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问的好。
奚照眼眸含笑，徐徐道：“蓄养私兵，是绝大部分士族都会做的事情，只是冀州牧眼看着皇帝日薄西山、快要不行，抢先一步摆到明面上来罢了。如今他斩杀朝廷派去协助管理军事的常山郡都尉，拥兵自重，无非是想展露自己的实力，进而广招贤才，为将来起事作准备。”
只是冀州牧怕是自己也没想到，皇帝竟然直接封他为持节都督，并加封将军。皇帝这一出服软，虽让人看了笑话，但也足够恶心人。如此“恩宠信重”，完全就是将冀州牧架在火上烤。
野心谁没有，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凭什么裴氏这样的跟脚也配压在士族头上耀武扬威？但眼下关头，谁最先冒头，谁就容易被打上“乱臣贼子”的污名。
毕竟就算皇室式微，可对于当今天下一心只读圣贤书的读书人而言，裴氏始终是正统。
奚照的话尚未说完，就见弟弟愣在原地。
“常山郡都尉？”
阿烛反应过来，立马看向奚澜，眼中明晃晃表露出一个意思：你未来的主公说不定就在那边耶。
奚澜：“......”
都说了那是梦！是梦！跟他没有任何关系！
奚照笑道：“怎么了？”
奚澜道：“没什么。”
这种不光彩的事情，他这辈子都不会提起。
裴明时沉吟道：“冀州牧暂且不会轻举妄动，但往后就说不定了。”又问，“谢瑶之那边如何？包袱款款，准备走人了？”
阿烛偷偷笑。
奚照无奈道：“谢瑶之是有这个意思，但怀安觉得这是个机会，可以派人去岭南找汝南王，请他出兵镇压蠢蠢欲动的持节都督。”
说起来确实有点无语，奚澜都忍不住吐槽道：“怎么让他想到这一招的？”
汝南王躲在岭南恨不得把自己的存在都抹去，这种缩头乌龟似的办法，连皇帝都奈何他不得。没想到竟然有朝一日会被一个小辈使计给挖出来。
这样一来，不论是有意为之、还是真的老实，汝南王都别想再低调下去。你不出兵，你就是抗旨不尊，有谋反之意，你出兵……那朝廷便可以坐山观虎斗。
怎么都不吃亏。
奚澜啧了一声，“又毒又不要脸。”
像是谢珺和杨石商量之后的计谋。
阿烛则感叹道：“汝南王真厉害，闷声发大财啊。”
可以学习一下！
两个人的关注点完全不一样。
阿烛表示：活到老学到老，她要吸取百家之长！变成毒王……咳咳咳，说错了！
小童从外头进来，给阿烛送来一碗加了冰的酪浆。
“谢谢五郎。”阿烛冲他一笑，小童摸了摸后脑勺，有些不好意思。
奚澜冷哼一声，道：“给我倒杯酒。”
说完就挨了奚照一下。
奚澜捂着后脑勺，眼中含泪，忍辱负重道：“大兄！”
奚照道：“小小年纪饮什么酒？五郎，不用听他使唤。你自己去玩儿吧。”
小童嘿嘿一笑，怕自己幸灾乐祸太明显，赶忙跑了。
小小年纪……
奚澜悲愤交加，尤其是听见裴明时那一声嘲笑，越发下不来台。
“你尝尝我的。”阿烛分了一小碗酪浆给他，还冒着凉气儿呢，“不会很甜的，你尝尝呀。”
嗯？
她怎么知道，奚澜不大喜欢吃甜食？
奚澜对阿烛很好，十分细心体贴，但却鲜少表露自己的喜好，也可以说，他并不挑食，什么都能吃。
难道是上辈子的记忆开始复苏了？
可就算是真的有上辈子，但据奚澜所说，他们上辈子根本没有像现在这样和谐相处过，她又是怎么知道奚澜不大爱吃甜食的？
冰酪浆解暑降温，又恰到好处的香甜，不至于太腻人。奚澜刚准备送入口，发现阿烛一直盯着自己，忍不住后背发麻，心里升起不详的预感。
“你看什么？”
不是他胆子小，纯属是因为阿烛眼神太吓人！
奚澜心想，但凡阿烛把对裴明时和兄长的乖巧分他一半，他也不至于回·回胆战心惊。
阿烛摇头道：“我看你呀，你吃呀。我又没准备做什么，你别怕。”
奚澜：“谁怕了？我有什么好怕的，哈哈。”
干笑的太明显。
裴明时都觉得不忍直视，更不要说奚照这个做兄长的。
阿烛怎么他了，真是一点儿出息也没有。
丢人。
奚澜假装无事发生，低头将阿烛分食的那小半碗酪浆吃完。
嗯，好吃。
阿烛笑眯眯，有一种说不出的小得意。
她怎么会这么了解他？
只有一种可能。
——她好爱他！
阿烛又开始感慨。
在她的人生中，从来不会有爱多爱少来决定一个人卑微与否的观念。你喜欢他，你便多付出一些。这不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吗？更何况，这本来也就是心甘情愿，怎么会成为恬不知耻的媚俗讨好？哪怕日后他们不再相互喜欢，也可以心平气和地分开，如今的付出，就算是多年后再回想起来，也是值得的。
用了这碗冰酪浆，大家各自忙各自的事情，奚澜还想自己一个人待着静一静，结果就被奚照拎走了。
奚照道：“你闲着也是闲着，过来帮忙。”
奚澜：“……”
他就喜欢一个人待着！他不闲着！他乐意！
奈何奚照看似温和，实则强硬霸道，完全不听奚澜的试图挣扎。
挣扎就摁下去。
奚澜道：“我还没跟阿烛说一声！她回头要找我的！”
裴明时冷冷看过来，那种自家白菜被猪给啃了的心情又冒上来，语气不大好。
“阿烛忙得很，不会找你。再者说，你又不是不回来了。”
磨磨唧唧！
奚照拿了块饼，堵住他的嘴。
不会说话就罢了，就不能站旁边多看多学着点？
也就是阿烛善良，换了旁人，早就把他欺负的死死的。
奚澜：“……”
·
闲来无事，阿烛又被请到了戚家。
戚真儿边学做针线活，边和她说这些日子的近况。
“你是不知道，自打前些天，琅琊谢氏和弘农杨氏的两位郎君上门来拜访我阿耶，不过用了杯薄酒的功夫，我阿娘便知道了，想着我的亲事还没着落，就把主意打在他们头上。”
戚真儿嘴上抱怨个不停，但手下针线活依旧勤快又利索。
“琅琊谢氏的三郎君，哪里是我能高攀的上的？更何况，我也不想嫁过去做当家主母。自己都管不过来，还得管着上下几百口人，简直就是没事找事。”
阿烛就安安静静地听她抱怨，托着下巴，道：“戚姨母听见了，又得说你胡言乱语。”
“那自然不能叫我阿娘知道。”
戚真儿心烦意乱，将手头的针线扔到扁篮中，道：“阿烛，我明明不过才十五六岁，又不是二十五六，我阿娘这么早就已经开始急切起来，巴不得把我赶出去。”
这当然是气话。
自打上头的长姊嫁到清河崔氏之后，戚真儿就是戚夫人的心尖尖，怎么会不心疼？她恨不得将戚真儿留在身边一辈子，尤其是见着长女嫁到娘家之后过的一点儿也不痛快，在戚真儿的亲事上是越发仔细。
若是儿子也就罢了，迟些成亲，还有个成家立业的说头，往后也不耽误说亲。可女儿总归是不一样的，十六七岁便都不好相看人家了，再往上走，就是“老娘子”了，只能与人做继室填房。
戚夫人自然是不肯的。她连娘家子侄尚且不愿意，更别说那些个歪瓜裂枣。
戚夫人本来还想找宋夫人打听一二，毕竟宋家待字闺中的女儿还有好几个，若是盛京有合适的人选，戚夫人也不想把小女儿嫁到外头去。
山高路远，回来一趟都要小半个月的路程。
但宋夫人似乎并不着急，叫戚夫人讨了个没趣，只能让人打听着尚未婚配的年轻郎君，但凡有一点儿不好，她都不会考虑。
戚真儿皱着眉，叹气道：“我阿娘让我早早准备着，年底便可以开始动手绣嫁衣。”
女子总归是要嫁人的。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像这样的盲婚哑嫁才是正常的。
但戚真儿心里头不舒服。
她家里头虽然比不得罗家后院清净，可也是阿娘宠着长大的。嫁了人之后，便是别家妇，处处要为婆家考虑，不能善妒、开枝散叶便是最要紧的事情。
光是想想，戚真儿就头皮发麻，整个人都要发疯。
“别去想了。”
“我做不到。”戚真儿道，对阿烛的态度有所不满，“你真的认准奚二郎啦？你们两情相悦，倒也不错，可往后我们便要分隔两地……”
“你说什么？”
阿烛原本是懒散地趴着，听到戚真儿的话，不由自主地坐直身体。
“你刚才说……我和奚二郎君？”
戚真儿这才发觉不对，睁大眼睛，道：“你不知道？那外头传的沸沸扬扬的，是什么？”
阿烛咬了下牙，表面看着还算平静。
“外头说什么？”
戚真儿道：“今儿早上，我就听人说，你与奚二郎之间……不清不楚。但你也知道外头的风言风语，多数都是不好听的，我原以为，宋姨母是帮你定下了九江奚氏的亲事，所以你才毫不慌张……”
“是有这么一回事。”阿烛打断道。
“啊？”
“我与奚二郎君，情投意合。宋家长辈是知情的，宋姨母说过段日子先定下亲事，等我及笄之后再谈婚嫁。”
“那不是很好吗？难得你喜欢，奚二郎也喜欢你。两情相悦，可不是人人都能有的好运气。”戚真儿替阿烛由衷高兴，也藏着一丝羡慕，“不然我也选江洲的嫁过去好了，日后我们来往也方便。”
阿烛一字一句道：“阿纤，长辈们是商议过我的终身大事，可也只是私下里提起，并未传出一点风声。”
所以，外头又是怎么知道的呢？
戚真儿的脸色瞬间惨白一片。
“你的意思是……”
有人要害阿烛！
她几乎是即刻起身，做了一半的针线活从膝上滑落，戚真儿想喊人进来问话，今日外头是怎么说的。
但是忽然想到阿烛还在这，怕她听了难过，只得急急止住快要到嘴边的话。
其实不用听，阿烛也能猜到外头都在说什么。
无非就是说她和奚澜两个人私相授受、不清不楚。
这种拙劣的手段，完全能看出背后之人的意图。
安成郡主和如意县主已经死了。
所以，到底是谁想要诋毁她，可想而知。
阿烛起身，歉意道：“多谢阿纤。只是今日我不能留在这儿与你一同用饭了。”
戚真儿急急忙忙拉住她的手，道：“阿烛，你别担心。你与奚二郎君之间清清白白，是要议亲的关系，千万别为了旁人的三言两语和自己过不去。”
“那是自然。”阿烛笑了一下。
宋夫人和裴明时把宋家管得跟铁桶一般严实，绝不会出现仆婢乱嚼舌根、走漏消息的情况。
更何况，阿烛和奚澜的事情，是私下里谈的。宋夫人已经给九江奚氏书信一封，又请了与九江奚氏交好的人家去帮忙说亲。
在没有完全确定之前，宋夫人都不会走漏半点风声。
哪怕她不在意、阿烛和奚澜也不在意这些名声。
但只要外头对女子的苛刻成见一日未变，宋夫人就不会让家里的孩子陷入那样难堪的境地。
谁家的孩子谁心疼。
但宋夫人万万没想到，往自己背后捅刀子的，竟然是自己女儿。
是的。
阿烛几乎能完全确定，这件事情是宋三娘干的。
她本想着算了算了，也不是什么大事。让人误会便误会。
后面越想越生气，简直不能容忍！
宋三娘就是看不得她留在宋家，想要借此机会把她逼走。
因为她已经完全无法忍受和阿烛共住一个屋檐下。
她只要一想到阿烛会在宋家这样清贵的府邸和奚澜行苟且之事，她就恨不得让人把阿烛乱棍打死。
阿烛回到宋家，第一件事便是去见宋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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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剧场
阿烛：呦呦呦，某些人找的什么主公呀？
奚澜：少说两句，别逼我跪下求你。
找的不是主公，是两辈子的黑历史（抱头痛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