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冀州牧公然挑衅的举动,消息传至盛京,百姓也受到一些流言蜚语的影响,这几日街上人流减少,往日勋贵侯爵家的纨绔子弟都被约束着安分许多。
偏偏这个时候又传出有关于阿烛与奚澜的丑闻。
许多人不知道阿烛,可要提起安成郡主和姜惟的那个女儿,就能反应过来了。
多亏了安成郡主母女俩,阿烛才能博取许多同情。
在众人眼中,秦烛原本就是乡下来的,日子过得苦,本以为安成郡主是良心发现才将她寻回来,没想到到了盛京,照样被欺负陷害,还意外得知素未谋面的生父是被安成郡主所害。
这已经足够惨了。更惨的是,安成郡主死了,她彻底成了货真价实的孤女,无父无母,若非宋家善心,将她收留,只怕还要无家可归、流浪街头。
薛桓尚在逮捕中,但安成郡主和薛如意毕竟死了,人死如灯灭,日子一久,大家也不再去议论。
可没想到宋夫人才认不久的干女儿又闹出了不好听的名声。
这么一来,总有人乱嚼舌根。龙生龙凤生凤,安成郡主生的女儿,又能好到哪里去?
薛如意可不就是一个例子?
就连自己得了病,都要生出嫉妒之心去害自己同母异父的亲姊妹,可见其人品家教。
本以为秦烛不在安成郡主跟前长大,又吃过苦,是个老实本分的小娘子,没想到兜兜转转,还是闹出笑话。
不知是谁先起的头,酒楼之中,读书人将阿烛贬到了地里,情绪激昂、唾沫飞溅,三言两语就将一个清白小娘子的名声毁的一干二净。
“这样的人竟然还是公主伴读!”青衫长袍的读书人痛心疾首道,“能在宋公门下念书,简直三生有幸!她却不知珍惜,反倒一门心思只想着攀高枝!宋家清流门第,都被丢尽颜面,可恨至极!可恶至极!”
如果说宋豫是读书人心中的白月光,那么阿烛一个普普通通、却能在宋豫身边念书的小娘子就成了许多人的眼中钉。
有安成郡主那样的生母,换做旁人,早就羞愧难当、一根白绫吊死了,怎么还有脸面继续活在这世上?
她倒好,平白受了宋家恩惠,可以在宋豫院子里识字念书,却不知感恩戴德,反而与外男不清不楚!做出龌龊之事!
这天底下有多少人一心向学,却因家中贫寒、囊中羞涩,无法念书?!她一个小娘子,就不该霸占着这种机会!
一个女子,念什么书!她们的心思根本不在圣贤书中,让她们读书识字,也是白白浪费时间资源!女子终归是要嫁人的,识得几个字,能看得懂账本就已经足够。
如秦烛这样的人,只想着嫁一个好人家,攀一门好亲事!做出的事情让人作呕!连带着败坏宋家清正家风!
“若是我往后的女儿是这种德行,我定清理门户!绝不让她苟活于世!否则,我也没脸见人了!”
此言引起一片赞同附和。
“她一个孤女,宋家无非是看她可怜,才发善心收留,也不掂量掂量自己,竟还妄想嫁到九江奚氏去。”
“她那般的人,奚二郎又怎么会看得上?无非就是与她玩玩罢了!”
“当真是恬不知耻!有辱门楣!”
“有宋三娘子那样的好例子摆在前头,怎的不知好好学习?果真是随了安成郡主的陋习,厚颜无耻、不守妇道!”
安成郡主当初才死了丈夫,就迫不及待地改嫁的丑事又被人翻出来唾弃了一番。
这种不守贞洁、不守妇道的女人,难怪薛桓看不上她!
薛如意当初要死要活闹着非嫁奚二郎不可,别说士族嘲笑,就连读书人都看不起。
还以为秦烛和这母女俩不一样,没想到都是一路货色。
只是秦烛心机深重,手段了得,靠着花言巧语哄骗宋夫人认她做了干女儿,又让嫡公主和宋豫对她颇为照顾……如此还不知足!还要做出伤风败俗的丑事!
“身为女子,便该向宋三娘子看齐,规矩本分,恪守妇道!那才是女子典范!”
“宋三娘子才是真正的高门贵女,万里挑一!”
还有人义愤填膺,洋洋洒洒写了一篇赞颂宋三娘的文章,话里话外,又将阿烛贬低的一无是处。
一个好好的小娘子,做出这种事情,真是比花街柳巷的娘子还要丢人现眼!
阿烛:“……”
多数是读书人在说,寻常百姓即便是知道,也不过议论两句,毕竟不论是宋家,还是阿烛,都不是他们可以高攀的。
世道艰苦,他们还好是在天子脚下,才能艰难度日,不至于说像其他郡县的人那样受蝗虫饥荒、遭土匪侵扰。当好好活着变成一件极为不易的事情,又哪里还有什么心思去关心其他?
那些自视清高,出言诋毁的人,无非就是心生嫉妒,眼红不平。
这世上总有一些不知自己几斤几两的人,觉得自己乃世间罕玉,只是缺少一个可以乘风而起的机会。如今的落魄潦不过是因为际遇不佳,无人赏识。
于是日日无所事,专门盯着别人,寻到些错处便要洋洋洒洒写一篇攻击的文章,以此突显自己的清高。
明明是自己没本事,却要装出一副谁都看不起、瞧不上的样子。
偏偏有些不明就里的人还真被唬住,觉得他们有真才实学,孤傲清高,不与世俗同流合污。
阿烛:呕。
青露听了一嘴,险些没把这个平日里寡言少语、只顾埋头做事的女婢气半死。
偏偏阿烛看不出表情,她只能憋出一句话:“娘子,此事得告诉夫人。”
阿烛当然要让宋夫人知道。
她不是不可以自己处理事情,毕竟对付这些读书人,可比对付安成郡主简单许多。
但偏偏涉及宋三娘。常言道,清官难断家务事,阿烛可不想因为宋三娘而影响和宋夫人的感情。
更何况,就算阿烛不说,但这件事若是再闹下去,宋夫人迟早也会知道。
正是用午食的时辰。
宋夫人净了手,正要坐下用食,就见阿烛被婢子领进来,尽管面上带笑,可宋夫人还是发现她腮帮子鼓鼓的,也没有平日里那么轻松。
“怎么了呀?”宋夫人让人打了水来,让阿烛在跟前坐下,给她擦了擦脸蛋和手,就跟照顾小孩儿似的,柔声哄着,“不是去戚家做客了吗?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是不是有人欺负你?跟姨母说,姨母给你做主。”
阿烛扁了扁嘴,“姨母,您先用食吧。”
现在说,宋夫人怕是一会儿都吃不下东西。
气都被气饱了。
宋夫人笑道:“好好。”
婢子又拿来干净碗筷,阿烛也跟着用了一些。
“尝尝这道凉拌清笋,开胃可口。”
“七娘庄子上养的鸭子,切了薄片,你沾着料汁一起,鲜美无比。”
“是不是今日太热了,没什么胃口?吃的比平日要少。”
宋夫人对几个孩子都是一视同仁的疼爱,阿烛不常过来,她就没忍住多念了几句。
阿烛道:“好吃的,姨母。不过我在阿纤那用了些饼饵,还不饿。”
用得差不多,仆婢们将食案收拾下去,又伺候宋夫人漱口擦手。
“究竟怎么了?可是在戚家受了委屈?”宋夫人拉着阿烛的手,关怀道,“被人欺负了也不要怕,有姨母在,一定给你撑腰。”
“那我说了,姨母不要生气。”
宋夫人皱眉,还是答应下来。
“好。”
阿烛咳了咳,道:“外头人不知怎的,知道我与奚二郎君之间的事情,说了一些不大好听的话……”
“什么?”
宋夫人眉头紧皱,看了眼身边的婢子,后者立马就去查明原因。
宋夫人并不是普通的后宅女人,寻常也会关注朝堂与外头的局势,这些日子被冀州牧公然挑衅、拥兵自重的举动分去大半心神,又要管着整个宋家,难免有疏漏之处。
阿烛道:“您也知道的,外面人不明就里,就喜欢捕风捉影,乱泼脏水。您可不要因为这点小事生气啊。”
阿烛不生气。
那些读书人,还不足以让阿烛放在眼里。她所气恼的,也不是流言蜚语,而是宋三娘屡次寻衅滋事。
她明明最在乎名声,口口声声为了宋家如何如何,却为了将她赶出去,不惜搭上宋家的清流之名。
可见宋三娘冠冕堂皇,本质自私。
宋夫人大抵也能猜出点什么,但还是不愿意相信,在没有看到证据之前,一直隐忍着怒火,道:“家里下人口风严紧,绝不会泄露一丁半点。再有一个,九江奚氏那边尚未表态,更不该如此张扬。”
她紧紧握着阿烛的手,对她道:“姨母会给你个交代,绝不让你白白受委屈。这些日子,你也不要出去了,别听外头的风言风语,他们都是些眼红泛酸的人。”
阿烛点了点头,再三叮嘱道:“姨母,你不能生气啊,生气伤身体。有什么事情都可以解决的。”
宋夫人无奈道:“好,你去找七娘玩儿吧。”
阿烛走后,出去探查消息的婢子很快回来,看见阿烛不在,还送了口气。当着阿烛的面,实在不好意思复述那些读书人的刻薄之词。
“夫人……”婢子一五一十地把事情交代清楚。
饶是见惯了大世面,也忍不住替阿烛说了一句话:“亏他们自诩读书人,满嘴假仁假义,恨不得与宋家、九江奚氏攀上关系的是自己。”
要不然怎么会这么酸呢?
宋夫人狠狠一拍桌案,“无耻之尤!”
就像是婢子所说,满嘴的假仁假义,他们光是逮着阿烛一个闺阁娘子的身份,就能大做文章。
什么女子生来就该在后宅内院安分守己,做做绣活儿,等到年纪了就出嫁。什么在家从父、出嫁从夫、父子从子,女人天生就是男人的附庸。什么伤风败俗、不知羞耻,便该一根白绫绞死落得个干净。
他们叫嚷着,恨不得把所有脏水都泼在阿烛身上。
他们喜欢并早已习惯了站在道德制高点去指责别人,诋毁着与自己无关的小娘子没有守妇道。
因为嫉妒,因为忿恨。
谁让老天不公?
一个女子读什么书?有什么资格在宋豫门下学习?怎么敢勾三搭四,不守妇道?
凭什么女人随便勾勾手指就能得到他们这辈子都得不到的东西。凭她们会任人施为是吗?
宋夫人被气得头昏脑胀,完全失去理智。
婢子急急住嘴,“夫人……”
外头的声音固然让人恶心作呕,可更让宋夫人愤怒的是这流言背后的幕后主使!
宋三娘自视甚高,因为是嫡长女,哪怕她什么都不做,也能拥有父母亲的偏爱,尤其宋家主,对于自己的一个女儿,总是偏心一些。
所以,尽管宋夫人如今对她管教甚严,可也没有影响到宋三娘的地位。她在宋家还是独一份,想要拿捏仆婢是再简单不过的事情。
她被捧太高了,做事也没有什么脑子,只觉得只要外头声音越来越响,宋夫人就会做出选择。
可没想到,等来等去,没等到宋夫人将阿烛赶出宋家,反倒自己在用食的时候,被宋夫人走进来狠狠打了一耳光!
竹筷掉在地上。
宋三娘细腻光滑的脸颊很快浮现一个指印。
她满脸的不可置信,还没想到自己的所作所为。
“阿、阿娘?!”
“跪下。”宋夫人冷冷道。
宋三娘睁大眼睛,还以为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
宋夫人道:“怎么,你是要忤逆我吗?”
这话一出,宋三娘心里委屈得不行,还是乖乖的跪在宋夫人面前。
“女儿做错了什么,还请阿娘明示。”
“你做的事情,还少吗?”
宋三娘被母亲的诘责吓了一跳,心想,莫不是阿娘知道自己做的事情了?
可若是知道,又为什么没有去找秦烛,反倒先来问责她?
给宋家丢人现眼的,是秦烛。
宋三娘低声道:“女儿不知。”
宋夫人又给了她一巴掌,左右对称,怒火难消,质问道:
“你做这些事情的时候,可有为你自己、为你几个妹妹,还有宋家考虑一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