子，沉默一下，气得翻白眼：“滚啊！”
阿烛道：“你认识宋豫吗？你俩脾气如出一辙诶。”
老头想也不想：“他又虚伪又做作，能与我比？滚啊！”
宋枝枝忍住心头的波澜，道：“你不许这么说我翁翁。”
老头的目光在转瞬之间变得犀利，盯了阿烛和宋枝枝好一会儿，阴阳怪气道：“哦，宋安游的孙女。”
“还真是有家教。”
“我不是啊。”阿烛连忙“撇清干系”。
老头看了眼阿烛，一视同仁的刻薄，“你更不要脸，白白嫩嫩，跟粪土里的蛆一样，果然不是个好东西。”
阿烛：“……”
宋枝枝：“……”
他为什么连骂人都这么恶心啊！！
阿烛面无表情：“你可能误会我的意思了。”
老头：“？”
阿烛：“我说我不是宋公的孙女，是想让你知道，就算让人打你一顿，我也不会有任何心理负担。”
老头：“……”
他冷笑连连，“宋家家风真是好啊，好啊！”
“都说了我不是宋家人。”
“一丘之貉！”
阿烛撸袖子。
宋枝枝赶忙拦住她，看似小声劝道：“翁翁让我们来找他讨债，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你可不能打他呀，不然把人打坏了，他想赖账怎么办？”
老头：“……”
不要脸！
不要脸！
再说一遍还是不要脸！
阿烛恍然大悟，哼了一声，道：“还好你聪明，不然我就上他当了。他肯定就是想激怒我，让我动手，然后躺在地上讹诈我！”
老头忍不住了：“呸！不要脸的东西！以后生儿子没屁眼！”
“哇～真是好恶毒的诅咒。”阿烛嘻嘻道，“我要是生儿子，就娶个和你一样的名字。”
老头：“……”
去死去死去死！
第一次碰到比自己还恶心的人。
老头看着阿烛的目光都透出一股杀气。
阿烛惊讶道：“不是吧，不是吧？真的有人欠债还理所当然的吗？好想杀人灭口呀？”
宋枝枝连忙安慰她：“不会的、不会的。你先前不是也说了吗？这位老伯一看就是世外高人，不会和我们一般见识的。”
两人一唱一和。
就跟宋豫一样虚伪恶心！
老头：“滚啊！”
他气冲冲地捡起地上的破桌子，就算破烂的不行，他也要带回去当柴烧。
阿烛感叹：“真会过日子啊。”
“不像宋公，衣来伸手、饭来张口。”
老头讥讽道：“废物。”
远在盛京的宋豫打了个喷嚏。
让他算算是谁在说他坏话。
宋豫掐了掐手指：“嗯？？？”
阿烛跟在老头屁股后头，感叹道：“嫉妒使人面容丑陋啊。”
“谁嫉妒他了？别跟着我！滚啊！”
“你真没礼貌。说了这么多就是不肯提还债！”阿烛谴责道。
老头反讽：“你有礼貌，你个土匪玩意儿，没家教的东西。”
阿烛道：“你真记仇！”
老头呸了一声：“再跟着我扭断你的脖子！”
阿烛像是被吓到一般立在原地，久久不能回神。
老头冷笑一声。
还以为阿烛不会再跟上来，忽然又听见脚步声。
阿烛跟在他身边，突发奇想问道：“你怎么这么讨厌宋公？难不成，因爱生恨？！所以恨屋及乌？”
宋枝枝被口水呛到。
老头有那么一瞬间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阿烛又问了一句：“是不是呀？你真喜欢宋公啊？”
老头面容扭曲：“……”
他要吐了。
他停下脚步，弯腰捂胸，往下：“呕——！”
阿烛吓得险些一蹦三尺高：“你好恶心！”
老头用袖子一抹嘴巴，道：“你更恶心！你个不要脸的东西！深得宋安游那个贱人的真传！”
宋枝枝：“你不许这么说我翁翁！”
她真的要生气了！
阿烛道：“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你欠宋公的承诺多久了？废话少说！”
老头冷笑道：“怎么，想要我去给他那个外孙女效力？她也配？自己都一把年纪快死的人了，还管这么多。你给我回去转告他，想要请我去，让宋安游或是他那个外孙女三跪九叩来见我，求我，我兴许还能考虑一……”
“等等、等等。”阿烛打断道。
她有些震惊，眼神一言难尽地看着安老头。
“你是不是太看得起你自己了？”
老头恼羞成怒，口不择言：“不然你们处心积虑找我，试探我，是为了什么？！请我去盛京给宋安游当祖宗吗？”
宋枝枝的小脸都被气红了。
“得寸进尺！”
“七娘、七娘别生气。”阿烛连忙拉住她，“他指不定什么时候就没了，你别和他一般见识。”
老头：“……”
贱人！
“骂人烂嘴巴！”阿烛像是察觉到一般，迅速回头，盯着安老头，“你少往自己陈皮似的脸上贴金。我们找你可不是为了别的。”
老头勃然大怒：“你不是说骂人烂嘴巴？！”
阿烛振振有词：“我骂你啦？我这叫陈述事实！”
宋枝枝绷着脸，气得不想和老头说话。
阿烛道：“你把青山给我们买下来。这点事情总能做到吧？”
老头阴阳怪气，“求人还这种态度。可真是尊贵人。”
阿烛诧异道：“什么求人？这叫讨债。”
老头：“……”
贱人！
恶心！
宋安游这个老东西怎么还没死？！
“两日功夫能搞定吧？”阿烛还在边上道，“正好这个季节，我们去买些桃树来栽，到时候开满整个山头，一定远近闻名。”
老头头也不回：“怎么，要开花楼？”
阿烛笑眯眯：“对呀！我还想把你捧成芳名远播的花魁娘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