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氏女身为女郎,却与外男私下交往,有伤风化、恬不知耻!”
“……我九江奚氏高门望族,即便不看重出身,也绝不会让此等人过门玷污严谨家风!”
“……宋夫人宽和仁慈,于教养子女一事上却不尽如人意,若是宋三娘子,我九江奚氏尚肯答应。至于秦烛,想也不要想!”
宋夫人生生将信笺撕扯两半!
“九江奚氏,竟有脸自称高门望族!今日看来,教养也不过如此!”宋夫人怒不可遏,发了一通火,又想到今日阿烛她们都在家中,不等女婢劝说,就慢慢平息下来。
如此口吻,不像是奚常为人,倒像是出自奚氏族老的手笔。
女婢煮了一些竹心水,端来给宋夫人。
“夫人莫要为此动怒,九江奚氏听信流言蜚语,妄下定论,那是他们有眼无珠。”
清茶入喉,浇灭了宋夫人的怒火。她冷静下来,先让人挑了几件礼物送到奚照外祖家,那位帮忙说亲的夫人手中,又收好信笺,准备去问问奚照兄弟二人。
若是九江奚氏的族老越俎代庖,强行插手奚澜的亲事,那这桩事自然是要让奚澜自己知道的。
怕就怕,奚常并不关心嫡次子的终身大事,而是默许那些上了年纪的族老任意安排。
那宋夫人可不愿意结这门亲。
宋夫人不是普通后宅妇人,她知道裴明时的宏图大业。说句不好听的,来日若是有所冲突,九江奚氏还能不能像今日这样高傲都未可知。
若不是念着奚澜真心实意,她还瞧不上九江奚氏呢!
宋夫人拿着信笺就往宋豫的院子而去。
正巧奚照兄弟二人都在。
因为奚澜做事不情不愿,奚照好几次想当着裴明时的面揍他,又都给忍了下来,今日见奚澜神情恹恹,还以为他又闹什么脾气,眉头一皱,正要说什么。
就看见宋夫人过来了。
宋夫人来得早不如来得巧,恰好拯救奚澜于水火之中。
“少煦、少池。”
“您怎么过来了?”奚照将抬至半空、准备拧弟弟耳朵的手默默背在身后,上前几步,脸上笑容温和如春风,又透着亲近之意,“姨母可是寻老师有事?”
“不,我是来找你们兄弟二人的。”宋夫人看了一眼奚澜,他似乎不擅长应对长辈,回·回见宋夫人,都是一副拘谨而僵硬的模样。
饶是宋夫人被九江奚氏的回信气个半死,也不由被他这束手束脚的小动作给逗笑。
奚照面露诧异,道:“您找我们?既如此,合该我们去见您才是,怎好劳烦您亲自走一趟。”
宋夫人笑道:“这有什么要紧的。”
说着拿出被撕成两半的信笺。
宋夫人叹了口气,道:“原是三娘不好,闯出这样的祸,连累阿烛与少池名声受损。也叫九江奚氏的长辈误会……”
信笺递过去。
奚照微微皱眉,虽说被撕成两半,可信上的内容却依旧清清楚楚,一目了然。奚照看完,脸都黑了。
宋夫人试探道:“不知这是尊君的字迹,还是其他长辈的意思?”
奚澜察觉出一丝不对劲。
除了他和阿烛的亲事,宋夫人也不会找他们兄弟二人谈话。
可是兄长早就和父亲说明,若是得到宋夫人的书信,直接应承下来便好。父亲向来不管他,一般而言,是不会出尔反尔的。
但看宋夫人的样子……
奚澜走到兄长身边,想要偷看一眼那信笺上究竟写了什么。被奚照快速收起,他一个字也没看见。
奚照露出与平日无异的笑容,满怀歉意道:“这并非家父的字迹。姨母放心,没有人能插手少池的亲事,即便是其他长辈也不行。阿耶那边,我早已事先说明,绝不会有任何问题。”
宋夫人松了口气,“我瞧着,也不大像是你父亲能说出的话。”
奚照强压下心中怒火,温声道:“让您受委屈了。此事确实要紧,我明日便启程回一趟九江奚氏,与长辈们告知一声,避免他们误会。”
宋夫人道:“那倒是不用……”
奚照道:“要的。您放心,不会再有第二次。”
宋夫人愣了一下,也不好意思起来。
如果不是宋槿容的所作所为,阿烛的名声又怎么会在读书人的圈子里那么差劲。九江奚氏的族老,也就不会这样蛮横无理。
想到被关起来的宋槿容,宋夫人就不禁头疼起来。
真是上辈子的债。
怎么还都还不清。
这是九江奚氏内部的事情,还是自己人解决的好。只要不是奚常的态度,那宋夫人还是愿意与九江奚氏结亲的。
宋夫人走后,奚澜立刻道:“大兄,信上头写着什么?给我看看。”
他伸出手要拿,被奚照躲了过去。
奚澜皱眉。
奚照道:“是五叔公写的回信。半个身子都快进棺材了,还如此张狂。都是些不好听的话,你不必看了。我会处理好的。”
奚澜脸上的表情慢慢消失,道:“和阿烛有关,是不是?他们说阿烛坏话了?”
奚照不想让他知道这些,以免多生事端。
“这都是小事,他们是什么为人你难道还不知道吗?你要与他们计较,那也不用吃睡了。还要被气个半死。”
奚照见他不说话,哄道:“大兄会处理的,你放心,你和阿做的事情,大兄会帮你办的妥妥当当,绝不让阿烛受一点儿委屈。至于其他,别放在心上。嗯?”
奚澜不大高兴,但看在兄长的面子上,还是“嗯”了一声。
奚照松了口气,准备回去收拾收拾,让人给裴明时带个口信,便即刻出发回一趟豫章郡。
他没想到盛京和豫章郡相隔如此之远,竟然还是让流言蜚语进了九江奚氏族老的耳中。若说这背后没有人推波助澜,奚照怎么都不相信。
只是传归传,五叔公他们丝毫不顾及奚澜就直接对宋夫人大放厥词的态度,仍旧令奚照恼怒不已。
他早就说过,任何人都别想掌控奚澜的终身大事。
那几个族老左耳进右耳出,还是没将他放在眼里。
既然如此,奚照也不必给他们留颜面。
奚照转身离开,毫不设防,正是如此,奚澜忽然发难,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夺走了他手中的信笺。
“奚少池?!”奚照瞠目结舌,恼羞成怒,“你找打是不是!”
奚澜边逃边看信上的字迹,在看见五叔公诋毁阿烛时,眼中冒出两簇火苗,恨不得将手中信笺捏成一团!
奚澜停下脚步,不等奚照一巴掌拍他脑袋上,转过身来,眼眶泛红,道:“大兄。”
他咬着牙,眼底恨意难消,令人看得一清二楚。
“他们怎么能这么说阿烛。”
奚照心头一软,落在他脑袋上的手掌变成了轻轻的揉搓。他轻声道:“都叫你不要看了。不要紧的,他们的意见不重要,有没有他们,九江奚氏都不会受到任何影响。你和阿烛也是。”
“难道你会因为这三言两语就与阿烛断绝来往吗?”
“自然不会!”
“那便好了。”奚照笑了一下,一步一步,领着奚澜回房。他开始收拾路上的行李,熟练的完全不像是一个高门大族的显赫郎君。还是九江奚氏唯一的继承人。
“大兄。”奚澜握住他的手腕,低下头道,“我想自己处理。”
奚照皱眉,“不要胡闹。”
奚澜道:“我没有胡闹。”
“阿耶不喜欢我,也未必就喜欢五叔公他们。宋夫人的书信还没到阿耶手中,恐怕就被那群老头拆开看了。”
奚澜为什么这样肯定?
他虽然与奚常并不亲近,可也多多少少知道阿耶的脾性,他绝不可能默许五叔公他们对宋家主母大放厥词,毫不收敛。
奚常对宋豫还是颇为敬重的。
如若不然,也不会同意嫡长子拜师学习。
“裴……公主不是还想着大兄去一趟冀州吗?还是我自己回去处理吧。”
奚澜认真道:“大兄,我已经不是孩子了。是我喜欢阿烛,想要和阿烛在一起,本就该我多付出一些。”
奚澜想,他也不想永远都躲在兄长的羽翼之下。
“冀州不着急,再者说,你一个人回去我不放心。”
“有什么好不放心的。”
奚照欲言又止,说出来总觉得有些丢人。他怕奚澜一个人回去应付不了那些族老,他嘴巴笨,吵架也吵不过人家,又不够圆滑、不知变通,被人欺负去了怎么办?
在奚照心里,不管奚澜长到多大,都永远还是那个被人指着鼻子骂,涨红脸却一个字也说不出,只能哭唧唧抱着他要阿娘的孩子。
奚照叹道:“你处理不好。”
奚澜想到昨夜的梦,眼底划过一道利芒,道:“我可以。大兄放心,事关阿烛,我不会冲动行事。我会先去寻阿耶,将此事禀报,由阿耶定夺。”
奚照:“嗯?”
看奚澜的目光透出几分意外。
忽然懂得迂回了。
不错。
奚澜垂下眼睛,轻声道:“他们还活在梦里呢,大兄。我不会与他们计较的,我知道他们是长辈。”
也是行将就木的老头。
奚澜等着他们死的那一日。
好说歹说,奚照终于答应。他要奚澜必须带上几个家臣,否则他不放心。
奚澜“嗯”了一声。
那两半信笺还捏在手心,在奚照的目光下,他不大情愿地交了出去。
奚照只好道:“我帮你修补一二,恢复原样,你再拿回去给阿耶看。”
奚澜笑起来,“好。”
真是个傻瓜。
奚照无奈摇头。
入了夜,熄了灯。
奚澜将兄长修复好的信笺放好,准备就寝。他这两日频频做梦,不是与阿烛有关,便是与兄长有关。
奚澜有预感,一会儿入睡,还会做梦。
果不其然。
这一回,与兄长有关。
奚澜与兄长分道扬镳后的一个月,九江奚氏的族老逼迫奚照娶清河崔氏十二娘。
说来奇怪,梦中并没有九江奚氏如今的主母——百里夫人的存在。也因此,阿耶与现在相比,要更为冷酷无情。
崔十二娘与奚澜年纪相仿,是崔氏家主唯一的嫡出女儿,不论是容貌、气度、才华,亦或者名声,都是高门贵女中的独一份。
清河双姝,在奚澜看来,只有崔十二娘是名副其实。
不过,他知道兄长不会答应。
奚照喜欢裴明时,那份喜欢还掺杂着对强者的爱慕敬重,对知己的信任青睐。他不是见异思迁,轻易动摇的人。
这一点,奚澜早就领教过了。
他甚至开始幸灾乐祸,觉得那几个冥顽不灵的老头一定会在兄长身上碰壁。
后来也确实不出他所料,奚照自己选择的路,是绝不会妥协的。
九江奚氏只是外表光鲜,实际早已烈火烹油,只等一日自取灭亡。
无他,这些年来,九江奚氏因为奚常的缘故树敌无数,族老们强迫奚照与清河崔氏联姻,也不过是被奚常折腾怕了,急切地需要奚照回来主持大局,想要借清河崔氏之名,缓和与其他士族的关系。
然而,之后的一切却如脱缰野马,脱离了控制。
奚照在裴明时帐下其实并不轻松,尽管他是第一个追随裴明时的人,可他出身始终是一个问题。
他不仅要替主公出谋划策,还得为九江奚氏收拾烂摊子。至少要保全九江奚氏。
九江奚氏对不起奚澜,可从来没有亏待过奚照。他是嫡长子,是早就注定的继承人,家族自然会倾尽一切资源来栽培他。
奚照享受了家族的优待,自然要为其付出。
只是没想到拖后腿的太多,任凭奚照怎么努力,还是被坑了一把。
同年六月,九江奚氏被奚照拒不回家的态度所激怒,五叔公等人与家主商议之后,决然地剥夺了奚照下一任家主的身份,甚至还要将他从九江奚氏的族谱除名。
以此逼迫奚照回去。
效忠裴明时,是九江奚氏所不能理解且深深厌恶的事情。
他们倾倒所有资源培养的继承人,竟然甘愿屈居人下,还是一个女人!
一个公主,却有狼子野心!
奚照的所作所为,不是丢九江奚氏的脸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