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玉敏出身青州罗氏大族,父亲任汲郡郡守已有多年,与汲郡温氏关系密切,如果不出意外,罗氏或与温氏联姻,也就是说,罗玉敏会嫁给温氏某个嫡系郎君。
裴明时惦记青州和江州两块肥肉都不知道有多久,奈何当地士族不论怎么面和心不和,对外照样同气连枝,让人无从下手。
“阿烛、玉敏!你们去哪儿了?”戚真儿的声音远远传来,她也算是这里的常客了,在外头有多端庄,在这里就有多活泼。
罗玉敏像是被惊醒一般,胡乱地看了阿烛几眼,又羞又恼,又有一种说不上来的茫然。
“你……你一个女儿家,操心这些做什么?”
“天下兴亡,匹夫有责。”阿烛一本正经,弯腰摘下几根落苏,抬头继续道,“更何况,女儿家怎么了?生来女子,难道就比男子低上一等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罗玉敏皱眉道,她从未觉得这个社会必须男尊女卑,只是从小到大,一直以来被灌输的就是男主外女主内的思想。
女子生来就是要嫁人的,尤其是她们这样家族出身的,讲究得是一个门当户对,嫁过去便是当家主母,自幼在母亲的耳濡目染下,学的是掌管中馈,料理后宅。
罗玉敏认为,在这个世上,男人和女人都是同样的重要,只是分工不同罢了。若没有阿娘操持家业、管好后宅,阿耶又怎么能安心地处理公务?
阿烛歪了歪脑袋,认真问:“一直如此,便是对的吗?人就应该按部就班吗?可是男子能做的事情,为什么女子就做不得?”
罗玉敏道:“你这样,是、是……”
“是离经叛道,是无法无天。”阿烛替她把剩下的话说完了。
罗玉敏下意识后退一步,又狠狠瞪她!
她明明知道!
阿烛知道,所以她笑得很开心,是笑不露齿,都能让人感受到情绪的那种开心。
阿烛美滋滋道:“我真棒!”
罗玉敏用不可思议的眼神盯着她,“你是不是当时被如意……薛如意害得掉马,摔坏了脑子?!”
阿烛道:“没有呀。”
人死了,但是脑子还没摔坏。
罗玉敏不想再跟她单独相处下去,急匆匆地离开,走到一半,咬了咬牙,又折回来,就见阿烛不知道从哪里摸出一块糖,含在嘴里。这种吃独食的行为,就是放到现在,也要被批评的!
阿烛眨了眨眼,又摸出一块,递给她。
“我不要!”罗玉敏狠狠瞪她一眼,她早就知道阿烛根本就不是表面上看着那么乖巧的那种人,扔下一句话,“我会替你向阿娘转达,但阿娘肯不肯帮你,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阿烛真诚道谢,星星眼:“罗娘子,你真好!我好喜欢你的!”
罗玉敏低声骂了一句“有病”,头也不回走了。
宋枝枝出来找阿烛,看见她手里抱着几根落苏,想搭把手分担一半,被阿烛喂了块糖。
“好吃吗?”阿烛含糊不清地问。
“好吃。”宋枝枝含着糖,点了点头。
好甜、好甜。
阿烛吸溜吸溜口水,道:“罗娘子还不要,她肯定嫌弃我。”
恰好被再一次折返回来的罗玉敏听见:“……”
“我没有嫌弃你!”她一个字一个字蹦出来,看阿烛的目光十分不善。
“那你回来做什么?吃糖吗?”
阿烛连忙掏口袋,“我还有!我还有!”
“我不要!”罗玉敏气得头脑都不清楚了,语无伦次道,“吃吃吃,就知道吃!抱着你那几块糖过一辈子吧!”
“怎么了呀?怎么吵起来了?”戚真儿满是不解,阿婵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后,她有点怕宋梧月,不敢一个人留在那。
阿烛迟疑道:“可能是因为我吃独食,让罗娘子不高兴了?”
罗玉敏:“……”
她没有!
说一百遍她也没有!
到了用饭的时辰,罗玉敏本以为自己会没有胃口,没想到一连用了小两碗,宋梧月都看呆了,没忍住那张尖酸刻薄的嘴。
“罗娘子是饿死鬼投胎?”
罗玉敏当下呛回去:“关你什么事?吃饭还堵不住你的嘴?”
仿佛被阿烛气得打通了任督二脉,罗玉敏道:“我送了粮食和布料来的,可不像有些人吃白食。吃白食也就罢了,宋五娘,你边吃还要边嫌弃别人烧的不好,公主都没你这么多毛病!”
说完把剩下大半碗蛋羹都端到阿婵面前,命令道:“吃!”
方才说蛋羹一股子腥味的宋梧月:“……”
对着碗比脸大的蛋羹瑟瑟发抖的阿婵:“……”
阿烛左看看,右看看,自觉道:“我吃完啦,我去刷碗。”
她们带了婢子,庄子上也都是干活的人,但阿烛和宋枝枝经常吃完自己收拾。
宋枝枝跟着起身,小声道:“我也去刷碗。”
戚真儿下意识也要跟着她们一起,才站起来,忽然想起——她不会刷碗啊!
哪个高门贵女做过这种事情?
不都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吗?
阿烛和七娘也太不合群了吧!
宋梧月被罗玉敏气得说不出话来,字字都戳着她的心,下意识就把怒火发·泄在宋枝枝身上。
“吃饱了撑的抢下人的活,像什么样子!”
“她爱怎么样就怎么样,要你管?!”罗玉敏觉得她是在嘲讽自己,脑子都会糊的,但嘴巴已经先一步怼过去。
宋枝枝捏了捏手,看着宋梧月被气得面红耳赤,又孤立无援的样子。
她没有任何痛快淋漓的感觉。
她的内心一片平静,甚至还有点悲伤。
“你别以为你是客人,就可以在这放肆!你算什么东西?我在跟我妹妹说话,有你插嘴的地儿吗?!”宋梧月胸口不断起伏,把边上整张脸都快埋进蛋羹的阿婵吓得一哆嗦,蛋羹呛到了鼻子里。
她一边小声哭,一边吸鼻子,还不耽搁吃蛋羹。
其他人:“……”
怎么又好笑又可怜。
阿婵吃的一干二净,肚子都撑圆了,站也站不起来,她小心翼翼扒拉了一下罗玉敏的衣角爬起来,迈着小短腿颠颠跑向阿烛。
远离纷争。
阿婵松了口气。
宋梧月看罗玉敏哪哪都不顺眼,罗玉敏自然也是如此,“我是客人,也比你这个家人要来的识趣多。宋五娘,你是蜘蛛成精吧?手脚这么多,就爱多管闲事,做点什么都要指点一番,可显着你了,宋七娘没你还活不下去了是吗?”
“诶、别吵了、别吵……”戚真儿在一旁劝说,生怕她们打起来……
“打起来!打起来!”阿烛煽风点火,难得现场看热闹,她就想知道谁能赢。
如果不是手里还捧着碗,阿烛还能边拊掌边叫好。
“打、打,不打吗?”
阿烛声音渐小,面对两道死亡目光,默默躲到了宋枝枝的身后。
“不打就不打嘛,瞪我做什么?我去刷碗!”
她赶忙溜了。
庄子后头有一条小溪,顺山泉水而下,水势不大,但洗碗肯定是够的。
阿婵怕水,她年纪虽小,但却记得自己以前被摁进水缸,差点窒息而死。
宋枝枝跟上来,轻声道:“我本来不想让五娘过来的。”
宋梧月明明看不上宋枝枝做的事情,但又非要过来。
阿烛洗了碗放在边上,脱去木屐和足衣,赤脚踩着被溪水浸没的小石头,道:“她们不会打起来的,放心吧。”
她轻轻一脚踩着水,溅起水花,像是发现了什么新奇的事情,高兴道:“七娘,好好玩呀。”
宋枝枝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过去,只站在边沿,一手扶住阿烛。
她怕她摔倒。
阿婵眼巴巴地看着,哪怕很浅的小溪,也不敢靠近。
“阿烛,你的事情做完了吗?”宋枝枝问。
“做完一半。”阿烛道,玩了一会儿,就擦干净重新穿上足衣,怕宋梧月过来看见又要念她。
她舒展眉目,道:“青州三郡,汲郡排二,罗郡守任职多年,也该升一升了。虽说青州被谢氏把控,但也不是人人都和谢氏同心同德的。”
至于江州。
阿烛就不可避免地想到九江奚氏。
想到阿娘,和不知现状的奚澜。
她没有和裴明时说阿娘的事情,在阿烛心里,即便阿姐没有记忆,那也是阿姐。只是有些东西,不应该牵扯太多。
戚真儿匆匆赶来,面色沉重,道:“别玩了,阿烛,七娘,阿婵,我们得回去了。”
“怎么了?”宋枝枝抬眸,“发生什么事了?”
宋梧月和罗玉敏也中断了火药味十足的争吵,一个个面色都不大好看。
“你们可以走,阿烛不行。”宋梧月看了阿烛一眼,压着火道:“阿娘派人过来,说九江奚氏的人进京了。”
她还有半句话没说出口。
九江奚氏的人在这个时候进京,很难说是为了阿烛和奚澜的亲事,还是奚照兄弟二人闹得沸沸扬扬的的事情。
但不管是前者还是后者,总归都不是什么好事。
尤其是九江奚氏看着来者不善的样子。
若是前者,宋夫人也不是很想结这门亲事,她是不会把阿烛往火坑里推的。
若是后者,那怎么说也和阿烛没有关系。倒不如就先留在庄子上,等九江奚氏离开,再回去也不迟。
省的出现被九江奚氏的看见,又说些不中听的话。
宋夫人可没有那么好的脾性。
戚真儿不明所以,道:“九江奚氏进京,不是为了商议和宋家的亲事吗?”
罗玉敏奇了怪了道:“奚二郎君都跑了,也不知道去哪,怕是因为九江奚氏两位郎君争执不休、分道扬镳的事情来的吧?”
阿烛愣了一下,也被她们说糊涂了。
“九江奚氏,是想把奚大郎君带回去?”
九江奚氏这么大阵仗来绑奚照。
应当不至于吧……
就算要把人带回去,也该是低调行事,把人敲晕拖走都比现在这样要好看许多。
至少没人知道。
面子上过得去。
宋梧月道:“反正你和七娘先在庄子上待着,什么时候让你们回来,你们再回来。”
九江奚氏进京的动静不可谓不大,就连戚家、罗家都派了人来接。
江州远在千里之外,和盛京一向是井水不犯河水。
好端端的,九江奚氏的家主过来做什么?
难不成,也是想造反?
也不对啊,哪有人造反就带上百人的。
还是说,奚常让剩下的部曲都安排在城外藏起来了?
一时间人心惶惶。
就是常山王忽然进京,也不至于这样吓人。
可谁让这是奚常呢!
这可是个疯子!
连自己的兄弟姐妹、骨肉至亲都能杀个一干二净。天底下还有什么是他做不出来的?
还有人猜测,奚照兄弟二人闹的这么难看,九江奚氏自觉面上无光,便亲自到盛京来清理门户。
……属实吓人。
宋梧月几人匆匆忙忙赶了回去。
阿烛一脸茫然,这种意料之外的事情,实在是让人措手不及。
九江奚氏来人……
会是阿娘吗?
宋枝枝安慰了阿烛两句,让阿婵回小院里头,又有条不紊地部署下去。她能力有限,就算不能把庄子弄的跟铁桶一般严丝合缝,也要在意外来临之时,可以有自保的能力。
好在这几个月以来的训练小有成果,庄子上的人,尤其是这些无家可归的女子,不论年长的年轻的,经过训练之后,自保不成问题。
宋枝枝想,她不仅要让这些女子念书识字,还要把她们训练成一支女子兵,让她们变得强大起来。
迟早有一日,她们的性命、人生,可以由自己掌控。
没有人可以伤害她们。
另一边,宋家。
宋夫人看着取下幕篱的百里夫人,她面若银盘、杏眸含水,身材丰腴、雪肤花貌,可谓绝色不外如是。
毫不夸张地说,正堂都因为这样一个大美人而变得明亮起来。
就连宋家主都赶了回来,与宋夫人站在一起,和和气气道:“无常兄,一别数年,别来无恙啊。”
奚常含笑道:“别来无恙,少煦和少池在府上小住,给你们添麻烦了。”
得到消息赶来的奚照:“……?”
总觉得这不像是阿耶能说出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