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烛睁大眼睛。
阿烛满脸呆滞。
阿烛磕磕巴巴,道:“不、不用了吧。”
“……”奚澜愣了一下,脸上的血色褪了个一干二净,大抵没想到会是这样一个答复,一瞬间,他脑子里掠过许多念头。
他开口,干涩道:“不用……是什么意思?”
阿烛一见他这样,就知道他又在胡思乱想,忙道:“不是、不是。我的意思是,我们现在说这些,还是为时过早了。”
又底气不足地说了一句,“我没有想要始乱终弃的意思哦。”
奚澜松了口气,强颜欢笑道:“我知道,你肯定不会的。我相信你。”
奚澜就这样定定地看着她。
阿烛:“哈哈。”
尴尬的笑声,莫名透着几分心虚。
阿烛虽然每次做事,都会感叹自己长大了,但碰上这种情况,还是忍不住当起缩头乌龟,哼哧哼哧道:“我还小啊。”
阿烛今年十四。
能讲出很多大道理,于男女之情上更是理智又通透,清醒的不像一个十多岁的小娘子。
但真正落在自己头上,尤其是和上辈子不同的故事走向,她又有些无措和慌张。
毕竟在她的认知里,喜欢和爱是有区别的。她看见奚澜会心生欢喜,她会想要与他在一起,无关风月,只争朝夕,当下高兴就好。
但爱的话……
爱是什么呢?
是不计较得失地默默付出,还是设想过他们未来的深思熟虑?是细水长流般的陪伴温柔,还是愿意豁出一切奋不顾身的勇气?
阿烛知道亲情,友情,唯独不明白什么是爱情。
她可以为了家人和朋友而心甘情愿地付出、牺牲,但为了一个男人……总觉得不值得。
这世上,当真会有矢志不渝的爱情吗?
她看着奚澜,眼里有疑惑不解,也有茫然无措。
她可以确定,奚澜是喜欢自己的。
喜欢不就足够了吗?世上的事情那么多,过好当下不就足矣?为什么会扯的婚嫁之事。
阿烛不是一个会为难自己的人,与其纠结着,去想奚澜日后会不会喜欢上别人,他对她的耐心与包容,会不会用在另外一个小娘子身上……那样太痛苦了,还不如去做自己喜欢的事情。
阿烛觉得自己现在过的每一日,都是上天恩赐。
就跟偷来的一样。
她知道自己说话有些伤人,但还是鼓起勇气道:“你真的会一直一直喜欢我吗?为什么会喜欢我?我们明明,什么关系都没有。”
阿烛有一个固定的思维。
她总是觉得,血缘才是最牢靠的东西。当然,并不是说安成郡主。而是因为在她的记忆里,上辈子是和阿娘、阿兄阿姐四个人相依为命的。
所以阿烛坚信,没有人会比阿娘阿姐他们爱她。
虽然,她现在只有阿姐了。
哪怕阿姐并不记得她,她们没有血缘亲情,阿姐还是照样地心疼她,爱护她。
阿烛这样想着,又觉得哪里不对。仿佛前言不搭后语,钻进了死胡同的矛盾。
奚澜看着她,忽然很想抱她。
阿烛需要一个怀抱。
遮挡日光的细竹帘被放下,抱厦之中,两人相对而坐。
奚澜起身走过去,于阿烛身边跪坐,他探出手,轻轻握住她的肩膀,在她迷茫的神色里,轻轻抱住。
嗯,没有被打。
阿烛还是很可爱的。
真是太招人疼了。
阿烛的额头抵着他的肩膀,闭了闭眼睛,小声道:“我们不要谈长久好不好?”
谁也不能保证未来会是如何。
爱意会消磨殆尽。
阿烛不愿意去想他们的将来。
她有点心虚,又有点理直气壮。
“我还是个孩子啊。”
“牙尖嘴利的孩子。”奚澜说她,摸着她的后脑勺,这句话听上去有点像嘲笑。
阿烛开始磨牙。
她会咬人的!
奚澜又道:“乖乖,我不能和你保证十年、二十年、三十年之久,我们会是什么样子。但我可以保证,至少这五年里,我一心一意,绝不背弃。”
阿烛的小脸迅速涨红,搂住奚澜的脖子,要把他掐死。
乖乖、乖乖。
说不出的温柔与羞耻。
只有阿娘和阿姐能喊!
就连阿兄都是喊得她小名。
她都这么大了!
奚澜抱着她,因为看不到对方的脸,所以才能这样平静地说话。
他道:“我也不知道怎么就喜欢你。”
“或许是因为你有着我所没有的殊才。我喜欢你的随机应变、能言善辩。我们第一次见面,我很高兴你能将安成郡主那张虚伪至极的嘴脸说的摇摇欲坠,险些露出真面目。简直大快人心。”
“我喜欢你的真诚与勇敢,通透与细心。你愿意为了宋七娘和宋五娘争论,明明在其他人眼里,宋七娘毫无价值。可你就是能发现别人的长处。不论是对宋夫人、宋七娘,还是对松雪、五郎,你都一视同仁。”
奚澜又补充了一句:“你对身边人也格外大度。只要知错能改,你就可以既往不咎。”
这种宽容,是独属于自己所划分的圈子里的偏爱。
举个最明显的例子。
虽然阿烛很烦宋梧月,有时候还想骂她,但只要她没有触碰到阿烛的底线,阿烛就愿意包容、甚至替她扫尾,收拾残局。
而对罗玉敏这种普通的朋友,最开始的原谅只是出于人际往来的礼貌,当然,阿烛并不否认自己因为罗夫人的爱子之心所触动,但如果罗玉敏像宋梧月一样说出那种脑子有包的话,阿烛肯定不会像现在这样和人家来往。
这就是区别。
奚澜不止一次在梦里看见阿烛对身边人的付出,而和“自己”的凄凉形成惨烈对比。
太惨了,实在是太惨了。
奚澜觉得这辈子肯定不可能那么倒霉了,毕竟他的里子面子都丢的差不多了。
如果这都不算爱!
奚澜心酸一下,又坦然道:“而且,我觉得你很贴心懂事,每次和你在一起,我都感觉自己处处不如人。”
“你就当我在羡慕、仰望你吧。”
好了。
这下真的里子面子能丢的都丢光了。
奚澜松开手,脸烫的不像话,就跟发烧了一样,又不想自己一个人丢脸,就捧起阿烛的脸揉了揉,看着她急得吐字不清,忍不住怪她:“你为什么这么招人喜欢?”
阿烛的小脸被挤压的都要变形了。
她气得掐奚澜脖子。
“双、熟!”松手!
奚澜哈哈大笑,有些话,说出来之后就轻松许多了。
尽管阿烛根本没用什么力,但奚澜怕她打脸,还是松手了。嗯?阿烛的脸怎么这么红,是他揉红的?
奚澜一下子心虚起来。
他有那么用力吗?
阿烛凶神恶煞地掐住他的脸颊,刚碰到肌肤就被烫了一下,整个人都呆住。
奚澜红着脸,假装镇定,还不忘提要求:“你不能和裴明时说这些话。”
不然他真的会生气。
他就跳河给她看!
奚澜默默下决定,不让任何人知道。
阿烛脸蛋红的冒烟,也假装自己不是害羞,刚想大声反驳,又想起院子里还有人,她推开奚澜,坐的远远的,不让他靠近。
往日的能言善辩仿佛离家出走,阿烛有一肚子的话想说,最后只憋出一句。
“你干嘛这么夸我……”
奚澜愣了一下,回想了一下自己说的。
有点羞耻。
但是,“我没有夸你。”
奚澜皱了皱眉,他不想让阿烛以为他在故意讨好她,觉得他是那种花言巧语的人。
至少在他看来,那种话并不算夸奖。
他只是在客观地叙述一个事实。
这样一想,奚澜又有点小埋怨。
都怪阿烛。
同样是人,就她特殊一些,生的那么可爱、讨人喜欢。害大兄嫌弃他也就算了,他都觉得自己配不上她……
呸!
什么配不配得上。
他们绝配!
奚澜可能自己都没有发现,他真的很努力地在改掉自己上辈子的臭毛病。
以至于现在,他有种破罐子破摔,心一横干脆脸也不要的心理。
阿烛搓了搓脸,觉得可能是天太热,抱厦里不通风的缘故,脑子都开始晕乎乎。
“虽然你夸我,但是,我还是不会现在就答应婚嫁的。”
答不答应另说,奚澜固执地重复道:“我没有夸你。”
阿烛奇怪地看他一眼,总觉得他有点傻。一点儿也不像是外表看着那么冷傲聪明的样子。
她想走了。
她脑子里全是奚澜的“甜言蜜语”,再待下去,她会被闷死。
“阿烛。”
“嗯?”
奚澜看着她,认真道:“那你呢?你为什么喜欢我?你会不会有一日喜欢别人?”
“你与我在一起,是真的喜欢我,还是因为我那日骗你的祖训,你不想始乱终弃?”
“……”阿烛呆了片刻,好半天才眨了下眼睛,“你说什么?”
“你骗我?”
阿烛只抓住了这一句,眼睛睁得又大又圆,看上去就像是要扑上来把奚澜打一顿。
奚澜:“……”
有的人表面泰然自若、四平八稳,实际上已经做好挨打逃跑的准备。
怎么跑不丢人都想好了。
阿烛很生气,“你又骗人!”
亏她那么真心实意!还以为阿姐真的始乱终弃了。她就说,阿姐根本不是那种人!
奚澜狡辩道:“我一开始只是随口一说,没有想骗你。”
“你的意思是,是我自己太笨了,你说什么都当真,是不是?”
“……”
是不是、是不是、是不是。
奚澜险些掉冷汗。
他就算是脑子被驴踢了,也不可能在这种情况下承认。
“没有。”当机立断,他认错得很快,“我不是这个意思,也没有那样想。是我不好,我只是……”
我只是很想和你在一起。
什么都不做,你能和我亲近,而不是像梦里那样针锋相对,奚澜就很满足了。
但这种话说出来又有装可怜的嫌疑。
奚澜还是闭嘴了。
其实他也没有那么可怜……吧。
阿烛还是很生气,“我跟你在一起,才不是因为你骗我。是因为你说喜欢我,你和我袒露心意。”
而恰好,她也喜欢他。
仅此而已。
“你又没有那么差劲。”阿烛鼓着腮帮子,白白嫩嫩的小脸让人看了想捏一把,“你什么都会,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身手敏捷、武艺超群,你生的也好看啊,只是有时候嘴巴笨,但又不是不聪明。你就是那种闷声不响干大事的人!”
人各有所长,奚澜只是在人情世故在没有奚照那么圆滑,但其他地方又不差劲。
阿烛想了想,还是安慰道:“不过确实,古往今来,默默做事的人都容易被忽视。像我们这种光靠一张嘴、花言巧语的人,反而占尽便宜。因为人往往都是肤浅的,许多人不看你做的事,就光听你花言巧语都十分高兴。这不是你的错。”
奚澜:“……”
他有点想笑,不知道为什么,但他知道笑了肯定会被阿烛暴打一顿。
他不能笑。
“你只是能言善辩,不算花言巧语。”奚澜道,忍不住捂住脸忍笑。
救命啊,一个人怎么能可爱到这种地步?
他是真的觉得阿烛好可爱。
是那种让人心都化了的可爱。
所以,阿烛打他也没事。
都是他活该。
“你笑什么?”阿烛凑过来,扒拉他的手。
奚澜心里道:他最后再骗阿烛一次。
“我觉得你说的……很好,说的我想哭。第一次有人这样夸我。”奚澜道,“但我要面子,我只能变哭为笑。”
阿烛:“……”
很假,但是又忍不住相信。
“那你笑吧。”阿烛说完,自己也跟着笑起来,笑得眼泪花都冒出来,边笑边打他,“哈哈、哈哈哈哈!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嘲笑我!你这个骗子!我要杀了你!”
奚澜也不想着逃了。
躺平挨打。
她都这么可爱了,打就打吧。
又不是想要天上的星星,她只是想打他一下出出气而已。有什么错。
“我这么认真!你竟然还笑!我下次再也不会安慰你了!”阿烛气到发疯,她也很要面子的好吗?
她一想到自己方才那么真心实意,奚澜却在偷偷笑!
她要掐死他!!
奚澜试图狡辩:“我真的不是笑你。你是第一个这么夸我的人。”
奚澜握住她的手,露出一个笑容,道:“阿烛,你真好。”
什么都好。
哪里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