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笑一声,裴明时微微挑眉,看上去极好说话的模样,道:“说笑罢了,不必当真。”
奚照眨了下眼,清透的眸子中倒映出她的身影,身体肉眼可见地放松下来……像是松了口气。
虽然心中不大好受,但他再是如何也不会在阿烛面前……做出那种事。
阿烛瞅着他们,忽然道:“少煦哥哥好像很怕阿姐的样子。”
“嗯?”裴明时侧目望来,尾音上扬,又看了奚照一眼。
“你很怕我?”
奚照冷静道:“我没有。”
裴明时微微弯腰,捏了捏妹妹的耳垂,眼神在少顷变得柔软,含笑道:“是奚少池怕你才对。”
和裴明时同出一辙的丹凤眼一瞬睁大,阿烛鼓了鼓腮帮子,辩驳道:“我又不凶!”
“嗯。”裴明时点头道,“那我也不凶。”
奚照抿嘴忍笑,忽然姐妹二人齐齐看过来。
奚照:“咳……我怎么没发现少池怕阿烛?他是不是做了什么对不起阿烛的事情?”
“他没有怕我。”被裴明时捏过的耳垂如着火一般迅速烧了起来,阿烛强装镇定、欲盖弥彰道:“我也没有欺负少池哥哥。”
奚照笑了,他的声音极为悦耳动听,短促的笑声就像是羽毛飘落心尖,让人不禁脸红。
“不要紧。”
他笑容和煦,宛若有光照在脸上,令人挪不开眼,说出的话却让阿烛脸颊发烫、头顶冒烟。
奚照揶揄道:“少池喜欢被你欺负。”
阿烛用功课挡住自己的脸,悄悄压下因为离别而带来的难过。
今日一别,不知来日何时才能再见。
这一次,是真的分隔两地了。
奚照看出裴明时似有话对阿烛说,便极有眼色地给两人让出书房。
“是不是很难过?”裴明时问,眼神有疼惜、爱怜,还有歉疚。
高挑的女郎屈膝坐下,背脊微微弯曲。
阿烛眨了下眼,搂住裴明时的腰,像是幼时坐在阿姐怀里那样,充满依赖,轻轻唤道:“阿姐。”
“阿妍,对不住。”裴明时放轻了声音,抱着她,在这方寸之地敞开心扉。
裴明时生来尊贵,哪怕宋皇后早逝,她也是嫡出公主,整个皇室最出色的子嗣。她在宋豫膝下长大,学的是治国之道,言行举止,无一不规范。
裴明时是一个合格的上位者。
她绝不容许自己有任何的心软。
“本想和奚少煦说一声抱歉,连他弟弟也不放过,可还是没能说出口。”裴明时抚着阿烛的后脑勺,露出无奈的笑容。
“也耽误了你和奚少池的事。”
奚澜本可以不用牺牲自己只身前往冀州,是她的逼迫,她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阿烛道:“定亲而已,不是多大的事。两情相悦,不在一时,更不在虚礼。”
阿烛不喜欢伤春悲秋,她明白裴明时的担忧,她是舍不得奚澜,可人这一生,总有许多事情,要比情爱两字来得重要许多。
人短暂又渺小的一生,不该只有情爱。
阿烛保证道:“阿姐,我只有一点不舍得,一点点难过,等到明日,我就好了。不会沉缅于伤感走不出来,我也有自己的事情要做。”
裴明时笑了起来,低头轻轻碰了一下她的额头。
“我们阿妍啊,真是便宜奚少池了。”
阿烛露出笑容,脸颊处微微凹陷一个小洞,忍不住蹭了蹭阿姐的脸。
然而,阿烛的心情并不轻松。
她想到九江奚氏的主母,那位百里夫人。
她心中已经认定,那就是阿娘。
奚澜临走前说,如果要她在裴明时和百里夫人之间选一个,她该怎么办呢?
阿烛不知道。
她无法抉择。
“阿姐……”阿烛轻轻地喊了一声。
裴明时道:“奚少池有奚少池的重任,我们阿妍也不能闲着。阿姐需要你……”
轻声细语,送入耳畔。
阿烛重重点头,道:“我明白了。”
.
九江奚氏两位郎君在宋家争执不休的消息很快传了出去,若是在内院还好,宋夫人治家有道,绝不会让消息流传出去,但好巧不巧,兄弟二人偏偏站在了大门口,人来人往,总会听到几句。
皇帝病重,不放心大皇子几人,便将禁军交到裴明时手中。皇帝这一出让先前还在怀疑裴明时意图的士族高门统统都明白了。
盛京士族高门的掌权者,哪个不是心思活络、有眼力见的,如若不然,也不能让家族屹立不倒。也就是大皇子几个蠢货,认定裴明时准备手揽大权,扶持一个傀儡皇帝好自己临朝听政。
当然,也不能说他们是完完全全的蠢。
他们只是早就习以为常男尊女卑的日子,根深蒂固的观念,让他们仗着自己身下比裴明时多了二两肉,哪怕猜到裴明时的野心,也不过仅限于她欲效仿前朝太后,执政朝野。
至于女子称帝?
天底下如何能有这种荒谬可笑的事情?
但凡裴明时敢露出那么一点儿心思,都得被天下读书人的唾沫星子给淹死。
女子,就该安分守己待在后宅,伺候公婆、繁衍子嗣。
那才是一个女子该有的本分。
正因如此,奚照的选择在绝大多数人的眼中是糊涂的,他就算是自己野心勃勃,想要招兵买马、拉拢人心,来一个谋朝篡位,也比支持裴明时要来得简单啊。
盛京的士族在发现裴明时的真正目的后,一直在等九江奚氏的发难。等来等去,没想到先等来了奚照兄弟二人闹得不可开交、甚至分道扬镳。
奚澜才从九江奚氏回来,他的愤怒、阻拦,自然也是奚氏家主的意思,有人还听说,他们激烈的话语中提到了什么失去、地位之类的词,想来是九江奚氏终于看不下去,下了最后通牒——若是奚照还执迷不悟,跟在裴明时身边做那些丢人现眼的事情,那他继承人的身份可就要不保了。
屈居人下,也得看是什么人。
让一个女郎压在头顶上,岂不是惹人笑话!
九江奚氏是江洲有头有脸的大族,继承人做出这种事情,脸面也算是丢尽了。
原以为奚澜的话至少能动摇奚照的决定,谁知道奚澜一气之下都离开了盛京,不知所踪,也没见奚照着急去寻。
看样子,是真的执迷不悟啊。
由此也可见,男人若是被美色迷住了眼睛,那真是理智全无、六亲不认。
奚照宁愿被九江奚氏抛弃,都要跟在裴明时身边。
这不是真爱是什么?
与此同时,刻了九江奚氏族徽的二十多辆马车从豫章郡内出发。
车舆内,百里夫人忧思难安,连日来都没有睡好一个觉。
她早就看完奚常让人收集来的信息,可行程途中无事可做,又来来回·回将那几张竹纸看了无数遍。
字字都戳痛她的心。
百里夫人不知道阿烛是什么时候来到的这个地方,她怕阿烛一出生便有了意识,怕她长到这么大,吃了不知道多少的苦头。
她的女儿,离开她的时候只有那么小一点儿,甚至都没有机会去见一见外面的世界。
百里夫人红了眼眶。
眼泪滴在竹纸上,打湿了上头的字。
停车整顿,只有百里夫人坐在车舆中,心不在焉,胡思乱想。
奚常端了些吃食,掀开帘子进去,“夫人多少用一些吧,若是神色憔悴,我们女儿见了也要心疼。”
百里夫人:“……”
伤感的情绪顿时消失的无影无踪,她忍不住道:“那是我的女儿。”
和奚常有什么关系?
他管好自己的两个儿子就够了。
奚常坐在夫人对面,中间只隔了一张短案,放着午食。他一手握住夫人的柔荑,一手持筷夹了菜就要喂到夫人嘴边。
“不用了。”百里夫人别过脸,被他这样亲密的行为弄的十分不自在。她企图抽出自己的手,但奚常的力气很大,手掌宽厚,完完全全包裹着她的手使其无法动弹。
奚常神色淡然,还有脸笑,温声道:“夫人的女儿,自然也是我的女儿。”
夫人是他的,女儿自然也是他的。
奚常表面看似温和,实则言行举止的霸道让人完全招架不住。
百里夫人心中纠结不已,拒绝了奚常的喂食:“我自己来。”
食不下咽,忧心忡忡。
“夫人在想什么?”既然无需喂食,奚常便坐到了夫人身边,满是老茧的手掌覆盖在圆润的肩头,离得太近,他能闻到夫人身上那令人魂牵梦萦的幽香。
百里夫人鼓起勇气道:“我们不如就此断了吧。”
奚常笑容一僵,面上的儒雅、眼中的温和,都迅速褪了干净,露出冷漠无情的真面目。当然,不过一瞬,奚常又恢复了平日的模样。
因为百里夫人不自主捏紧了竹筷。
奚常无奈道:“夫人在说什么?你我是夫妻,岂能说断就断?”
百里夫人努力端正心态,道:“我知道奚州牧对我有救命之恩,只是,两情相悦才是夫妻,我十分感激……”
话才起了个头,就被奚常打断。
他几乎维持不住脸上的笑意,将百里夫人搂在怀里,轻声问道:“我与夫人,不是两情相悦吗?”
百里夫人:“……”
她又是哪里让他误会了?
兴许是百里夫人脸上的诧异太过明显,奚常面色一僵,随即恢复正常,道:“夫人是九江奚氏的主母,身份贵重,岂能说变就变?更何况——”
“夫人要与我断了,是准备去哪儿?带着女儿长居盛京,还是去乡野隐居?”
百里夫人霍然抬眸,眼神中藏着细微紧张,她没想到奚常早就发现了她的打算。
奚常笑了笑,宽厚大掌轻轻往上,扣住了夫人的后脑勺,而后不紧不慢含住夫人娇艳·欲·滴的唇瓣,温柔之中,毫不掩饰自己的强势与欲·望。
“外面不太平,夫人一个弱女子,又要带着女儿,能去哪儿呢?”他轻声细语,撬开唇齿,细细品尝甘露。
轻·喘被堵得严严实实,百里夫人眸泛水光,下意识地后退,反而被搂在怀里一动不能动。
“若是路上碰到土匪该如何是好?若是深山野林,遇到野兽又该如何是好?难道,我们女儿这辈子都不用嫁人了吗?”
奚常爱怜地吻了吻夫人,眸光深深,注视着百里夫人艳若牡丹的脸颊,红润·微·肿的唇瓣,几乎无一处不让人着迷。
他玩笑似的道:“救命之恩,当以身相许。就算夫人当初是被我强留下来,难道这些年,夫人依旧对我没有一丝感情?”
百里夫人被他说的面红耳赤,也知道自己不占理,只能道:“我是有夫婿的……”
奚常道:“他已经死了,不是吗?”
百里夫人:“……”
她实在不愿意带着奚常一起去见女儿。
“夫人生气了?”奚常又凑过来亲了亲百里夫人的面颊,握住她的手,道,“夫人当初既然肯同意嫁给我,自然是对我也有喜欢的,怎么就算不得两情相悦?九江奚氏的主母也没有说变就变的道理,总不能,我对外宣称夫人出家修道去了吧?”
百里夫人美丽的面庞浮现一丝尴尬。
奚常笑了笑,眼中毫无笑意。
又让他猜到了啊。
百里夫人道:“你位高权重,也不缺我这一个……”
奚常打断道:“我非夫人不可。”
百里夫人心道,真是鬼迷心窍,见色眼开!她忍不住提醒道:“你从前答应过我,等我找到女儿,我们就分开的。”
奚无常讶然道:“我什么时候说过?夫人莫不是记错了。”
百里夫人:“……”
奚常见夫人气得不轻,就连眼尾都染上一抹潮红,他笑了笑,这一刻又彬彬有礼,问道:“夫人,是我哪里有做的不好吗?”
百里夫人冷着脸:“没有。”
奚常道:“那夫人为何要离开?夫人的女儿,也是我的女儿,我保证视如己出,绝不让她受一点儿委屈。如此,夫人安心否?”
百里夫人哑口无言。
本以为一个图色,一个图权,等她找到女儿,就能和平分手,谁知道这个奚无常,竟然出尔反尔。
这、这让她见了女儿,该怎么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