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院里头,各司其职的女婢看见宋槿容回来,连忙低头相迎。
却不料宋槿容看也没看她们一眼,也不似往日那般警诫敲打,直接回了房,不许任何人进来。
宋槿容紧紧抓着手中的帕子,不复往日清高板正,深深喘息,咬牙切齿。
“孤男寡女!私相授受!寡廉鲜耻!”
宋槿容一想到方才看见的画面,就恨不得自戳双目!
她万万没想到,阿娘口中“钟秀灵气、通透乖巧”的小娘子会是这种人。
天底下有哪个好人家的女郎会这样和郎君独处?还投怀送抱!
恬不知耻、真是恬不知耻!!
手中的帕子被绞成了一团,可见主人内心的不平静。
这个秦烛,毫无廉耻之心,平日里一定花言巧语,哄骗着阿娘她们,所以七娘会跟着学坏,变得如此胆大妄为。
宋槿容是知道九江奚氏两位郎君暂居偏院,但她不知道阿烛和奚澜兄弟二人关系如今亲近。今日见到这种画面,恨不得当即就捅到宋夫人跟前。
她尚未出阁,五娘七娘待字闺中,若是被这种人玷污了宋家女郎的名声,她们还要不要活了?!
但转念一想,阿娘早就被她哄骗,若是知道他们二人私相授受,说不定还会帮着一起定下亲事。这岂不就是如了秦烛的意?!
没错。宋槿容已经认定阿烛留在宋家就是图谋不轨。她讨好宋夫人,与五娘七娘交好,不就是为了勾引士族郎君?
宋槿容喃喃道:“如此不守规矩的人,怎么能留在宋家?”
“不行、绝对不行。”
宋槿容绝不允许宋夫人认阿烛为女儿,她甚至不会让阿烛继续留在宋家!
必须撇清干系!
安成郡主这样的人,能生出什么好女儿?
宋家清贵人家,岂能叫这种不知羞耻、一门心思只想攀附高门的人毁了名声?
“三娘,该用食了。”门外的女婢低声道。
宋槿容如惊醒一般,将险些脱口而出的“不知羞耻”四个字咽了回去。
她满脑子就是阿烛投怀送抱的行为,两个人抱在一起。青天白日!大庭广众!他们还要不要一点脸面了!
若不是怕将事情闹大,牵扯到自家人,她一定现在就把阿烛给赶出去!
但她绝不能冲动。
宋槿容此刻哪里还吃得下东西。
她得好好想想该怎么办,绝不能让外人知道这桩丑事,须得尽快将人处理了。
祸害!
真是祸害!
她恨恨道。
·
阿烛说完那句话,就瞅着奚澜的反应,本来还有些害羞的,见他一动不动立在原地,神情愣怔,显然是没反应过来。
跟傻了一样。她忍不住笑,面上的热意散了些。
哎呀,傻傻的也好可爱。
阿烛将手背在身后,手里还揣着那包饴糖。看上去比奚澜镇定多了。
“你不说话,那就算啦。”
“不、不不!”嘴比脑子快,奚澜下意识握住阿烛的肩膀,然后就跟被烫了一般,迅速收了回去。
颇有几分手足无措的感觉。
奚澜结巴道:“阿烛,你,你方才说什么?能不能再说一遍?”
阿烛睁大眼睛,“你没听见?”
怎么可能!
奚澜紧张的不行,忽然觉得面前的人逐渐和梦中的女郎重合,明明看着柔软可爱,但就是有一种说不出的……坏!
“我听见了。”
他深吸一口气,正当他要说什么的时候,阿烛嘟囔道:“听见了还要再说一遍。就是……不能让阿姐知道呀。”
阿烛就在方才想明白了,她觉得自己应该是喜欢奚澜的。
她看见他,心里会欢喜。
她觉得他哪哪都可爱。
尤其是脸红的模样,让人看了心痒痒。
这应该就是喜欢吧?
因为阿烛只对奚澜一个人这样,她看见他,是和看见阿姐、七娘她们是不一样的高兴。还有一种小小的期待。
虽然这种喜欢看上去有些脆弱。
阿烛认真道:“阿姐好像还是不大喜欢你,可能是你之前太不乖了。等阿姐接受你了,我再跟她说。”
阿烛很坦诚,她不会在这种事情上对奚澜说甜言蜜语。因为她从不认为男女之情比亲人还重要,她不会为奚澜做出任何伤害到家人的事,更不可能和阿姐对着干。
这一点奚澜早就明白了。
他眨了眨眼,面色薄红,问:“阿烛,是我想的那样吗?”
阿烛坦然点头,她才不像奚澜那样好面子,喜欢就是喜欢,没有什么是不能承认的。
“对呀。少池哥哥,我喜欢你。”
“但是不能让阿姐知道。”
“你会不会不高兴?”
正常人都不喜欢偷偷摸摸、藏着掖着。
看着阿烛,奚澜忽然有一种想哭的冲动,好像等了好多年,他终于等到这句话。
“我很高兴。”他低声道,眼尾泛起一抹.红,又重复了一遍,“我很高兴。”
他上前一步,紧紧抱住她。
心口的情绪如疯狂生长的藤蔓,占据了整个身体。
“阿烛,我真的很喜欢你……”从见你的第一眼,我就喜欢你。所以就算口是心非,也忍不住因你欢喜、为你担忧。
目光所及,都是你。
奚澜不会说情话,可他的一举一动,每个眼神都藏满了情意。真挚又可爱。
就算他知道,阿烛或许对他也有那么一点喜欢,可当她真的说出口,那样坦坦荡荡,明亮温柔,他又控制不住红了眼眶,想到过往历历在目的一切。
他终究还是幸运的吧?
奚澜不知道上辈子的结局,不知道自己最后有没有向大兄和阿烛服软,也不知道阿烛有没有和旁人成婚生子。
他不敢想,光是冒出一丝念头,他就无法忍受。
阿烛、阿烛。
“嗯?我知道呀。”怀里的小娘子害羞了一下,还是乖乖地让他抱了。
“少池哥哥,你下回看见阿姐,记得乖一点呀。”她悄悄道,“我会帮你说好话的。”
阿姐只是看不惯奚澜的脾性,并不是真的讨厌他。
否则阿烛也不会坦然表明心意。
奚澜闷闷地应了一声,犹豫再三,道:“你不能反悔。”
阿烛道:“当然。”
抱了好一会儿,奚澜终于平复好心情。
放开时,对上阿烛好奇又诧异的眼神,他神情不大自然,干巴巴道:“眼睛方才进了只小虫。”
人死了,嘴都还是硬的。
阿烛哈哈笑道:“我又没说你哭了。”
奚澜:“没哭!”
这有什么好哭的?他又不是孩子了!
阿烛踮起脚,摸了摸他的脑袋,哄道:“好吧好吧,没有哭。”
奚澜默默红了脸:“……”
从方才起,脸上的热意就没下去过。
他看着阿烛,喜悦过后,就是不放心,小声道:“不然,我们立个字据吧。”
阿烛刚答应,很快反应过来,“啊??”
她看奚澜的眼神不大对劲了。
他是有多不放心啊。
这还要立字据?
“口说无凭,谁知道你哪天不认了。”奚澜低声道。
这完全就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毕竟阿烛可不会像他这样,面子大过天,死到临头还嘴硬。
阿烛无语道:“不会的。”
那可说不准。
奚澜唤了一声,“阿烛。”
又唤了一声,“阿妍。”
阿烛受不住,嗔怒一眼,道:“你不要撒娇。”
奚澜:“……”
他没有。
绝对没有。
奚澜不承认。
奚澜只好妥协:“你不愿意就罢了,左右也没什么要紧的……”
“愿意愿意。”阿烛瞥他一眼,没好气道,“你不要这么快露出笑好不好?这会显得我好蠢的——”
“没有!”奚澜打断道,悄悄抓住了阿烛的手,捏着她的手指头,眼中的笑意明晃晃,“阿烛,我很高兴。”
他知道为什么这么多人喜欢阿烛。
因为谁都喜欢那种被全意全意注视的眼神。
他真的很高兴。
两人到宋豫的书房,奚澜取来笺纸,珍而重之写下几个字。
【一生一世,永不分离。】
阿烛:“……”
非要这么写吗?
有点丢人啊……
奚澜看她一眼,眼神充满不放心,又问道:“阿烛,你不会反悔的吧?不会朝三暮四、移情别恋吧?”
阿烛:“???”
“我才不是那种人!”阿烛被激的一把夺过笔,她肯定比奚澜有诚意!
洋洋洒洒写了几十个字,阿烛才收手。
“给!”
奚澜眼底掠过一抹得逞的笑意,夸道:“我就知道阿烛说话算话。君子一诺千金。”
他那个表情,阿烛忍不住扑过来打他,拍他手臂,“你别笑、别笑了!”
奚澜还以为她是来抢笺纸的,下意识举过头顶,三两下折好贴身收起来。
阿烛看了更气了。
刚才还夸她!
但他所作所为,摆明了就是不相信她!
阿烛气得磨牙。
奚澜连忙道:“你写了这么多,要是不小心撕毁了,岂不是白费功夫?我没有不相信你。”
阿烛的回应是用额头砸他胸口。
骗子!
奚澜又来黏她,两人本就是紧挨坐着,他忽然凑近,肩膀抵着肩膀,完全就毫无缝隙地贴在一起。
黏糊糊的。
“阿烛、阿烛、阿烛。”他念着她的名字,尤不满足,但脸上笑容骗不了人。
“乖乖。”他轻轻戳了一下阿烛白嫩嫩的脸颊,又喊一声,“乖乖?”
阿烛的脸蛋迅速爆红,上手去堵他的嘴。
“你不许、不许喊!”
“唔为……什、么?”奚澜闷声道,“裴明时都能喊。”
“阿姐是阿姐,你是你。”
阿烛红着脸道:“你们又不一样。”
奚澜心里清楚自己比不过裴明时,但还是有些不平衡。
人大抵就是如此,永不满足。
所以往往没有一个好下场。
奚澜脑海中忽然掠过温九娘造作撒娇的语气。
他紧张地结巴了一下,默默道:“哦……那罢了。我知道是我不好,我不该这样强人所难,无理取闹。阿烛,你怪我吧。”
阿烛惊了:“???”
这又是抽的哪门子的风?
奚澜紧张的咽了咽口水,难道学的不对?
可他记得温九娘就是这么说的啊。
阿烛看了他好半天,才想起这种熟悉是从何而来,她又想打奚澜了。
“啊啊啊,我都没有学,你不许学!!”她真的很不讲道理,还贬低人家,“你学的一点儿也不好!”
奚澜:“……”
他虚心求教,“不对吗?那应该怎么说?”
阿烛道:“你要表现的很委屈,又故作坚强,神情自然一些,就像这样——”
教到一半,阿烛反应过来,“啊啊啊!你不要套我话!”
用温九娘的话就是:吃饭的家伙怎么能随便教人?!
这种也需要天分的好吗?
奚澜看上去就没什么天分,只学会了最笨的方法——缠人。
他早就想学阿烛那种看似滴水不漏,又能把人气个半死的话了!
“阿烛教我。”
“不然,阿烛就是在骗我,根本不喜欢我。”奚澜现学现用,表现的很委屈,又故作坚强……
阿烛嗷呜一声一口咬在他脸上。
不许学!
脸上的触感瞬间被放大,层层叠加,冲击着大脑。
奚澜睁大眼睛,一动不动。
阿烛咬完,瞅着他那张红的完全看不到任何牙印,理直气壮道:“我会对你负责的。”
这大概就是坦明心意最大的好处。
奚澜好半天,憋出一个“哦”,若是再描眉敷粉,就跟个被欺负的小娘子一样。
这下,委屈不是演出来的了。
阿烛戳他脸:“不要哭啊。”
松雪回来的时候,就看见阿烛练着先头的曲子,好端端的明月西泉,悠然静远,硬生生叫她弹出了轻快绵绵的意味。
“这是知道了什么好事不成?”松雪心道。
不过她也没有多问。
松雪不问,阿烛反而自己黏了过来。
琴音渐歇,她凑到松雪身边,眼眸亮晶晶的,“松雪阿姊,我弹的还可以吗?”
松雪道:“尚可。”
阿烛就扭捏道:“那我傍晚可不可以跟着奚二郎君学习骑射呀?”
松雪:“?”
奚澜到底是说了什么,怎么忽然之间,阿烛就提出这样的要求?
松雪笑了一下,柔声道:“阿烛如今的臂力,怕是还不足以拉弓。怎么忽然这么着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