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归打,闹归闹,奚澜收拾起行李一点儿也不马虎。
阿烛就坐在一旁,看着他把一封、两封、三封……保证书压在最底下,她默默捏紧拳头。
奚澜看过来,眼神警惕,不知道是怕阿烛忍不住打他,还是怕她来抢自己的宝贝,亦或者两者都有,他加快动作,收拾好东西。
想了想,又有些不放心,趁阿烛被小童叫出去的功夫,又把阿烛写的那几封保证书放到胸口、贴身保管。
“你在做什么?”
阿烛折返回来,一脸狐疑地看着他。
“收拾东西啊。”
奚澜合上书箱,里头只有一些衣物、几卷书、以及笔墨纸砚。至于刀剑,自然是贴身放的。
他一脸坦然,与阿烛对视,看到她手中的几个香囊,问:“你手上拿得什么?”
“这个是先生给你的。知道你要走了,特意让五郎送过来。”阿烛将三个香囊交给他,“离别总伤心,先生说就不送你了,免得让人难过。香囊赠你,里头藏有秘密,若是日后手足无措,便可以打开看看。”
奚澜:“……他难过的是以后没人再给他锄地了吧。”
说是这么说,但到底是宋豫的一份心意,奚澜心里嘀咕着装神弄鬼,可还是把香囊妥善放进书箱。
“阿烛。”
他望着面前的小娘子,鼓起勇气,珍而重之地抱了一下。
亲密无间的距离。
他闻到了她发间的清香,和身上藏不住的……奶饼味儿?
阿烛眨了眨眼,对上奚澜无法形容的眼神。
她默默拿出最后一块奶饼,喂到他嘴边。
“有福同享、有福同享。”
“……”奚澜本来想说什么的,都被她这鬼鬼祟祟的行为给弄不会了。
他一边咬住送到嘴边的奶饼,一边含糊不清道:“你在外头和五郎吃了多少?不是才用过早食?”
说着摸了摸阿烛的肚子。
阿烛躲了一下,藏着点小心虚,搂住他的腰撒娇,眉眼弯弯,笑意嫣然。
“痒……不要摸。我就吃了两块,一会儿还有功课呀。”
奚澜面露忧愁,道:“不然我帮你把功课做了再走吧。”
阿烛仰头看他,忽然之间情绪低落下去。
“怎么了啊?”奚澜对阿烛的情绪很敏感,或者说,他对阿烛的一举一动都十分上心。
阿烛瘪了瘪嘴,打闹之后,终于有了一点真真切切的离别伤感。
她不得不承认,她真的很喜欢奚澜。
对于他的离开,她心里只有舍不得。
阿烛一直以为,在这个陌生的朝代,阿姐是她最重要的人。可是现在,她觉得奚澜也很重要,是快要赶上阿姐的那种重要。
阿烛从小就很懂事,她知道阿姐他们很忙,三天两头见不到人影。所以她从来不抱怨,就连撒娇都很少。因为她知道撒娇会让阿姐心疼,从而耽误要事。
在那短暂的幼年时期,阿烛最先学会的便是等待。
她习惯了等待,在不大不小的宫殿里,日复一日,但只要阿姐和阿兄过来,就能看见他们的小妹妹躺在衾被中,露出乖乖的笑容。
阿烛不是会无理取闹的人。
唯独在奚澜面前,她总会变成另外一个人。
时常顽劣、生气、撒娇。
鲜活得不像是认知中的自己。
可那确确实实就是她。
奚澜喜欢她,喜欢她的所有好与坏。
奚澜看她的眼神都带着光。
爱无法隐藏。
奚澜爱她。
阿烛掉了一滴眼泪。
她可以在奚澜面前肆无忌惮地干坏事,她可以任性,可以打他,就算是个坏人也没关系。
坏人抬起脸,小声道:“你可以学会分身吗?一个去冀州,一个留在我身边,帮我写功课。”
奚澜:“???”
他痛心疾首:“……这么冷酷无情的话,你怎么说得出口?”
“你是不是趁我不在的时候,跑去找杨怀安了?”
嗯?
阿烛震惊地看着他,“你怎么知道?”
奚澜戳了戳她软乎乎的脸蛋,真心实意道:“你少和他玩吧,行不行?你看你脸皮,都厚了好多。”
阿烛:“……?”
你不想活啦!
奚澜这次没开玩笑,他很认真,非常认真地建议,甚至可以说是苦口婆心地劝说:“杨怀安太不要脸了,你离他远点,他什么事情都能干得出来,真的。近墨者黑,我不在的时候,你少跟他玩儿。”
阿烛忽然感叹一声:“天高皇帝远,你都不在盛京了,我就是上天你也管不着了啊。”
这下轮到奚澜:“……?”
这是人能说出的话吗?
阿烛是越来越不要脸了。
这个认知让奚澜心底油然而生一股强烈的危机感。
他想了想,道:“那我还是不走了吧。”
两人对视一眼,目光胶在一起,仿佛互相较劲一般看谁先认输。
阿烛率先扑哧一笑,瞅着他道:“真的不去啦?那太好了,我要跟你永永远远在一起。”
她用力抱紧面前的少年郎君,啊,他身上也有了奶饼香甜香甜的气味。
奚澜的耳根子又开始泛红,心跳如擂鼓,声声有力。
奚澜一直觉得兄长是真正的君子,温润如玉,心胸坦荡。但这一刻,他忽然觉得自己这样的也能和君子沾点边儿了。
他忍着心痛,慢慢地拿开阿烛的手,两个人分开。
奚澜的表情是言语都无法形容的复杂,又心痛又后悔、又高兴又难过。
阿烛觉得他可能有点毛病。
走都要走了,还不让抱一下!
哼。
现在不给抱,以后就一个人想着吧!
她是绝对不会想他的!
奚澜深吸一口气,义正言辞道:“你不要动摇我的内心,我还要帮大兄挣名分的。”
阿烛的嘴,骗人的鬼!
什么甜言蜜语都别想动摇他!
奚少池,你记住,不要贪图蝇头小利,没有聘礼,你还怎么娶阿烛!
“……”阿烛深深反思自己的错误,并对奚澜坚决的内心表达深深的敬意。
她决定付诸实际行动来证明对奚澜的支持。
阿烛离他远远的,“我走了。”
奚澜:“……”
阿烛说走就走,丝毫不拖泥带水。
奚澜站在原地,好半天,带着无尽的后悔,深深叹了口气。
早知道,让阿烛多抱一会儿了……
这还没走,他就已经开始想她了。
奚澜带着收拾好的东西,去与兄长告别。
奚照看见他,脸上的表情僵了一瞬,但很快调整过来,道:“我已经找了另外合适的人选……”
“大兄,就当是放我出去闯闯吧。”奚澜打断道。
“冀州鱼龙混杂,如今常山郡郡守又全盘接手冀州牧的势力,只怕危机重重,此时不是你该出去闯荡的时机。”奚照是不会答应的,他紧紧皱眉,沉声道,“奚少池,你连我的话都不听了是吗?”
奚澜道:“我给你挣名分啊。”
奚照眼睛一瞪:“你别找抽。”
奚澜只好改口,“我给阿烛挣聘礼呢。”
“你的聘礼自然由我替你操办,你担心什么?明时只是故意为难你,真到了那时候,她会松口的。”奚照放缓声音,道,“她一直是一个心软的人。”
奚澜:“……哦。”
恶心,不想听。
他果然还是走得越远越好。
兄长满心满眼满脑子都是裴明时。
还不肯承认。
奚澜道:“那我先回一趟豫章郡,我要向阿耶禀明缘由,请他约束族中长辈。”
奚照眉头一松,笑了一下,道:“若是见到母亲,需得恭敬。她毕竟是长辈,也从未苛待过我们。母亲是个心软的人,你恳请她出面,与宋家长辈一同商定你和阿烛的亲事,这样想必阿耶也不会说什么了。记住了吗?”
奚澜低声道:“记住了。”
奚照没有起疑心,拍了拍弟弟的后背,温声道:“去吧。”
奚澜走了没两步,又回头来。
“大兄。”
“嗯?”
奚澜轻声道:“大兄是我在这个世上最亲最亲的人,我知道不论发生什么,大兄都会维护我、保护我。”
所以,他也一样。
“不。”
奚照道:“你若是敢犯错,我第一个收拾你。将你抽筋扒皮。”
奚澜:“……”
果然,他还是走得越远越好。
大兄太讨厌了!!
奚澜这次没话说了,直接走。
奚照让奚氏家臣跟上去,他是无论如何也不放心奚澜一个人在外头的。
即便他身手了得也不行。
双拳难敌四手,一个人怎么可能抵得过千百人?
路上土匪又多。
奚照叹了口气,奚澜要是有阿烛那么省心就好了。
“二郎君、二郎君慢些!”
奚氏家臣跟在后头,看奚澜坐上马车,似乎要与马夫争抢赶马位置,顿时一惊,阻拦道:“不可、不可!”
让奚澜赶马车,岂不是要落得个人仰马翻的下场?
“二郎莫要胡闹。”
奚澜瞥他一眼,怕奚照知道,自己又少不了一顿说教,便松了手,道:“快些,我有要事禀告阿耶。”
马车再快,那也是比不上奚澜自己一个人骑马的。
奚氏家臣道:“仆等知道了,二郎君坐好、坐稳了。”
马车一路南下。
激起烟尘无数。
阿烛站在阁楼上,静静眺望远方。
宋枝枝陪着她,道:“阿烛,已经看不见了。”
看不见了吗?
阿烛终于眨了下眼,干涩的眼眶蒙上一层雾气。
宋枝枝心头一酸,轻声道:“阿烛,奚二郎君会回来的。”
谁知道,阿烛摇了摇头,湿漉漉的眼眸望过来,伤心欲绝道:“我才发现我有好多功课!我一个人根本写不完……早知道,就该让奚二郎君帮我做完再走的!”
啊啊啊!
阿烛抱头痛哭。
她好后悔!
宋枝枝:“……”
这、这。
“我帮你一起吧。”
奚澜要去冀州的事情,没有几个人知道。就连奚照都被暂时蒙在鼓里,以为奚澜乖乖听话,不去冀州了。
宋枝枝只当奚澜这一趟回九江奚氏的目的是为了说服家中,她以为,阿烛和奚澜的亲事很快就会被定下来。
两人一同下了阁楼。
青露迎上来,跟随阿烛身边,道:“近些日子已经回了好几个帖子,今日戚家娘子又下帖子,娘子可要回信?”
阿烛和奚澜的事情闹的沸沸扬扬,在别人看来,她在盛京是没脸见人了。
毕竟,阿烛先头被一帮读书人抨击得一无是处,就差逼她一根白绫悬梁自尽。
本以为那些士族夫人也会逐渐疏远、冷待于她,没想到,平日里是什么样,现在依旧什么样。戚夫人、云夫人、罗夫人等人甚至让人送来了些珍宝以示安慰。
戚真儿、罗玉敏等人更是三天两头地下帖子,生怕阿烛一个想不开,真的如了那些酸儒的意。
阿烛想了想,道:“再等等吧。再过小半个月,等我把功课什么的都完成了,再去找她们玩。”
宋枝枝抿嘴笑。
晚间,裴明时从外头回来。
朝廷已经下旨,册封常山郡郡守为常山王,享世袭爵位。当初怎么对冀州牧的,如今便是怎么对常山王。
只是不同的是,冀州牧的野心正大光明,而这位新鲜出炉的常山王虽打着为朝廷、为陛下分忧的旗号杀了冀州牧,可干的事情与冀州牧一般无二。更甚至,他的心思比已经死去的冀州牧还要深沉。
裴明时见奚澜不在,问了一句:“已经走了?”
奚照也就是在弟弟面前十分强势,对着裴明时,就是好声好气,打商量道:“少池回一趟家,至于冀州那边,我有一好友,或可胜任……”
“什么?”裴明时诧异了一下,盯着奚照好半天,忽然笑了。
“难得,你奚少煦也有被戏耍的一天。”裴明时幸灾乐祸道,“还是被自己的亲弟弟给哄的团团转。”
奚照:“……”
他冷静道:“少池不可能骗我。他没有那个胆子。”
“你还是得空让阿颜给你看看脑子吧。”
裴明时看他的眼神都有些同情了。
还是她的阿烛乖。
奚照看向阿烛,阿烛捏紧竹筷,不打自招:“我什么都不知道!”
奚照霍然起身,就要派人去截奚澜。
“好了,人都走远了,就算是快马加鞭,奚少池也不可能乖乖回来。”
裴明时道:“我相信他,他会给我一个满意的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