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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2章 香囊(1 / 1)


黄沙漫天,热气蒸腾,炙烤着大地。

几驾马车缓缓走在官道,途径一小县,许多流民在外面的山林挖树根。个个面黄肌瘦、灰头土脸,衣不蔽体。有的实在没力气,连树根叶子都抢不到,只能一个劲地挖地上的土吃。

这样的日子,能活一日是一日。

可,什么时候才能到头啊。

有人哭出声,反被不远处的壮汉凶神恶煞地拿石子砸破头,骂骂咧咧的,往地上吐了一口,“再哭!老子把你皮都剥了!”

此言一出,四周寂静,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若有若无地落在方才哭泣的瘦弱妇人身上。

北朝几百年来,就一直处于混乱局面,每隔几十年便要动一回干戈。士族与宗室占据最好的资源,吃苦的自然只有底下的这些人,就连打仗都不给人吃饱,一个个勒紧裤腰带,军粮吃紧,便以被俘女子为食。

乡间多贼寇,手脚不干净,饥荒之时,便偷人家的娃娃充饥。或不是邻里之间相互交换儿女,与其便宜那些土匪流寇,不如他们自己享用干净。

哪怕再苦,也想要继续活下去。

他们总是抱着期待,说不定往后就会有好日子了呢?

孩子可以再生,可他们的命只有一条啊。

周遭人的目光如饿狼一般,似乎冒着红光,盯了那瘦弱妇人好久。

心里想的什么,也只有他们自己知道。

马车印着大族族徽,几十家臣、护卫将其围得严严实实,保护的滴水不漏。

眼红到几欲滴血的眼神,只是看了一眼,便快速低下头。什么人该惹,什么人不该惹,挣扎在底层泥里的百姓们心中最是清楚不过。

一声微不可查的叹息。

“看来少煦又动了怜悯之心。”马车里,端坐中间、一身黛蓝宽袖长袍的少年郎君开口。尽管外头声音嘈杂,可他闭目养神,并未有任何影响。

“不怪少煦心生恻隐。”鸦青色长袍的少年郎君看了一眼外头,也忍不住摇头道,“若不施以援手,只怕再过不久,那妇人便要落难了。”

谢珺挑了挑眉,一双狐狸眼微微弯曲,似笑非笑道:“怀安若是心疼,不如将人一并带走。”

杨石撇了撇嘴,隔三差五就要阴阳怪气。不过这次确实是他理亏,当下带了几分讨好,笑嘻嘻道:“那不能够。马车上也没位置了不是。”

谢珺道:“你下去,空位不就能出来了?”

杨石十分不要脸道:“你不舍得哈哈哈。”

狐狸眼眯起,谢珺作势要踹他下去。

杨石露出笑容,“你要敢动手,我就把你七岁尿床的事情宣扬出去。”

奚照:“……”

谢珺恼羞成怒,“杨怀安!你还要不要脸!那分明是你故意洒水在床榻……”

难以启齿。就算是被陷害,说起来也是丢人的。

杨石哈哈大笑,被谢珺给了他一肘子,少煦还在这,他再说一句试试!

奚照面露愁容。

谢珺淡淡道:“遇事不决,可从心。少煦向来明朗,何必因为我们而瞻前顾后?”

又笑了一下,“遥想当年枭雄乏食,昱略其本县,供三日粮,颇杂以人脯【1】……说起来,确实无可奈何,又丧尽天良。”

奚照沉默片刻。

最终还是做了决定,吩咐下去拿了几十人的口粮,扔给那些无家可归的流民。

一人一点。

“少煦善举,虽能救他们一时。可牛毛细雨,终归解救不了熊熊大火。”谢珺弯眸一笑,摇头叹息,“他们若是追上来,我可不救你。”

走投无路的流民,若要殊死一搏,说不定也能撕下一块肉来。

“他们不敢。”奚照道,歉意一笑,“让瑶之和怀安见笑了。”

谢珺那双狐狸眼笑意盈盈,看了一眼杨石,倒是没再开口。

杨石安慰了一句,“如此混乱局面,百姓流离失所,也是在所难免。等到了盛京,少煦不妨告知宋公,请他为百姓上告陛下,开仓赈灾,救济贫民。”

杨石的性子向来不着调,明明出身弘农杨氏,却不知哪里学来的性子,跟块滚刀肉似的,做起事情来,十分不要脸。难为他正经起来安慰人。

他与奚照自幼相识,也算是在宋豫门下听课一段时日,故而自认为对宋豫也有几分了解。

殊不知,奚照对他隐隐有几分愧疚,总觉得他身上滚刀肉的气质,是当初年纪小不懂事,受了宋豫的影响……

老师有些时候,确实厚颜无耻……咳咳!

“宋公早已退出朝堂,怕是不好掺和。以免被人误解。”谢珺替奚照解释了一句,掀开车帘往后看了一眼。

沙土迷人眼。

马车加快速度,将后头的饥饿乱象远远抛开。

·

端午当日。

香囊都做好了,阿烛和宋枝枝卯初醒来,洗漱之后便坐在院子里头,将摆盘称好的五味药材分别捡着装进去。

白芷、佩兰、藿香、艾叶、薄荷。

是端午驱蚊虫的香囊包。

装的满满的。小巧玲珑,又不失可爱。

中药味很浓,尤其藿香,放在身边一天便熏得很。

两人忙活了小半个时辰,总算大功告成。阿烛闻了闻自己的手,咯咯笑:“好浓的草药味。”

小童刚好醒,揉着眼睛出来打水擦脸,就看见她们做好了香囊,一个串一个挂在廊下。

什么颜色都有。

小童:“哇!!!”

飞奔过来,小短腿蹦跶着跳起来想要够到香囊。

“我要这个银蓝的!秦娘子!七娘!”

一旁的青露帮他解下一个香囊,小童露出高兴的笑容,跑回房里,把香囊挂在床头,这才心满意足。

阿烛拿了两个香囊给小童,“五郎把它们挂在先生房里。辛苦你了。”

小童得了好处,跑腿也高兴。

不过……“老先生才不稀罕这种大红大紫。”他露出嫌弃的表情。

阿烛摆摆手,“不可能。不可能。老人家都喜欢这种颜色,又红又紫的,多鲜艳呀。”

就是太鲜艳了。

小童转念一想,反正不是给他的,管他呢!

又屁颠屁颠地跑去找宋豫。

宋枝枝留了十几个给庄子上的孩子,剩下的交给阿烛。这个时候,宋三娘和宋五娘一定是在宋夫人那边,她不想过去。

“阿烛……”宋枝枝欲言又止,她也不想让阿烛去受那个气,尽管她们在宋夫人面前还算有多收敛。

“我送完就回来。”阿烛洗了手,把角黍和香囊分别装好,让青露送到戚府、罗府等人家,确认无误、一个也没落下,这才放心地拿了剩下的香囊,去给宋夫人请安。

说来也是羞愧。

自打阿烛住在宋府,去给宋夫人请安的次数就屈指可数。宋夫人不在意这个,宋家也没有其他高门大户那样天不亮就要起来伺候母亲用饭这种规矩。

宋夫人对阿烛极为宽容,即便是后面认了干女儿,也没要阿烛改口。因为她觉得称呼“宋姨母”也很亲切。

之所以要大张旗鼓地认女儿,不过是为了给阿烛一个正经的身份,好叫她日后能风风光光地嫁个好人家。

如宋枝枝所料,这个用早食的时辰,宋槿容和宋梧月都陪在母亲身边。

看见阿烛,宋夫人十分高兴,招呼她到面前,先是问了早食用过没有,又问她昨夜里睡的好不好。

阿烛一一答过,宋夫人指着食案上的小碟子,对宋梧月她们笑道:“这角黍是昨日阿烛让人送来的,都是她和七娘包的。味道极好,你们也坐下尝尝。”

宋槿容低着头,道:“女儿用过了。”

宋梧月倒是跪坐下来,夹了一箸,味道还算凑合,不过角黍都是这个味儿,也吃不出什么分别来。

“家中难道没有庖厨不成?还要你们自己亲自动手,像什么样子?”安分不到一刻钟,宋梧月那张嘴就开始说教了,“也就是翁翁纵容你们,才让你们在院子里乱来。哪家女郎会亲自做这些。”

吧嗒一声,竹箸放下。

今日是端午,也是宋槿容被放出来的日子,她愿不想动气,但实在听不下去宋梧月的话。

什么叫“乱来”?

什么又叫“哪家的女郎会亲自做这些”?

竹箸放下发出的清脆声,让宋梧月快速住嘴。

宋夫人冷冷道:“将你们养得娇贵,不是为了让你们高高在上、不食人间烟火。什么事都要别人做,还要你们有什么用?”

“你们姑母尚在闺阁的时候,每年都会随家公一同包角黍,怎么,你们姊妹二人,还要比家公和皇后娘娘还要高贵三分?”

“女儿不敢。”两人齐齐跪下,双手放平置于身前。

不论内心是怎么想的,但表面看来,都十分恭谨孝顺。

宋夫人发火的次数寥寥无几,一直以来,她对几个孩子都是宽容又疼爱的,她训斥宋梧月她们的时候,阿烛就端坐一旁,捧着小碗,小口小口饮酪。

等宋夫人气消了,才放下碗,拿出三个香囊。

“姨母,你看!这是我和七娘今早刚做好的。你闻闻,香不香?”

一人一个。

当着宋夫人的面,宋槿容不想要也得接过去。

宋梧月闻了闻,确实很香,就是味道太重了一些。用惯了熏香,难得用这些药材,也算是新奇了。

这一回,她可没再说什么这是不是女郎还做的事情,以免让宋夫人动怒。

摸着手里的香囊,宋夫人脸上的怒容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满满的惊喜笑容。

“呀,你们这么厉害。越发能干了。”

香囊阵脚紧密,图案生动,有蝴蝶的、雀鸟的、蜻蜓的、鲜花的,只要能有图案,庄子上的女人们都能做得出来。

阿烛笑了一下,直接当着宋梧月她们的面道:“姨母别抬举我们了。我和七娘可没有这样厉害的绣工。这都是庄子上的绣娘们做的,我们只是塞了些中草药进去。”

这话刚说完,宋槿容手中的香囊就没拿稳,吧嗒一声掉在地上。

阿烛立刻问宋夫人,“姨母,三娘是不是不喜欢呀?”

“没有。”

宋槿容捏紧拳头。身后的女婢默不作声地把香囊捡起来,递给她。

这个女婢十分眼熟。

正是多日未见的青霜。

她瘦了好多,整个人就跟脱相了似的,最可怕的是那死气沉沉的精气神。

完全没了从前的沉稳大气。

阿烛不由多看了几眼,七娘虽然胆小,但对身边人却很是护着,所以肯定不存在三娘非要将人要走。那么……背后的原因就让人深思了。

更何况,比起青霜,阿烛更相信宋枝枝。

她假装没看见青霜哀求的眼神,看了宋梧月一眼,她不像是宋槿容那样抗拒,只是有些膈应,但真让她扔了,又舍不得。

毕竟这也是宋枝枝和阿烛一起包的香囊。

忙活了一个上午。

阿烛笑起来,又陪着宋夫人用了早食,娇软的话语,比甜馅的角黍还要香甜。

宋夫人喜欢她不是没有道理的。

宋槿容借口更衣,先一步退下。

自从宋槿容院子里的人被换了干净,她身边就只剩下青霜一人。回到房内,宋槿容立刻把手中的香囊扔在地上,狠狠碾了几脚。

满脸的厌恶。

“去打水来!”她只要一想到这香囊是那些不干不净的人绣的,她还拿在手上好一会儿,就觉浑身难受!

青霜打了水,伺候宋槿容沐浴更衣。

换了身衣裳,她才感觉好一些。

被碾了几脚的香囊还静静地躺在地上,原先素雅的淡紫在落上脚印之后,也变得暗淡失色。

宋槿容咬着牙,冷冷道:“你这些日子都做了什么?我不是让你盯着秦烛吗?”

青霜几乎是迅速弯腰,跪在宋槿容的脚边。

“老太爷的院子有人看守,奴进不去。奴无能,请三娘处置。”

宋槿容忍了忍,骂了句:“废物!”

一日没能抓到秦烛和外男私会的证据,阿娘她们就一日被蒙蔽双眼。

“你在宋枝枝的身边,就没有相熟的人吗?”

·

【1】出自《魏晋世语》:初,太祖乏食,昱略其本县,供三日粮,颇杂以人脯,由是失朝望,故位不至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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