奚澜想破脑袋也没想明白,自己为什么又挨打了。
“我哪里说错了?一人写一份,不是皆大欢喜吗?”
他抱着头,死不悔改,任凭阿烛怎么动手也不松口,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
阿烛心软得很,上辈子闹成这样都没对他下死手,现在更不可能了。
阿烛气喘吁吁地停手,挨打的人还没喊疼,她就先给累坏了。
奚澜咳了一声,佯装无事发生般放下捂着脑袋的手,看着阿烛,不由自主地担心起来,小心翼翼问道:“你还有力气写吗?”
阿烛:“……?”
你要这么说,那她可就又来劲了。
她扑上来,掐住奚澜脖子,让他还惦记着保证书,“同归于尽,我要和你同归于尽!”
奚澜被掐的两眼翻白,流下两行清泪。
——她压着他大腿了。
好疼啊!!!
阿烛终于放过他,躺尸一般累倒在竹席上,闭了闭眼。
容她缓缓。
她一点儿力气也没了。
奚澜好不容易逃过一劫,还没意识到自己的错误,躲在食案的后头,摸了摸脖子,嘟囔道:“打也打了,写一份保证怎么了……”
阿烛睁开眼,眼冒凶光,直直看过来。
奚澜缩了缩脖子,吞了吞口水,大抵也是觉得自己这下意识的反应太丢人,咳了一声,强硬道:“我都要走了,日后生死未卜的,你就不能对我好点?”
“你胡说什么呢?”
阿烛眉毛一皱,奚澜就不敢大声说话了。
他道:“不写就不写吧……还这么凶。”
对啊!
她怎么能对他这么凶!
奚澜不高兴了,想到自己为了阿烛和兄长两个人,替裴明时忙前忙后,顿时委屈浮于表面。
他做这么多是为了谁啊。
还不是为了他们!
他不就是想要份保证书,又不是要她的命。
眼见阿烛走过来,奚澜立马道:“不要了、不要了。有话好好说,别、别动手动脚。”
阿烛一脸严肃,跪坐在他面前,道:“你快呸呸呸,打嘴巴。”
还以为自己又要挨打的奚澜一脸迷茫:“啊?”
阿烛道:“呸呸呸。”
奚澜顺从道:“呸、呸呸?”
阿烛又握住他的手,不等奚澜开始脸红,就挨了三个大嘴巴子。
一下、两下、三下。
奚澜:“……”
拍了三下嘴巴,阿烛这才松了口气,严肃道:“你下次不要说那种话,不吉利。”
奚澜:“……噢。”
他在心里叹了口气。
阿烛静坐片刻,忽然问:“我和少煦哥哥,是不是你的负担?”
奚澜诧异道:“怎么会?”
阿烛看着他,慢慢道:“可是,如果没有我们,你就不用帮着阿姐。”
“你现在,是不是还是不喜欢阿姐?”
奚澜心虚了一下,实话实说道:“还有一点。”
他移开目光,不愿意和阿烛对视,低声道:“我在梦中,看见大兄因为裴明时而被家族除名。”
顿了顿,他道:“我大兄是九江奚氏名正言顺的继承人,生来便是天之骄子,如金乌悬于空,光芒万丈。我不明白,他为什么要因为裴明时自毁前程?他出身九江奚氏,是宋豫的亲传弟子,智谋无双,温润如玉。即便是去辅佐旁人,以他的出身和见地,也是被封为座上宾,受人尊敬。”
“可是裴明时给了他什么?”奚澜紧抿着唇,道:“他还说自己不单单是因为喜欢裴明时而如此死心塌地地付出。是,我承认裴明时的优秀,虽为女子,却并不输给天下任何一个男子,即便路途曲折,比旁人艰难百倍,她也依旧坚韧强大。”
“她或许足够优秀,可人有远近亲疏,我自然是为我大兄着想,我替他不平。”
奚澜看了一眼阿烛,眼眶微微泛红。
梦中发生的事情,多多少少都对他产生了一定的影响。他为兄长的一意孤行而愤怒,为阿烛的冷言相对而委屈。
他明明是为了他们好。
“阿烛,即便裴明时能够成事,可到那个时候,我大兄又能得到什么?九江奚氏不会再信服他,裴明时也不能给他一个名分,但凡他们举止亲近一些,就会有人攻击我大兄,质疑他的功劳苦劳是否都是因为裴明时的偏心。”
“你能明白我的感受吗?”奚澜轻声道。
那是他在这个世上最重要的人。
他亲眼目睹他义无反顾地走上不归路。
“别人羞辱裴明时,说她以美色惑人,帐下谋士都是被她所蛊惑,奚少煦为九江奚氏继承人,偌大家业都是说不要便不要。”
“他到底图什么啊?”奚澜眼中隐隐有泪光浮现,他试图去理解,可是他始终不明白,“不论成败与否,大兄都将一无所有!他为什么非要做到那一步?他又能得到什么?”
什么都没有。
名声、地位、权势。
奚照的性格注定他不会像刀锋一般锐利,他更像是一个一个影子,在裴明时的身后,替她处理所有事情,细枝末节都处理的妥当完善。
他做的再多,也不邀功。
他不想因为自己而让裴明时的功绩被抹去,剩下的只是令人津津乐道的男女之事。
“如果不是因为大兄,还有……你。”奚澜冷冷道,“裴明时是死是活,都与我没有任何干系。”
阿烛安安静静地听着,好半天,才点头,表示自己明白了。
奚照没有错,他所图本就不是名利与地位,他与裴明时志同道合,在日复一日中愈发倾慕,他心甘情愿地付出。
奚澜没有错,他们兄弟二人感情深厚,他为兄长不平,他想牢牢地抓住最后一个亲人,这也无可厚非。
阿姐也没有错。他们都没有错。
“你不要去冀州。”阿烛道,她没有生气,她很认真地看着奚澜,“我明白的,我明白你为少煦哥哥着想。你很好,只是与阿姐、少煦哥哥的所愿背道而驰,我们大家都没有错。”
宋豫说的对。
道不同不相为谋。
每个人的选择都不一样。
倘若天下大乱,裴明时身先士卒,奚照默默付出,他们愿意为了大局而牺牲自己。可对奚澜而言,成千上万的百姓加起来,也比不过奚照一人。
他从来没有想过去害人,他也希望百姓都能安居乐业,可是他不愿意用自己的兄长去换这种安宁。
他们都没有错。
阿烛道:“你对阿姐有怨忿,我可以理解。我不怪你,真的。”
因为她现在知道了,奚照到底付出了什么,又将要牺牲什么。
她深吸一口气,憋住了泪意。
“你不要为了任何人违背自己的心意。我知道你心不甘、情不愿,那么不管做什么都会十分痛苦。少煦哥哥也不会愿意你这样的。”
阿烛头一次有了退缩的念头。
她开始有些明白,为什么在奚澜的梦里,他们会是对立关系。
哪怕奚澜愿意坚定不移地站在他们这边,可是只要他觉得奚照吃亏了,牺牲太大,付出太多,他便会为自己的兄长抱不平,继而对裴明时产生不满的情绪。
长此以往,不是他为了兄长和阿烛一步一步妥协,便是阿烛夹在裴明时和奚澜中间,为难又折磨。
与其这样,不如趁早停止。
阿烛眨了下眼,还未说出口,奚澜便似有所觉,寒霜覆面,咬着牙道:“我是讨厌裴明时,可我也在改,我现在对她已经没有偏见,只是替大兄不平,但日后也会努力理解你们的选择……”
“不会的。”
“我会!”
阿烛十分冷静,如果忽略她微微泛红的眼尾,她道:“常言道,三岁看老,那是因为一个的性格从出生便已经固定,除非后来遭遇重大变故,经受打击,才会性情大变。但一般而言,性格这种东西,是很难发生改变。”
就像是宋梧月她们,哪怕宋梧月知道自己或许做错了,可下一次、下下一次,她还是会控制不住自己,她觉得自己是为了宋枝枝好,她不会改的。她也改不了。
奚澜也是一样。
他没有野心,没有欲望,没有目标。
这样的人是很难掌控的,除非他愿意,否则没有人能动摇他的心智。
奚澜道:“我会试图理解大兄,我会告诉自己,这一切都是大兄自己的选择,将来是死是活,都与我没有任何干系!”
他一字一顿道:“我绝不会因为大兄,对裴明时产生怨怼。”
阿烛愣了一下,“你这眼神,好像要把我吃了。”
奚澜嘴角一抽,别过脸,收敛一二。
他不生气,他一点也不生气!
他都让步了,他也是心甘情愿付出的!
阿烛要是敢说什么到此为止,他就掐死她!再殉情!
奚澜起身,决定自己一个人去冷静冷静。
“我去收拾东西。”
“等等。”
奚澜回头,冷着脸:“不要再说了,我是心甘情愿的,我若不心甘情愿,没有人能强迫我。”
阿烛:“不,我想说的是……”
奚澜打断道:“我先收拾东西。”
他转身就走。
阿烛忍无可忍,捡了支毛笔扔过去,准头十足,砸在他后背。
奚澜不可置信地看过来。
他都这样说了,还要他怎么样?!
阿烛也恼火,“收拾东西,收拾什么东西?这不就是你的寝居?你去哪儿收拾?”
奚澜:“……”
呃。
阿烛站起来,推开他,就连背影都是气冲冲的。
“不是、不是!”
奚澜在心里狂扇自己嘴巴,找什么理由不好!
他急急忙忙追上去。
“阿烛、阿烛,我错了。”他跟在阿烛身后,小声道歉,绞尽脑汁地给自己找理由,“我错了,但你也有不对的地方。”
阿烛脚步一停:“……”
你说什么?
奚澜努力不让自己显得太弱势,道:“我又不是死性不改的人,你这样说,太伤人了。再者说,你怎么能断定我不会改?”
阿烛也反思了一下自己,事情尚未发生,她就草草断定,确实不大好。
奚澜暗自松了口气,道:“虽然大兄很重要,但你对我而言也很重要。我知道裴明时是你最亲近的人,所以我不会再说裴明时的坏话。你都没有发现我的改变吗?”
“……”
阿烛有一种预感,她觉得奚澜迟早会推翻自己今日所说的一切。
奚澜并不觉得。
船到桥头自然直。
他退步了,那就是好的开端。
他是因为梦中兄长所受的委屈而对裴明时心生怨怼,但是只要这次他提前帮忙,为裴明时铲除敌人,帮奚照分担一些。
那些流言蜚语,总能避免的。
只要兄长和阿烛好好的,他的付出就都是值得的。
奚澜再次道:“我心甘情愿。”
既然如此,阿烛:“你不是要去收拾东西吗?”
奚澜面露尴尬之色,咳了一声,道:“一会儿收拾也行……阿烛,你不生气了吧?”
“我没有生气。”
“那你怎么不笑?”
阿烛:“?”
她冷冷一笑,道:“我不笑,是我生性不爱笑。”
奚澜在心里默默又打了自己一下。
不会说话就不要说。
他什么时候能长长记性啊。
阿烛见他耷拉着脑袋,那可怜兮兮的模样,让人心头一软。
没办法,只好折回去,捡了地上的毛笔,趁着砚台墨迹未干,写好保证书。
竹纸交到奚澜手上,他睁大双眼,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一切。
“这、这……”
“好了,给你的保证。”阿烛皱了皱眉头,不大高兴道,“你不要让别人看见。”
自己被人笑话就算了,还要连累她一起。
奚澜贴身放好,再三保证道:“不会让人看见的。”
阿烛忍不住问:“你为什么总是那么喜欢让我写这些东西。我若是出尔反尔呢?一张纸,也束缚不了我吧?”
她觉得奚澜有些天真。
奚澜看她一眼,淡定道:“你若是出尔反尔,我就让人敲锣打鼓,把你的所作所为公之于众。”
那个场面……阿烛简直窒息。
“你不要脸了?你怎么能干出这种事情?!”阿烛强烈谴责道,原来天真的是她!
奚澜露出一个笑容,无所谓。
“反正到时候有你陪我一起。”
大家一起丢脸。
这是杨石教的阿烛。奚澜学以致用。
阿烛:“我要杀了你啊——!”
·
口令【咎莫大于欲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