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池，少池？醒醒。都什么时辰了，快起来。”
奚澜被推了一把，正要发火，忽觉不对，费力地睁开眼，便见兄长站在床榻边，微微皱眉，无可奈何的表情，催促道：“公主在等你，有事问你，快起来。”
公主？
昨夜梦中的画面如雪花一般错杂繁多，有的印象深刻、怒火犹在；有的走马观花，交错模糊。
奚澜头疼得厉害，掌心撑着额头，一时分不清是梦境还是现实。但因为受到梦境的影响，他对裴明时厌恶十分，当下怒火冲冲、话不过脑地回了一句：
“什么公主，简直就是狼子野心的疯妇！她都已经害大兄无家可归，还想要如何？！”
宣泄完胸腔的这一口怨气，奚澜终于平静了些，揉了揉额头，抬眼，正好对上奚照幽幽的目光。
三魂七魄被吓没了一半，奚澜一口气没上来，险些板板正正地晕过去。
奚照捏着他后颈，不许他晕，“给我坐好。你方才说什么？再说一遍。”
“没什么......”奚澜弱声道，眼神飘忽不定，顾左右而言他，“大兄怎么来了，裴，公主找我什么事？我马上就起。”
奚照摁住他起身的动作，微微一笑，看着格外瘆人。
“奚少池，你老实告诉我，又梦到了什么？”
“什么？”奚澜一惊，脑子飞快运转，确定自己没有说梦话，这才暗自松了口气，后背濡湿一片，不大自然地拿开奚照的手，道：“大兄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
“你再装蒜，信不信我抽你？”
奚澜：“......”
奚澜：“！！！”
他指着兄长，不可置信道：“大兄，你怎么能说这种话？一点儿也，也不君子......”语气越来越弱，奚澜梗着脖子，看上去又倔强又可怜。
生怕奚照真的动真格打他。
那他要不要跑？
站着挨打也太丢人了吧！但是灰溜溜地逃走好像更丢人......
奚照伸出手，奚澜被吓了一跳，如惊弓之鸟般下意识往后仰，躲闪的动作。
奚照：“......”
奚澜干干一笑，只觉丢脸丢大发了。只能在心里不停给自己找理由。
他也不是怕啊，这有什么好怕的。虽然大兄很少动手，回·回动手不是让他伤筋动骨就是见不了人，但俗话说得好，忠言逆耳利于行，大兄那怎么能算打他，那是教训，是为他好。
奚澜胡思乱想，想到昨晚上梦里奚照打他，那可是拿竹条·子往他身上抽啊！做梦都能感同身受的痛！
这辈子和上辈子加起来都打了他这么多回了，就不能像对阿烛那样对他温柔点！
奚照的偏心让奚澜心里越发不平衡。
他不就是没有阿烛会撒娇吗？不就是没有她招人疼吗？那也不能这样偏心啊！
“少煦哥哥。”
奚照兄弟二人齐齐朝外头望去。
阿烛站在门外，恪守礼数没有再进一步，询问道：“少池哥哥醒了吗？阿姐好像很着急的样子。我给他拿了些早食，放在外头，少煦哥哥记得让他吃完快过来。”
奚照看了眼弟弟，笑了一下，道：“好，我就来。”
奚澜低下头揉搓耳朵，怪别扭地想：大兄偏心阿烛也是应该的。换做是他......也很难忍住不偏心。
奚照回来后，目光在他充血的耳朵上停留片刻，有点无语。
托盘放在食案，发出不轻不重的声响。
奚照屈膝坐下，给自己倒了一杯茶，示意他过来用食。
奚澜迅速下床穿戴整齐，洗漱之后，坐在兄长的对面伸手拿了一块胡饼。
还没送到嘴里，就听见奚照温声道：“少池，公主何时将我害得无家可归了？来，仔细说说。”
奚澜被呛住：“......咳咳咳咳咳咳！“
他要是被呛死，做鬼也不会放过大兄的！
奚照盯着他，脸上的笑容慢慢消失。
奚澜一口茶灌下去，整个人才算是缓过来，面色涨红道：“我只是做了个梦，胡说八道，大兄怎么能当真？”
奚照面无表情，不为所动道：“什么梦？老实交代。”
奚澜道：“梦醒之后哪里还记得？大兄未免太为难我了。”
奚照：“你真觉得我不会抽你是不是？”
奚澜：“......”
奚照冷冷看他，“到底梦到了什么？你宁愿自己藏心里，也不肯说出来，是不相信我？”
“没有。”奚澜道，一下又一下地嚼着，嘴里的胡饼都没了滋味。
奚澜不想说的事情，就算是打死他都撬不出半个字。他要是能低头，上辈子也不会闹到那个地步。
奚照深深吸气，起身欲走：“我这就去告诉阿烛，你说公主毒妇。”
让阿烛来收拾他。
“大兄！”
奚澜急得抓住他衣袖，又急又气道：“都说了是梦话！大兄非要胡搅蛮缠做什么？”
他现在严重怀疑，阿烛告状就是和奚照学的！
想什么什么就来。
外头脚步声响起，明显的急促。
裴明时走进来，身后阿烛探出一个脑袋，见奚澜才吃到一半，暗自皱眉，他不喜欢吃吗？
裴明时的神情十分严肃，直截了当道：“奚少池，你还有梦到了什么？”
奚澜心里一突，表面看不出任何异样，问：“发生了什么？”
“朝廷刚收到消息，冀州牧被暗杀。”
此言一出，屋内瞬间寂静一片。
阿烛愣了半天，道：“他死了？！”
奚澜也半天没反应过来，他对冀州牧没有太多印象，到目前为止都没有梦到这个人，说明这个人肯定会死，而且还死得很早。
但是，他怎么都也没想到，冀州牧才反没多久，就被杀了。
简直就跟儿戏一般！
奚照在短暂的惊讶过后，沉吟道：“如此突然，看来是心腹之人下的手。”
奚澜：“……总不会是常山郡郡守吧，哈哈。”
尴尬的笑声。
其余三人望过来。
奚澜立马闭嘴。
裴明时沉声道：“你猜对了。冀州牧一死，常山郡郡守迅速接手了他底下的势力，现在朝堂正商量封他为常山王。”
“常山王？！”阿烛惊呼一声，下意识看向奚澜。
“不可能！”
奚澜了解过冀州的情况，常山郡郡守如今年过五十。
上辈子奚澜效力常山王的时候，他不过而立之年。算算时间，现在顶多二十五六。
这个常山王，根本不可能是奚澜上辈子的主公。
阿烛道：“有没有一种可能，常山郡郡守死后，他的儿子一并继承了他的所有？”
奚照思考片刻，露出赞赏的目光，“阿烛所言有理。”
阿烛迅速跑出去，没多久又气喘吁吁地跑回来，手上拿了一本小册子，上头密密麻麻的小字。仔细看就会发现全是人名。
奚澜：“……你这。”
阿烛骄傲挺胸，准备等夸。
奚澜：“你让我帮忙写功课，自己却折腾这些？”
“呃……”
阿烛假装没听见，把小册子摊开，找到了冀州那一块，三个郡守连同直系亲属都在上头。
“常山郡郡守有好多儿子。”阿烛忍不住道，“所以，到底哪个才是你未来的……”
话没说完，就被奚澜捂住嘴。
阿烛：“呜呜呜。”
她不说了还不行吗。
奚澜以为他们还不知道，其实在座的都是聪明人，即便奚澜说的含糊不清，也能顺藤摸瓜知道大半。
裴明时笑了一下，坐了下来。
“少池。”她唤了一声，声音并不轻柔，或者说除了对待阿烛，裴明时就压根不知道什么是温柔。
然而只是寻常的语气，就让奚澜毛骨悚然，后背汗毛竖起。
他下意识警惕起来，“做什么？”
裴明时道：“这样吧，你乖乖待在我身边，我就把奚少煦送回九江奚氏，如何？”
奚照：“？？？”
奚澜心一慌，尤其是怕兄长误会，苍天大地！他跟裴明时可没有任何关系！
奚澜心慌就容易口不择言，道：“你、你说什么？你若是对我大兄始乱终弃，我是不会放过你的！”
奚照一巴掌拍他手臂，“不会放过谁？”
奚澜捂手道：“大兄，我这是在为你抱不平！”
奚照：“用不着你。”
裴明时老神在在，别看她提出一换一，但是只要奚照和阿烛在她身边，奚少池就压根别想跑。
换做之前，裴明时当然是看不惯奚澜这种臭德行。可谁让他现在有大用处了呢？
裴明时又不是奚澜这种死要面子活受罪的人，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她不介意放下身段好好拉拢奚澜。
嗯，先撬开他的嘴，看看能挖出什么。
奚澜又挨打了，不敢怪奚照，只能在心里怪裴明时挑事儿。
好端端的非要说这种惹人误会的话！
“阿姐，你在说什么呀？”
裴明时摸了摸阿烛的脸蛋，意有所指道：“我在向奚二郎示好呀，乖宝。”
阿烛红了脸，害羞道：“为什么呀？”
“这不是怕他要明珠暗投吗。”
“不会的！”阿烛自信满满，“少池哥哥和我们是一家人，一家人就是要整整齐齐在一起。他不会去别人那里的。”
奚澜看着阿烛，又看了看兄长，“你到底想说什么？该做的能做的我哪样没做？还要我如何？”
裴明时也看出来奚澜不会坦白自己梦到的一切，于是她选择迂回战术。反正只要人为她所用，其他又有什么关系呢？
裴明时道：“我希望你能配合我们演一场戏，假装与奚少煦闹不和，而后一气之下离去，另寻出路，投到常山郡郡守门下。”
奚澜：“？？？”
“你怕是没睡醒吧！”
奚照咳了一声。
奚澜这下是彻底忍不住了，霍然起身，道：“大兄，你听见她说的话了吗？大兄也是这么个意思是吗？”
当然不是！
今日之前，奚照根本不知道冀州牧身亡的消息，也不知道是常山郡郡守动的手。
就算他知道，奚澜梦中未来的主公，是什么所谓的“常山王”，他也不可能让奚澜去做卧底。
奚澜长这么大，除开在晏公身边的时间，其余时间都是跟着他，奚照不放心他一个人出去。总觉得放在眼皮子底下才安心。
然而奚照还未开口，裴明时就道：“荆州牧表面与冀州牧交好，实则早已与常山郡郡守私下联手，此人并不简单。至少就目前而言，我们不可打草惊蛇。”
所以最省心的办法，就是让奚澜回到他上辈子的主公身边，摸清楚底细，到时候与他们里应外合一锅端。
换成旁人，裴明时自然也是不放心的。但是奚澜的话，一方面他在乎奚照与阿烛，不会轻易倒戈相向，另一方面，便是他能梦到未来将要发生的事情。本身就足够出色，有了这个本事，更是如虎添翼，比其他人多一份保障。
所以在裴明时看来，奚澜是最合适的人选。
“我不去。”可惜奚澜并不配合，他抱臂冷笑，他又不是裴明时的下属，凭什么任她吩咐驱使？
更何况，这是普通小事吗？
奚澜为了避免走上梦中的那条路，付出了这么多，三番两次丢脸就算了，还开始帮助裴明时。
这根本就和他的初衷背道而驰！
奚澜有时候想到自己最初的目的，都觉得十分可笑，恍然隔世一般的可笑。
裴明时微微一笑，放出筹码。
“两年。至多两年，只要你办完了事情，回来之后，我便为你和阿烛举办婚宴。”
奚澜手指一动，睫毛一颤，不受控制地看向裴明时。
一个正常人真的很难抵住这样的诱惑。
奚澜可耻地动摇了一下。
又一下。
怎么办，他不能就这么妥协啊！
两年！不是两天、两月！
更何况那么危险。
奚澜对自己的短处有深刻的认知，他就不擅长和陌生人打交道，更不要说去做卧底。他要是没撑过半月就被发现弄死了怎么办？
真是说得轻松！
奚澜现在严重怀疑，这是裴明时想要阻止他和阿烛在一起的阴谋诡计！
裴明时继续道：“事成之后，你是大功臣。我可以保证，奚少煦的地位永远不变，等时机成熟，我会给他一个名分。”
奚澜：“……”
奚照：“……”
名分这种东西，非要不可吗？
奚澜当作没听见，低下头。
反正阿烛肯定是会给他名分的。
至于大兄，有没有其实也无所谓吧？反正都习以为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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