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烛听完了他说的悄悄话,真心实意地感叹道:“你是真的不怕被少煦哥哥打死啊。”
奚澜不乐意了,“你不帮我就罢了,怎么还说风凉话呢。”
“我哪里说风凉话了?我这不是在关心你吗?”
阿烛满脸失望道:“你竟然这样误会我、污蔑我,太令人伤心了。”
奚澜:“……别伤心了。不如想想,若百里夫人真的是你阿娘,你该怎么办吧。是要同她一起回九江奚氏,还是继续留在盛京?百里夫人应当不会留你一个人在这里的。”
阿烛握住他的手臂,垂着脑袋,瘪了瘪嘴:“我不知道。”
“没关系,慢慢想就是了。”奚澜安慰她,怕她难过,还把自己在九江奚氏的事情说给她听,分散她的注意力。
“我本来想着,请父亲出面处理那几个族老,好好敲打一番,让他们安分守己,管好自己,少对我和大兄指手画脚。我都想好,他们若是气不过找上门来教训我,我该怎么应对,将他们噎得说不出话来。”
阿烛心里有种不详的预感。
“怎么应对?”
“你猜?”
“……”阿烛一脸一言难尽,“你不要告诉我,你又学我。”
“没有。”
阿烛刚松一口气,就听见奚澜道:“我这叫取其精华、去其糟粕。”
阿烛:“???”
“他们若是指责我,质问我,我就把你先前对付安成郡主的话改一改,先将他们捧的高高的,再问为何无礼冒犯宋家长辈,如此不在乎我的感受,是不是对我有意见?是不是见不得我好?是不是巴不得我从未来到这世上。让他们下不来台。”
“他们若是还有一丝愧疚之心,我就照搬你的话,夸他们多好多好,绝不会是那种铁石心肠、蛮横无理的长辈,让他们抹不下脸。”
奚澜难得越说越起劲,如此滔滔不绝,还真是头一回见。
阿烛忍不住打断他,“等等、等等。”
奚澜意犹未尽,“你好歹让我说完呀。”
阿烛真心发问:“你为什么老学我?”
奚澜真心夸赞:“因为你说的太好了。”
夸归夸,奚澜是不会把自己记录阿烛那些惊人之语的小本本拿出来给她看的。
奚澜感慨道:“实不相瞒,其实我早想骂他们了,但是大兄不让我忤逆长辈。从前不与他们计较,但这回实在忍不了,若不是早做准备,打好腹稿,我那一腔怒火、满腹怨言,指定就被人堵着说不出一个字。”
甚至还有些惋惜。
“百里夫人动手太快了,都没有我表现的机会。我还想见见那群老头被噎得面红耳赤说不出话的样子呢。”
阿烛:“……都那么大年纪了,被气走了怎么办。”
奚澜讶然:“不是说祸害遗千年吗?”
阿烛:“……”
她竟然觉得有几分道理!
奚澜压平嘴角,重新坐下,翻看了一眼阿烛的功课,感慨道:“大兄对你真够上心的。”
阿烛道:“写错一个字,罚抄一百遍。这福气给你要不要?”
奚澜假惺惺:“大兄对我从来没有这样耐心过。”
阿烛开始撸袖子。
奚澜立马躲得远远的,“我有个想法,你要不要听一下?”
阿烛瞅着他,总觉得他不怀好意。
“如果百里夫人真的是你阿娘,那你必然要夹在中间两头为难。”
这话听着还有几分像样。阿烛闷闷地“嗯”了一声,她不想离开阿姐,也不想放弃阿娘。她还答应了宋枝枝,会一直陪在她身边。
奚澜道:“与其这样,不如你跟我去冀州。这样她们也不用争了。”
多好啊。
阿烛“嘶”了一声,“你这想法……很危险啊。”
“怎么了?”
“我怕你被所有人联合起来打死。”阿烛诚恳道。
“……”
奚澜嘴硬道:“天高皇帝远,到了冀州,我们立刻躲起……”
嗯,好像还不能躲。
不然怎么引鱼上钩。
奚澜只好放弃这个不成熟的建议。
阿烛哼了一声,“你不要老喊着冀州冀州,你是生怕少煦哥哥不知道是吧?”
她真是为奚澜的安危操碎了心!
奚澜也怕自己说漏嘴,悻悻然闭嘴,手上动作不停,提笔替阿烛写完了剩下的功课。
阿烛就趴在一旁的书案,静静地看着他写字。
奚澜模仿字迹很厉害,就是有时候写着写着容易偏离方向,将自己代入进去。那和阿烛的风格可谓是一个南一个北。
阿烛忽然道:“可不可以让你阿耶放我阿娘离开呀?这样阿娘就可以跟我一起留在盛京。”
手腕一停,墨点在竹简晕染开。
奚澜不知道该如何跟阿烛形容父亲和百里夫人之间的事情,父亲是很喜欢百里夫人的,怕是不会同意,不对,应该说一定不会放百里夫人离开自己。
但百里夫人好像并没有很喜欢父亲。
她的心里只有女儿。
奚澜道:“有点悬。”
阿烛好奇道:“奚氏家主,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呀?他真的对我阿娘很好吗?”
那可不是一般的好。
奚澜在见识过梦中父亲的无情与冷酷之后,再看现在的父亲,都忍不住猜想百里夫人是不是给奚常灌了迷魂汤。
要不然,怎么会差别这么大。
“我阿耶,是一个心肠冷硬的人,仿佛天生就没什么多余的感情。”奚澜慢慢道,这其实也不是什么秘密了,至少在士族高门中,年长一辈的人都知道奚常。
而像是宋枝枝这样的小娘子,也对奚常手刃兄弟姐妹,坐上家主之位的事情有所耳闻。
奚常是正室原配所生第三子,有一个兄长、一个姐姐,还有一个弟弟。他夹在中间,非长非幼,性子又不讨喜,待遇可想而知。
奚常的母亲死后,继室扶正,又生了好几个孩子。
除此之外,还有许多庶子庶女,一个个都不安分守己,大的争权夺利,小的勾心斗角,将整个九江奚氏弄的乌烟瘴气。
奚常的本事、心性、手段,都非常人所能及。但最让人发怵的是,他竟然真的杀了自己的兄弟姐妹。
在这个时代,你杀一千人、一万人,都不如杀害手足同胞来得有威慑力。
“你也知道,他和我母亲没有一点感情。我听人说,我母亲死后,他连看都没来看过,便让人收殓了尸体,葬到了我阿娘生前最喜欢去的一座山头。”奚澜语速很慢,很慢,“他对大兄也是如此,严苛到,不像是自己的儿子,而像是一个下属。”
“很难想象。”阿烛皱起眉头,实话实说道,“既然如此,他怎么会对我阿娘……”
奚澜也无法回答这个问题。
他在思考另外一件事。
“阿烛,你说,我是趁九江奚氏的人没到之前离开,还是等你母亲来了之后,我再走?”
阿烛一想到他又要走,心情难免低落。
“从情感来说,我自然是希望你可以多留几日。但是……理智又告诉我,你不趁早离开,等少煦哥哥反应过来,你真的会被打死的吧?”
说到最后,阿烛短促地笑了一声。
没控制住。
真是太不礼貌了。
奚澜:“……幸灾乐祸的太明显了吧?”
阿烛诚恳道歉:“那我出去笑。”
奚澜:“……”
是不是不发火就把别人当傻子啊!
他真的生气了!
奚澜把写好的功课扔到阿烛面前,力道控制的非常精准,差一小截手指的距离,就要戳到阿烛的脸颊。
“我这就去找大兄。”
阿烛:“好哦。”
奚澜是肯定要去冀州一趟的,短则一两年,长则四五年、想要如上辈子一样成为“常山王”的心腹,那必然要有一个令人深信不疑的来头。
最起码,要把事情闹的和上辈子一样大。
只可惜安成郡主和如意县主死的太早,如今也只能用那样的借口来做一场戏。
奚澜在前院找到了兄长。
“大兄。”
别看他表情冷淡,实际上内心早就万马奔腾般慌成一团。
奚照正准备来找他,“你一个人回来的?其他人呢?”
奚澜实话实说:“我只带了韩衣一人。”又理直气壮起来,“其他人动作太慢了,跟不上我的脚程,难不成还要怪我?”
奚澜手痒痒,“你知道你和韩衣两人有多危险吗?路上若是遭遇不测,客死他乡怕是都无人知晓!”
“大兄少咒我。”奚澜不高兴道,他还这么年轻,都没娶妻成家。
迷信的奚二郎君板着个脸,道:“大兄快呸呸呸!打嘴巴!”
奚照:“……?”
别发癫。
奚澜还想像阿烛一样上手,被奚照瞪了一眼,又默默把手缩在身后去了。
“咳……我有很重要的事情和大兄说。”
“说。”
奚照越是这样,奚澜就越怂,生怕一开口就被兄长给打死。
他支支吾吾道:“我回家一趟,与父亲聊了半宿,他对大兄的所作所为十分不满。让我即刻带大兄回去,不许在外头与不三不四的人厮混……”
“你说什么?”奚照眉头一竖。
奚澜急急忙忙将黑锅推到奚常头上,“是阿耶说的!跟我没有任何干系!”
奚照道:“你好端端的,与父亲提我做什么?”
“是他主动说起的。”奚澜提着一口气,道,“大兄,阿耶说的也有道理……你跟我回九江奚氏吧。”
奚照一副“你是不是疯了”的神情看着弟弟,都上手了,摸了摸他脑门,不发烫,那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
“你说公主坏话,不怕阿烛生气了?”
阿烛才不会生气呢。
他们知道这是假的。
奚澜认真地看着兄长,回想着梦中的他,是如何被剥夺九江奚氏继承人的位置,又是如何被逐出家族,终于找到了一点真情流露的愤怒。
“大兄跟在裴明时身边毫无益处,不仅要任劳任怨、当牛做马,还要被牵连,失去家族的庇护、地位、声望。大兄真的心甘情愿吗?就算大兄毫不介意,那裴明时可有为大兄考虑分毫?”
“少池。”奚照打断他的话,眸光沉沉,“父亲到底说了什么,让你又变成这副死德性。”
一般奚照说这种粗鲁的话,那就代表真的生气了。
奚澜少不了一顿毒打。
更可怜的是他还不能反抗。
奚澜心肝一颤,硬着头皮继续道:“我、我只是忽然想通了。大兄,九江奚氏在你眼里,都比不上裴明时只字片语吗?你真的要为了她,抛弃你所有的一切?哪怕、哪怕一无所有?”
梦境的影响让此刻的情绪更加真心实意,他低声道:“裴明时根本就不在乎你,她如果在乎,就不会让你抛弃所有,为她当牛做马,四处奔波!她但凡有为你考虑,就该逼迫你回九江奚氏,让你离开她身边。这才是为了你好!可她没有,这只能说明她本性自私!”
“奚少池!”奚照厉声喝道,似乎想动手,但最终还是忍了下来。
他知道弟弟最在乎的就是自己的面子,这是在宋家,时常会有人经过。奚照深吸一口气道,“我今日就当你是一时糊涂,又钻了牛角尖,我不和你计较,我可以当作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你现在、立刻、给我回房去。”
——等我来收拾你。
奚照温和的表情不复存在,眼神透露出危险的讯息。
奚澜下意识后退一步,不可思议道:“大兄,你要为了裴明时打我吗?”
奚照硬生生挤出笑容:“你听话,回房去,我就不打你。”
“那大兄答应我,不要让阿耶生气,现在就回九江奚氏!”
“我……!”奚照捏紧手,一个字一个字从嘴里蹦出来,压低声音道,“我给你脸了是不是,奚少池?你今日非要挨打?”
“大兄,你就跟我回去吧!你再不回去,阿耶、阿耶会舍弃你的!”奚澜紧紧抓住了兄长的手臂,目光闪躲,低声道:“你今日,必须和我走!”
他忽然用力,拽着奚照往外走。
奚照力气没有他大,一时不察,就被他拖着到大门口。
“少池?奚少池!你疯了是不是?!”
“我是疯了!”奚澜不受控制地吼了一声,“你到底要为裴明时做到哪个地步!你难道要为她跟家族断绝关系不成?!”
“那我呢?你连我的感受也不在乎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