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姐阿姐!端午是不是还要做香囊!”
清脆的声音打断裴明时即将要说的话,她回头,喊了一声:“你想做吗?你想做跟松雪说一声,让她把东西准备好。”
阿烛“嗷”了一嗓子,道:“那我先学学绣工。”
奚澜皱眉,对她道:“郊外庄子上不是养了许多人?叫她们闲着没事多做些。”
让阿烛做香囊,还要做到猴年马月去。
裴明时看了他一眼,就听见阿烛恍然大悟道:“啊,差点忘了!”
“谢谢少池哥哥!”
正巧宋枝枝也到了,准备一起帮忙包角黍。
小童忙不迭表现自己的存在感,“七娘、七娘!我也想要一个香囊!我要挂在床头!”
宋枝枝:“……?”
知道阿烛的意思后,宋枝枝赞同地点了点头,说:“好。我一会儿就让人去庄子上说一声,她们人多,手脚也麻利,没几天就能做好。”
阿烛眨了眨眼,笑起来,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却没能抓住。总觉得哪里有些奇怪……
她什么时候知道的,端午要做香囊?
她以前做过吗?
还是说看见阿娘做过,但因为年纪太小,就忘掉了?
“阿烛,你没放馅。”宋枝枝看了一眼,提醒道。
“噢,我忘了。”阿烛回过神来,想不出什么,只能晃了晃脑袋,把莫名其妙的念头清理干净。
奚澜看见阿烛的小动作,眼中流淌笑意,都不舍得眨眼。
直到裴明时“呵”了一声。
奚澜转过头来,神情不大自然,语气也怪别扭的。
“……你是想让我知难而退吗?”
不论是梦境,还是现实,裴明时对阿烛都格外偏爱维护,甚至可以说是到了百依百顺的地步。
当然,奚澜并不觉得这有哪里不对的,毕竟阿烛这么招人喜欢,换做是他……咳,那也得分事,他肯定不会像裴明时一样毫无底线。
话说回来,就裴明时对阿烛的看重,以及他们二人一直以来的针锋相对,奚澜觉得,她一定会多番阻挠。
就像他千方百计在兄长面前说她坏话,企图破坏他们的关系一样。
奚澜心里总算有那么一丁点的后悔,他又想到那个戳人心窝子的梦,简直就是噩梦!
阿烛挑破了他们之间的关系,却又明明白白告诉他,他们之间没有任何可能。她是那么伤人,可做出的事情又那么的理所应当,以至于奚澜完全没有怪她的资格和理由。
他承认自己有错在先,但撇开事实不提,他们三个就没有任何问题吗?
奚澜一向是面子大过天,此刻也不例外,维护着岌岌可危的面子,语气倔强,道:“我是不会放弃的,我喜欢阿烛,不管你怎么刁难我,我都不会改变主意。”
裴明时抱着手臂,唇边溢出一声冷笑。
“刁难?”
“我可没你这么小肚鸡肠,鼠目寸光。”
奚澜:“……”
不同意就不同意,凭什么人参公鸡!
裴明时见他憋红一张脸,却又无法反驳的样子,轻轻一哂,道:“你喜欢是你的事情,只要阿烛对你无意,你就最好老实一些,别往她跟前凑。”
少年郎君禁不起别人拿心上人激她,脑子一空,就这样脱口而出,“谁说阿烛对我无意?”
声音不算大也不算小。
至少,阿烛和宋枝枝她们都听见了这句话。
“……”
“……”
“……”
鸦雀无声中,阿烛默默红了脸,躲到了宋枝枝的身后。
奚澜没处躲,只能顶着个大红脸,虚张声势,又心痛又怕阿烛的名声受损,辩解道:“……我在胡言乱语。”
裴明时:“……呵呵。”
小童圆溜溜的眼睛瞅着阿烛,天真无邪地问道:“秦娘子,你上回不是还说,你不喜欢奚二郎君吗?”
阿烛:“什么时候?我有说过吗?你记错了。”
看天看地看手心,就是不看人。
宋枝枝抿嘴笑,道:“是五郎记错了。”
小童:“???”
小童跺了跺脚,他哪有那么笨,是不是不发火就把别人当傻子啊!
奚澜不敢看阿烛,怕阿烛回头打他,也不敢对裴明时不敬,只能闷声道:“反正不论你怎么说,我都不会放弃的。”
他就是喜欢阿烛。
跟阿烛在一起,哪怕什么都不做,就这样静静地坐着,他也觉得宁静无比,心中欢喜。
裴明时的手放在了桌案的一角,看上去像是要将那个角给掰下来。
奚澜眉心一跳。
总不至于当着阿烛的面打他吧?
那他要不要还手?
不能还手,躲避总可以吧?
裴明时道:“喜欢二字,可不是光靠嘴巴说说就有用的。”
她语气平静,似乎没有发怒?
奚澜立马道:“等阿烛及笄,我就请家中长辈来下聘提亲。绝不让阿烛受一点儿委屈。”
裴明时冷冷道:“你拿什么来下聘?我怎么听说,九江奚氏欲为你择高门贵女为妻?你在九江奚氏有话语权?你能保证,阿烛与你在一起,不会吃一点苦、受半点委屈?”
奚澜被她说的一愣一愣的。
他就是吃亏在嘴皮子不够利索上面,“我当然能保证。九江奚氏向来不管我,也不重视我,我自己的亲事,难道还不能做主吗?”
裴明时继续道:“那聘礼呢?九江奚氏愿意给你?还是你准备靠着令堂留下的财帛混吃等死一辈子?我们阿烛可是金枝玉叶,珍宝明珠。你拿什么娶她?又拿什么和我保证?”
奚澜心里第一个念头:我为什么要跟你保证?
第二个念头:罢了罢了,退一步海阔天空,她是裴明时,是兄长的心上人,阿烛的好阿姐。
不能重蹈覆辙,不能重蹈覆辙。
他决不能像梦里的自己一样,非要杠到底,然后众叛亲离、一无所有。都众叛亲离了,每回和阿烛兄长见面,还要被他们打!
苍天大地!这是哪门子的道理!他好歹也算是出人头地了,不给他好脸色瞧,还非打即骂!
奚澜一个激灵,实在是被打怕了,他一点儿也不想过那种日子!
“你想说什么就直说!”奚澜语速很快,有点焦躁,“别拐弯抹角!”
他最烦这种说话拐弯抹角、藏头藏尾、意味深长的人!
裴明时“哦”了一声,直截了当道:“给你个机会,来我手底下做事,好好攒家当,我再考虑要不要把阿烛嫁给你。”
奚澜:“……”
用心险恶啊用心险恶!
裴明时抱臂道:“如何?”
那眼神仿佛在说:给你机会,你不要不识抬举。
奚澜冷笑一声:“公主真是威风。怎么,有大兄一个人卖命还不够?”
裴明时挑了挑眉,奚澜的态度在她的意料之中。
她不喜欢强人所难,虽然某些方面,她还是比较欣赏奚澜的。但也仅限于此。一想到面前的这个人时时刻刻惦记着她的妹妹,裴明时的心里就十分不爽。
她还没有好好照顾阿烛。
裴明时的心中升起一股怅然若失的感觉。
“既如此,奚二郎君还是好自为之吧。”她道,不欲多言。
“等等!”奚澜道,警惕地看着她,“你不会想要借此让阿烛远离我吧?”
裴明时可没想这么做,但不妨碍她逗逗奚澜。
看狗急跳墙。
“那又如何?你瞪我做什么?这难道不是你从前常做的事情?”
“我说一千遍一万遍,有什么用?大兄什么时候理会过我了!”说到这,奚澜更生气了,阿烛又不是奚照,裴明时都不用开口,只要表达出不喜欢奚澜的态度,阿烛就会十分自觉和奚澜划分界限。
对阿烛来说,家人是永远排在第一位的。
阿姐是她在这个地方唯一的亲人。
奚澜忿忿不平,他让兄长不要和裴明时在一起,别说理会了,兄长不揍他一顿都是好的了。
“做了的事情,不会因为没有造成任何伤害,就可以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
裴明时起身,居高临下,冷冷道:“我不会刁难你,也不会插手你和阿烛之间。我不会如你对自己兄长指手画脚,以关爱的名义,做着让人为难的事情。更不会毫不在意阿烛的感受。”
九江奚氏兄弟二人都有着共同的毛病。
一个自以为能将弟弟保护的很好,所以看似温和实际上掌控着他的一切,不允许他出一点事。一个则为兄长的风光霁月操碎了心,生怕兄长沾染一处污点,要替兄长扫平一切障碍。
裴明时:简直有病。
一家子神经病。
奚澜咬着牙,“我……”
裴明时道:“你大可放心,我不是在故意报复你这些年来的尖酸刻薄。虽然奚少煦也有很多毛病,但你比他只多不少。”
也是可笑。
奚照和奚澜,感情深厚没得说,深厚到可以为对方付出性命,也毫不犹豫。但就是这么奇怪,他们根本不懂对方想要的是什么,只把自己认为最好的东西强塞过去。
“你以为奚少煦自愿追随我,是因为喜欢我?”裴明时扯来扯嘴角,有些嘲讽道,“奚少池,你不觉得,你太看不起你大兄了吗?”
奚照有着士族郎君的矜贵高傲,也有与宋豫这个老师一脉相承的悲天悯人,这两者并不冲突,可若有朝一日,奚照继承家主,身份的转变,会让他不得不违背心意去做自己不愿意的事情。
这世间最不缺的,便是诸多无可奈何。
于是他孤注一掷,选择了裴明时。
他被她折服,亦为她倾倒,他相信自己慧眼识珠,相信自己不会选错。不论是他要走的路,还是他喜欢的人。
但在裴明时看来,奚照的理念,只是与她不谋而合。若是这天下有更出色、更契合的人,奚照未必会选择她。
与其说奚照对她忠心耿耿,不如说他对自己的选择坚定不移。
换句话来说,奚照若是遇上的是别人,也会毫不动摇。
他就是这样的人,固执又任性。
根本不是旁人所赞扬的温润如玉、风光霁月。
奚澜被裴明时所说的话给惊住,想反驳,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好半天才憋出一句:“我大兄才不是那样的人。”
心里门儿清是一回事,要他亲口承认奚照就是对裴明时一心一意、死心塌地又是另外一回事。
奚澜做不到。
大兄自己倒贴就算了,总不能还带上他一起丢脸吧!
本来面子就丢的差不多了……再丢下去,还让不让人活了?!
两个人完全不在一个频道。
裴明时扫了奚澜一眼,道:“对牛弹琴。”
说罢扬长而去。
该说的都已经说了,她手底下虽然缺人手,但也不是非奚澜这一个不可。
就当是给阿烛养的解闷的玩意儿。
眼不见为净。
“阿姐怎么走了?”阿烛从宋枝枝身后探了探脑袋,因为心不在焉好几次忘记放馅,被小童赶到边上缠五彩丝。
小童气鼓鼓道:“秦娘子的心里、眼里都只有奚二郎君了,我可不想吃到又甜又咸的角黍。”
阿烛自知理亏,不敢反驳。
宋枝枝觉得阿烛有点可怜,想摸摸她的脑袋,但手上还拿着没包好的角黍,只能安慰道:“阿烛,你做了好久了,去歇一歇吧。”
小童想说话,被宋枝枝看了一眼,只好委屈巴巴地闭嘴。
哼。不高兴。
阿烛净了手,擦干,去问奚澜。
“你和阿姐在说什么呀?阿姐怎么突然就走了?”
奚澜不知道该怎么说。
阿烛严肃道:“你是不是惹阿姐生气了?”
“没有。”奚澜这次回的很快。
裴明时自己生气,关他什么事。
阿烛不大相信,阿姐又不会无缘无故地闹脾气。
不过奚澜既然都这样说了,也许,是他没注意到自己说错了什么?
阿烛想到他方才那一声,又忍不住害羞,红着脸,扭捏道:“你怎么,在阿姐面前那样说啊。”
奚澜默默认错,“我脑子坏了,胡言乱语,你不要生气。”
阿烛道:“我没有生气呀。”
她背着手,站在不远处,却能将奚澜的神情瞧得一清二楚。
她眼神专注认真,奚澜也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脑子一抽,就道:“我与她说,我是认真的。”
“阿烛,我想娶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