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如死灰。
真正的心如死灰。
她不就是盼着瑶之早日成家,好定下心来吗?她又不是想要天上的星星。
有这么难吗?
谢夫人双目无神,幽幽叹了口气。
崔元曦假装没有听见。
当对一个人的固有印象很难打破时,那么不论他做什么都是错的。
谢珺在崔元曦的心中,就是一个十恶不赦的大恶人。
不过,她还是很高兴。
“你肯相信我。”她看着阿烛,眼神微微柔和。
宋枝枝在心里默默道:阿烛不是相信你,是尊重你。
当然,崔元曦生了一副清冷孤傲、刚正不阿的相貌,也是阿烛毫不犹豫倒戈的原因。
人总是会向往喜爱一切美好的人或事物,阿烛也不例外。
崔元曦道:“我今日过来,是要与姨母辞行。山高水长,总有见面的时日。若你们有空来清河,我必扫榻相迎。”
谢夫人回过神来,微微皱眉,似不赞同道:“你这才来多久,怎么不再多住些日子?可是阿琼闹你了?”
阿琼便是谢夫人那个糟心女儿的小名。
崔元曦一顿,她不会说谎,也无法违心否认,但想到谢夫人雷厉风行的手段,还是给阿琼留了一条活路,道:“家里来信,阿娘病重。我得回去了。”
崔夫人和谢夫人是一母同胞的亲姊妹,自幼感情深厚,嫁的也是高门望族,只是不同于谢家,清河崔氏人口众多,崔元曦光是兄弟姐妹就有八九个,更不要提隔房的堂兄弟们。
一大家子全住在一块,别说有事了,就是平日里头没事,瞧见这么多人都心烦气躁。
和谢夫人比起来,崔夫人的性子要更加温婉一些,凡事也是能让则让,不愿与人撕扯冲突。然越是好性儿,旁人就越容易蹬鼻子上脸。崔夫人这些年没少因为妯娌和婆母生气,这回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竟然给气病倒了。
崔家主和崔夫人早些年感情深厚,但架不住男人都是三心二意的秉性。崔元曦原本还有一个只比阿琼小两岁的弟弟,乖巧聪慧、机敏善辩。却因为三年前被父亲疼爱的庶出兄弟带出去游湖而落水身亡。
崔夫人大受打击,险些一病不起。
崔夫人不肯相信这一切只是意外。她不顾崔家主的阻拦,让人打断了崔元曦那个庶兄的双腿,致使他落下终身残疾。
可那又怎么样呢?
崔夫人的儿子,崔元曦的弟弟,再也回不来了。
崔元曦曾听见族中长辈在惋惜弟弟的死因之后,又劝父亲早日定下继承人。
父亲没有说话,只是在昏暗的烛光下,背脊弯曲许多。
自那以后,本就感情浅薄的夫妻二人关系更是如履薄冰。
而崔夫人的身体也大打折扣,索性什么事都不管,管家之权谁愿意要就拿去,她们关起门来过自己的日子。
谢夫人皱眉,深深叹气。
“罢了。你再留一日,等明早我与你一同去清河崔氏看望你阿娘。”
儿子的终身大事固然重要,但妹妹的身体更让谢夫人焦心。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崔元曦只得点头答应。
谢夫人对阿烛和宋枝枝道:“你们难得来一趟,今日就一同留下用饭,不必客气,当自己家一样。”
用顿饭而已,阿烛点了点头,和宋枝枝一同答应。
“是。”
到了午间用食,谢夫人自己倒没吃多少,净顾着给几个孩子夹菜了。
在这期间,阿烛也对琅琊王谢两家有了一个更清楚的认知。
琅琊王谢在南方是当之无愧的高门望族。甚至王还在谢前头,在前朝,王家把持朝野,历代皇后都是出自王家。后来改朝换代,裴氏祖宗杀鸡儆猴,灭李氏大族,对当时的琅琊王氏也造成了一定的影响,以至于这些年被琅琊谢氏压了一头。
就连青州牧也是落在了谢家主的头上。
谢氏虽是大族,可比起清河崔氏的人口要简单许多。因着谢家主只谢夫人一个妻子,妾室通房什么的都没有,子嗣上便只有谢珺和阿琼两个。谢家主倒是还有兄弟,毕竟一笔写不出谢字,能帮扶的自然帮扶,只是侄子再优秀,谢氏的继承人也永远是自己儿子。
当然,谢珺在族中也是出类拔萃的。只是因为时常一肚子坏水儿,而让一众堂兄弟退避三舍。和他们的感情反倒还比不上杨石。
“瑶之和怀安年纪相仿,又是自幼在一块玩,感情好得就跟亲兄弟似的。”谢夫人说到这,忽然想到杨石好像也没有成家,至于身边有没有婢子伺候……那她就不知道了。
谢夫人也不好意思去打探这个啊!
崔元曦吃好了,放下竹筷,道:“杨四兄的脾性好,换作旁人,才不会与谢瑶之一同玩耍。”
谢夫人掩唇咳了一声。
崔元曦是个不会看人眼色的,突然问道:“杨四兄现在在哪?还是和谢瑶之在一块吗?”
阿烛本来还想参与进去,听到这个,立马把头埋进碗里。
谢夫人被她逗乐了,佯怒道:“你怕什么?”
阿烛和宋家的关系人尽皆知。尤其盛京那一块,都知道裴明时对阿烛的袒护。
那是谢珺自己的选择。
谢夫人虽然忧心忡忡,但还不至于把气撒在无辜小娘子身上。
今日就算是裴明时坐在这,谢夫人也不会冷言冷语。
相反,或许是因为出身将门,谢夫人对裴明时这样不屈不挠、敢于出头的女子有着天然的好感。
同为女子,她很欣赏裴明时。
崔元曦不明就里,想到永远笑脸待人的杨石,忍不住道:“谢瑶之自己东跑西跑,还喜欢带上杨四兄一起。”
阿烛咬着春笋,抬头,一脸茫然。
不是杨石喜欢东跑西跑,跟在裴明时身边搞事情吗?
相比之下,谢珺更喜欢稳坐后方,给人设套下绊子。
嗯……
用奚澜的话来说,就是一个不要脸面难缠得很,一个笑里藏刀阴暗不行。
让人恶心。
手段恶心。
偏偏杨石自己不觉得。
自从跟了裴明时来到益州,杨石整个人放飞自我,比土匪还土匪,灾民暴乱的事情,他就在里头浑水摸鱼,还大摇大摆跑到当地士族家里,可以说是正大光明的打家劫舍。
阿烛只会吹牛,杨石直接付诸行动。
不是没人想对杨石动手,他虽出身弘农杨氏,但非长非幼,夹在中间平平无奇。弘农杨氏这么多人,死他一个也没什么吧?到时候还能推到土匪或灾民头上。
但往往还未行动,就后院着火,先被自家糟心事给烦得焦头烂额。
杨石……杨石浪得更开心了。
他要是知道崔元曦对他的评价,一定感动得热泪盈眶,还要在谢珺面前敲锣打鼓炫耀好几日。
用过饭,谢夫人给了阿烛和宋枝枝一人一对玉镯子,让她们在琅琊郡内好好玩,等她回来。
阿烛点头:“嗯嗯嗯。”
宋枝枝犹豫了一下,也:“嗯嗯嗯。”
两个粉嫩可爱的小娘子,就算是什么都不做,也让谢夫人看得心情舒畅。
谢珺独立早熟,又是儿子,与谢夫人相处的时间并不多。阿琼就不必说了,简直就是个魔头,三天不打上房揭瓦。唯一嫡亲的外甥女还是个一板一眼、不会撒娇的性子。
谢夫人望着阿烛两人离开的背影,深深叹息。
仆婢们撤下食物碗筷,纷纷退下。
厅内只剩姨甥二人。
崔元曦的神情有些严肃,道:“姨母,为何要试探秦娘子?”
谢夫人脸上慈爱的笑容淡去,看了外甥女一眼,道:“十二娘,你可知裴明时野心勃勃?”
“我原以为,阿烛是来做说客的。”
崔元曦对外面的局势略有耳闻,也算一知半解。
“裴三娘子确实女中之典范,丝毫不输给男子。”
“我没有否认她的优秀。”谢夫人道:“只是如今局势,谢家绝不能掺合其中。”
除非天下大乱。
如今而言,还是在可控制的范围内。就像飓风海啸前的平静,轻易入局,只会被浪潮淹没。
崔元曦道:“可是谢瑶之已经掺合进去了。”
“……”谢夫人恼羞成怒,“谢瑶之、谢瑶之,你就不能喊一声阿兄!你看看人家阿烛是怎么叫的!”
崔元曦不吭声了。
谢夫人叹了口气,拉过她的手,边走边道:“你啊,怎么就生了这么一个执拗性子?你阿娘身体不好,你又没有个嫡亲的兄弟帮衬,若是往后出嫁了,难道还能指望你阿耶那些宠妾生的来护你和你阿娘?”
崔元曦低声道:“我不想出嫁。”
崔元曦不想出嫁,她怕她离开那个家,阿娘了无牵挂。
自从阿弟不在以后,阿娘的身体每况愈下,将全部的心神精力都耗费在她身上。崔元曦也很努力,没有阿弟,她照样可以比那些庶出的兄弟优秀。
清河双姝那个名头,即便崔元曦不喜欢,但族中长辈却与有荣焉。清河崔氏这一辈的女郎有十六七个,崔元曦排行十二,其他堂姊妹就算是加在一块,也比不上她半点。
她会护着阿娘,成为阿娘的骄傲。
可是崔元曦忘了。
她再优秀,能做的事情也是有限的。清河崔氏家教甚严,绝不允许未嫁女郎出现外不归宿的行为。所谓的好名声,只不过是让家族面上有光,往后上门提亲的人更多一些。
说到底,女子是没有什么话语权的。
谢夫人不止一次望着她,眼中满是怜惜与心疼,叹道:“十二娘,你若是个男儿身该多好。”
像清河崔氏这种家族,没有儿子,就没了傍身的指望。
谢夫人一直撮合谢珺和崔元曦,也是怕她日后嫁去别人家受委屈。
天底下就没有不蹉磨儿媳的婆母。
可崔夫人就这一个女儿,谢夫人也只这一个嫡亲的外甥女,谢夫人不舍得崔元曦吃苦。
若真是在婆家受了委屈,以崔元曦的性子,也不会和娘家告状,更不会让崔夫人担忧。清河崔氏知道,不仅不会为她出头,怕是还要让她再恭谨孝顺一些。
“十二娘,姨母放心不下你。”谢夫人道,“你若与瑶之感情好,往后即便我们都不在了,也有他护着你。你毕竟不是我亲生的,往后受了委屈,我不能时时看顾,又不好越过清河崔氏去为你出头,可怎么办呢?”
“姨母……”
“不嫁人是不可能的,等我明日与你一同去清河崔氏,顺便问一问你阿娘,可有给你看好人家。你今年也不小了,虽说国丧期间,可私下里也可以相看起来了。”
说着又叹了口气。
本来嫁到谢氏多好。
崔元曦喃喃道:“一定要嫁人吗……”
声音很轻,几不可闻。
嫁人生子,便是女子生来的宿命吗?
她想起谢夫人的遗憾。
是啊,她怎么就不能是个男儿身呢?
·
出来的还算早,阿烛就拉着宋枝枝去了那个算命的摊子。
好巧不巧,老头又在睡觉。
阿烛:“……”
他就不怕饿死吗!
“宋老头昨傍晚,临收摊的时候给人算了一卦,挣得足足有这么多!”旁边的婶子比划了一个数,语气之中满是羡慕。
阿烛:“哇——!”
婶子见小娘子好奇,便来了兴致,和她叨叨了好久。
阿烛还惦记老头挣得钱,问道:“他年纪一大把了,不怕被人抢劫吗?”
宋枝枝咳了一声。
婶子被阿烛给问住了,迟疑道:“我们镇子上好像还没从未发生过这种事情。”
宋枝枝心想,你可千万别说你来开这个先例。
阿烛还没发现老头睁开眼睛慢慢坐起来,半死不活地盯着她后脑勺。
阿烛道:“我都来了两回了,他都在睡觉。我要是拿他东西,是不是都没人知道?”
婶子:“……”
你看上宋老头啥了?是他那张缺了个口子的桌子,还是那把破烂的蒲扇?
不对……
我不是人吗?!
宋枝枝又咳了一声,勾了勾阿烛的手指头。
别说了、别说了。
阿烛还在瞎扯:“七娘,我们等会儿把他桌子搬走吧,破是破了点,但能当柴烧啊。”
身后传到一道幽幽声音。
老头站在她们身后,道:
“不要脸。”
·
小剧场
关于对自我的认知
杨石:阳光开朗大男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