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咳声，宋豫摸了摸长须，道：“小小年纪，怎么这么多话。”
小童不服气，“老先生才是真的唠叨。”
阿烛顶着个大红脸，假装若无其事，把信接了过来，将宋豫的那一封给他，自己的还没有拆，坐下时忍不住去想奚澜。
有松雪她们盯着，阿烛已经好些日子没有和奚澜说过话了。这样一想也是奇怪，从前没觉得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但这一回，阿烛难得品尝到了思念的滋味。
如果说原先只是纯粹而简单的欢喜，那么外界的阻挠便如养分，将懵懂的幼苗催发生长成参天大树，情谊日复一日地增进加深。
阿烛回过神来，就见宋枝枝静静地看着自己。小童跑出去又跑进来，提了一个四层多宝食盒进来，累的气喘吁吁，噘着个嘴，不高兴道：“老是喊我跑腿，真讨厌。”
“怎么，奚二郎没给你辛苦费？”宋豫扫了眼信纸上的内容，嘴角噙笑，看了眼阿烛道，“老夫沾光，今日又有口福了。打开瞧瞧，是什么好吃的。”
奶饼、胡瓜、米壹【1】、炙羊肉。
各类的吃食都装在一个食盒。
宋豫看了顿时有点嫌弃，“串味儿了。”
炙羊肉的虽香，但味重。闷在里头，难免使其他都沾上羊肉的腥香。
这个奚少池，一点儿也不细致。
就不能送点老人家能吃的东西。
小童偷偷摸摸拿了一个奶饼，还是个孩子，就喜欢吃这种，方才的怨气顿时一扫而光，美滋滋地想：奚二郎君真贴心。
“罢了罢了，今日就先到这吧。”宋豫拿了根胡瓜，随意抹了抹，咬了一口，慢悠悠地走了。
小童吃完一个奶饼，又黏在阿烛身边，“秦娘子，我还想尝尝这个。”
阿烛心不在焉，道：“想吃什么自己拿。七娘，你不用一点吗？”
相比小童的欢天喜地，宋枝枝笑了一下，摇头道：“最近天热，没什么胃口。”
“我有胃口！我有我有！”小童更高兴了，自觉承担起清扫剩下吃食的重任。
阿烛道：“五郎，你迟早会变得十分圆润。”
“啊？”他咬着一个羊腿，目光呆滞，“我、我也没有吃很多吧……”
吃没吃，你自己心里没数吗？
阿烛和宋枝枝对视一眼，齐齐一笑。
被笑话的小童有点委屈，化悲愤为食欲，扫空了整盘炙羊肉。
剩下的奶饼和米壹可以留着等阿烛肚子饿的时候吃。
阿烛低头，细长的纸条在袖中，她偷偷瞥了一眼，镇定自若地拿起一块奶饼，吃到一半，对宋枝枝道：“七娘，我去书房寻本书，去去就回。”
宋枝枝下意识要起身一起，忽然看见面前的食盒，到嘴边的话就变成了：“好。你去吧。”
阿烛还以为自己掩饰的很好，实则眼角眉梢的笑意都快要溢出来，拿着还没吃完的奶饼，高高兴兴地走了出去。
“七娘，你真的不尝尝看吗？”小童给她剥了一个米壹，献宝似的送到她面前，“这个好吃，你试试呀。”
宋枝枝沉默了片刻，还是接过来。
小童眉开眼笑，反正宋豫都走了，他悄悄和宋枝枝说：“七娘，公主是不是还在生奚二郎君的气啊？奚二郎君想要见秦娘子一面，还得偷摸着来，跟做贼似的。”
好可怜哦。
宋枝枝抿了一口米壹，糯糯的口感，“我也不知道。”
她可以当做什么都不知道。
她是不会去告密的。
阿烛已经记不清有几日没有和奚澜见面了，正巧今日裴明时带着松雪出去了，她一边在心里祈祷千万不要被人知道，一边踏进书房。
少年郎君站在书架前，背对着她，一身藏蓝色大袖袍衬得修长脖颈越发白皙。
“少池哥哥。”阿烛想到那张跟信笺一起递到她手里的小纸条，上面只写了四个字：书房、如意。
有事相商的意思。
提到正事，阿烛就会变的格外认真，看见奚澜转过身来，她直接问道：“如意县主怎么了？难道薛桓忍不住朝她下手了？”
奚澜看了阿烛好一会儿，其实有许多话想说，但同处一室，到底对未出阁的小娘子名声有碍，于是长话短说，道：“你还记得如意县主身上的蛊吗？”
阿烛怎么可能不记得？
就是因为如意县主的怪病，所以她才能被安成郡主想起，千里迢迢从永安郡接到盛京。
“怎么了？她身上蛊虫发作了？”
“不。”
阿烛面露奇怪，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忽然问道：“不对。如果是薛桓下的蛊，那安成郡主一死，他不就可以催动蛊虫，让如意县主也跟着一同消失在这个世上了吗？”
但薛桓没有这么做，反而想利用奚澜，借刀杀人，处理了如意县主。
难道，如意县主的怪病并不是薛桓所为？
奚澜摇头道：“不，是他做的。只是这个蛊似乎不能骨肉至亲自相残杀，所以就算薛桓再想解决掉如意县主，也不能亲自动手。”
阿烛立刻道：“但他可以让其他人动手。”
“是这个理没错。”
奚澜顿了顿，但具体什么原因他没有查到。就如同奚照告诫他的话一样，薛桓此人心机深重，老谋深算，不是一时半会就能看穿的。
阿烛忽然道：“少池哥哥，你是不是瘦了呀？”
她踮起脚尖，比划了一下，震惊道：“好像还长高了。”
“你是不是不爱吃东西？所以瘦了，瘦的人看着就比较高挑。”
“……”
阿烛还在说，“之前和阿姐差不多高，现在感觉比阿姐高一小截儿。”
语气中藏着一丝羡慕。
因为秦烛营养不良的缘故，阿烛生得格外瘦弱，也不知道现在补来不来得及，以后还能不能再长高了。
奚澜背在身后的手蠢蠢欲动，想摸她脑袋，听到“阿姐”两个人，顿时无语。
梦境中的自己比裴明时高半个头多！他还能再接着张哥！再过一年，裴明时就得仰视他！
奚澜虽然很珍惜和阿烛独处的时间，但也怕被裴明时知道，阿烛会自责难过。想到这语气严肃道：“不管薛桓是怎么做的，他既然想借刀杀人，那我们便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奚澜简单地说了一下自己做的事情。
如意县主本身就是一个被宠坏了的不知天高地厚、自私自利的人。如果说一开始她还会想着治病，那么经历了这一连串的事情，她的要求一低再低，只要身上的怪病不会继续严重下去，她就心满意足了。
毕竟安成郡主都不在了，再也没有人会像阿娘一样包容爱她。
如意县主也只能尽量在这种落差中让自己过的更好。
自私的人是永远都不会让自己受委屈的。
再怎么样，郡主府还有一些财帛，虽说元气大伤，可只要如意县主省吃俭用，再安稳过上几年是不成问题的。
可惜，早些年她太过骄纵，不将任何人放在眼里，即便是罗玉敏这样的士族贵女，也被她招之即来、挥之即去。如意县主从不珍惜别人的善意与爱护。
在她看来，别人对她好，都是理所应当的事情。
奚澜想要利用她是再简单不过。
他甚至不用自己出手，曾经被如意县主所欺负过的人就会做出落井下石的行为。
“你的意思是，让如意县主以为薛桓想害她？”阿烛隐隐觉得这一招有点眼熟，但具体又想不起来，“狗咬狗一嘴毛，如意县主也算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倘若她被逼走投无路，想必一定会拉薛桓一起下水。”
奚澜问她：“你想不想看一出好戏？”
“嗯？”
奚澜笑了一下，等把薛桓和如意县主一并解决了，他就回豫章郡一趟，告知父亲，请他和百里夫人帮忙，向宋夫人提亲。
一次不行，就两次。
两次不行，就三次。
总能打动宋夫人的。
至于裴明时那……
阿烛记的是宋家族谱，跟她又有什么关系？
奚澜看在兄长和阿烛的份上，提醒她多注意那几个人，已经是很给裴明时面子了！
还想他去讨好裴明时？绝无可能。
“什么好戏，你倒是说呀。”阿烛每回碰上这种被吊胃口的事儿都很抓狂，下意识就要抓奚澜袖子，忽然想起宋槿容的控诉，脑子瞬间被泼了冷水一样。
还是、还是注意分寸吧……
阿烛悄悄在心里叹了口气。
奚澜还不知道前段时间发生过那种事情，主要也是宋夫人瞒得好。他若是知道的话，一定会当着宋夫人的面立誓、坦明一切。
他绝不会让阿烛受一点儿委屈。
只是他不知道。
阿烛也不想让他知道。
面对阿烛的催促，奚澜咳了一声，有点儿心虚，“反正也快了，你到时候就知道了。”
阿烛：“……”
她真的生气了！
阿烛没有在书房久待，毕竟和宋枝枝说去去就回。她拿了一卷书，虽然还在生气，但还是跟奚澜保证道。
“少池哥哥，你放心，就算阿姐知道，我也不会抛弃你的。”
他们家里，总不能两姐妹都始乱终弃吧。
那……那也太不好了。
阿烛袖子里还揣着奚照送的信，虽然说情感上是偏向阿姐的，但理智上又忍不住同情奚照。
以至于她现在对奚氏兄弟二人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心虚。
都不敢拆开奚照的信。
“大兄给你写了什么？”奚澜问，难得心里没有酸溜溜，“你别看了，大兄指不定是在帮宋老……先生给你布置功课。
宋老头！
奚澜默默道。
“啊！”阿烛想起来，因为一直没有机会和奚澜说话，所以也就忘了和他说，“少池哥哥，你以后不要在帮我写功课了。”
阿烛愁眉苦脸道：“上回你写好的功课，被阿姐一眼就认出来了。先生肯定也会发现的。”
奚澜：“……”
他模仿字迹的本事可以说是出神入化，裴明时是怎么发现的？
不应该啊。
阿烛也觉得奇怪，但这种事情做多了难免露馅，“我还是自己写吧。”
奚澜道：“好。若是实在完不成，你再让五郎喊我。”
谁还不会贴心了！
他在这方面肯定比兄长和裴明时强。
“啊不说了，我真的要走了！”阿烛心中直呼美色误人啊美色误人！她看见奚澜，就控制不住多说几句。阿烛拿着那卷书，赶紧跑了。
她甚至开始期待下一次见面。
这次的时间太短了。
她都没有跟他说，那个夜明珠很漂亮，桃花玉簪也很精致，他送的每一次吃食，她都很喜欢。
等过了年，她再长大一些，阿姐应该就不会像现在这样反对了。
阿烛气喘吁吁跑回来，小童倒在地上，打了个饱嗝。
宋枝枝给他倒了杯水，小童一点儿也喝不下了。
“七娘！”
宋枝枝望过来，目光微滞，委婉地提醒道：“阿烛，你是不是吃饱了？”
顺着她的目光去，阿烛看见自己手里还拿着那半块奶饼。
阿烛：“……”
啊，净顾着和奚澜说话了！
阿烛佯装无事发生，啃完了奶饼，露出一个傻兮兮的笑容。
到了罗玉敏的生辰，阿烛挑了两件礼，正要出门的时候，宋枝枝的肚子忽然疼了起来，只能有气无力地躺在床榻上，阿烛要给她请医官，忙被青露拦下了。
宋枝枝道：“阿烛，我不要紧……你快去吧。”
青露也跟着劝：“娘子再不去，可就要错过时辰了。”
罗玉敏的生辰并没有请太多人，本来只想喊阿烛，但不叫五娘七娘又不合适，干脆一起下了帖子。
如今既然宋枝枝去不了了，那阿烛只能和宋梧月一起过去。
马车里，宋梧月抿了口茶水，道：“阿烛，你不要嫌我说话难听，我都是肺腑之言，为了你们好……”
一听这个开头，阿烛立马捂住耳朵，扭过头。
宁愿对着车帘子，也不要看宋梧月一眼。
宋梧月：“……”
她有些恼羞成怒，道：“我先前……并非故意。那不是我的真心话。”
阿烛：不听不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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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米壹：箬叶包裹的糯米粉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