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车在宋家后门停下。
两人对视一眼,奚澜当机立断,语速极快道:“我还有事,出去一趟,你自己回去吧。”
刚有动作,还未来得及跳下车,就被阿烛扑了过来,死死抱住手臂不松开,就差手脚并用,压着他半边身子,两人齐齐倒在软垫上。
阿烛道:“你不许走!一起出去的,凭什么留下我一个人挨骂!”
“我真的有事!”
“天塌下来也不行!”
奚澜想逃,逃不了,企图和她讲道理:“阿烛,你先起来,我真的有事,我忽然想起来……”
“不听不听!”阿烛生怕他跑了,阿姐生气起来是很可怕的,呜呜道,“你不许走不许走不许走。”
要是换了之前,阿烛破天荒这么黏人,奚澜还要受宠若惊,美的开花。
但现在——
奚澜也怕啊!不过他不是怕裴明时。他们偷偷摸摸出去,虽然是办正事吧,但裴明时不喜欢他,大兄肯定会站在裴明时那边。
这样一想更心酸了,“你先放开我。”
阿烛想了想,抱住手臂的动作变成揪着他的衣角,可怜巴巴地看着他。
“我一个人害怕。”
“你怕什么?”他悲从中来,“裴明时和大兄都偏心你,我们一起回去,你指不定没事,我可就难说了!”
阿烛一直都很乖,循规蹈矩,就没有不听家人的话过。
阿烛哼哼唧唧,可她这次没有听阿姐的话,自己溜出去就算了,还带了奚澜。
“反正不行。”她罕见的霸道,一副“你要是走了我就不跟你好了”的表情。
她以为她很凶很霸道,实际上落在别人眼里,就跟小奶猫睁大眼睛,喵喵叫唤不听就想吃饭的撒娇一样。
奚澜也不想动摇,可她非拉着他不放。
又怪可怜的瞅着他。
奚澜投降道:“好罢好罢,我们一起回去。”
阿烛看他一会儿,还很不放心的样子,“那你不许半路跑掉哦。”
“我是那样的人吗?”
阿烛放开他,道:“你跑掉的话,我接下来三天都不要和你说话了。”
奚澜:“……”
他长这么大,就没有受人威胁过。
他像是会乖乖受威胁的人吗?
奚澜深吸一口气,不着痕迹地瞥了眼耳背的车夫,他特意选的人,而后干脆利落地跳下牛车,在阿烛直勾勾的目光下,伸出手。
“下来吧。”
……就这一次!
……他以后再也不会心软了!
柔软的手紧紧握住他手指,奚澜脑子空了一瞬,刚暗下决心立马就抛到了九霄云外,不忘叮嘱道:“小心点下来,别摔了。”
阿烛稳稳落地。
两个人做贼心虚,还想悄悄回去,最好趁人不注意,但是上天往往事与愿违。
走到一半,才到宋老太爷的院子,阿烛赶忙就要抄近路先回宋枝枝那边,心惊胆战、瑟瑟发抖,她决定了,要是真的被抓到,她就说是自己一个人出去的!还是不带上奚澜好了……
就在此时,小童走出来,手里还拿着两块饼子,边啃边溜达,少煦师兄和公主在里面陪老先生,他闲着没事做,就喜欢到处走。
“诶?秦娘子,奚二郎君?”小童没想到会看见他们。
阿烛来不及阻止,更来不及跑,就听见小童惊喜无比地冲他们招手,声音很大。
“你们是不是来找公主他们的?快来啊!他们刚到不久!”
阿烛:“……”
奚澜:“……”
心里齐齐冒出一个想法:吃都堵不住你的嘴!
阿烛还想趁着阿姐没出来,先溜……啊不是。
“去哪儿?”
清越嗓音波澜不惊,裴明时走出来,面无表情道:“阿烛,想溜哪儿去?”
阿烛默默把脚缩回来,从奚澜身后探出脑袋,眨了下眼睛,露出不好意思的笑容。
“阿姐,我就是想去换身衣裳。”
裴明时挑了挑眉,一副“你看我信不信”的表情。
宋豫也出来了,奚照跟随身侧,给奚澜一个“自求多福”的眼神。
奚澜:“……”
果然啊。
“杵着做什么?偷摸着出去玩了?”宋豫抚须,一开口仙风道骨荡然无存,甚至还有点幸灾乐祸,“哟,要挨骂了。”
裴明时站在檐柱旁,居高临下,言简意赅:“去哪儿了?”
阿烛立马离奚澜一丈远,撇清干系:“我自己一个人去郡主府,回来路上碰见的奚二郎君。没有一起哦。”
与此同时,“是我要带阿烛去郡主府,她开始不同意的,是我强行做主。跟她没关系。”
几乎异口同声。
说完,阿烛和奚澜面面相觑,脑子空了一下。
嗯?她/他说什么来着?
“……”
“……”
宋豫憋着笑,很没风度地煽风点火,“三娘啊,你看他们,出去玩也不提前串好口供。露馅了吧。”
奚照低头笑,被裴明时狠狠瞪了一眼。
小童似乎知道自己闯祸了,不敢看奚澜他们,默默躲到宋豫身后,试图挽救一下自己的过错。
“他们都没有推卸责任,反而自己一个人承担。太厉害啦!”
宋豫慢悠悠道:“这叫情比金坚……相互包庇!不可取、不可取。”
被迫改口,宋豫抚须的动作都慢了一拍。
三娘怎么连老人家都要迁怒。
他一个老头,又做错了什么?
裴明时道:“阿烛,过来。”
阿烛耷拉着脑袋,主动承认错误:“我错了。是我非要让奚二郎君陪我去。”
“不是。”奚澜皱眉道,她不是怕吗?好端端的改什么口,全推在他头上不就好了。反正裴明时一直都不喜欢他,他也一样,印象再差点也没什么要紧。
“是我想去逼问安成郡主事情,所以与阿烛一起。不是她强迫我,没有人能强迫我。”
说这话时,奚澜毫不畏惧与裴明时对视。
果不其然,看见她眼底有怒火一晃而过。
裴明时将矛头对准奚照,“笑什么?你还有脸笑?”
奚照:“……”
“关我大兄什么事?”奚澜不乐意了,“你能不能讲点道理。”
阿烛其实也觉得阿姐在迁怒少煦哥哥,但往往这个时候开口,肯定没有好下场。所以她选择不吭声,但没想到奚澜又冒头。
生怕自己不挨打一样!
哎。
阿烛趁人不注意,悄悄扯了一下奚澜的袖子。
阿姐阿兄生气的时候,千万千万不要顶嘴。
他怎么连这点都不知道啊。
“我不讲道理?”裴明时果然很生气,冷笑一声,还没说完,奚照自然而然接下去,“我的错、我的错。”
弟不教,兄之过。
一定是小时候揍太少了。
奚照盯着弟弟,幽幽叹了口气。
奚澜被看得毛骨悚然。
“阿姐,我们出去真的有认真办事。”阿烛小步小步蹭到了裴明时身边,露出乖巧的笑容,“阿姐,你不要生气了,好不好呀?”
宋豫火上浇油:“下次还敢不敢偷摸着出去?就你们两个人,小心被土匪抢走。”
奚澜极其不雅地翻了个白眼。
阿烛不相信,盛京好歹也是国都,天子脚下,也会有土匪吗?
小童虽然觉得老先生蔫坏蔫坏,但也怕他们出事,小声道:“会有土匪乔装打扮,掳走富贵人家的孩子。”
尤其是落单的。
落单往往代表着不受宠。但为了家族颜面,他们不会选择撕破脸,大不了就是给点赎金,只是人回来是死是活,又有什么关系?
阿烛惊呆了,害怕地吃手手。
“这么可怕!那我以后不要一个人出去了。”
成功吓到一个。
宋豫背着手,深藏功与名。
裴明时在心里叹了口气,看了奚照一眼,意思很明显——
谁家孩子谁管。
奚照颔首微笑,表示明白。
反正也不是第一次给弟弟收拾烂摊子,这个猪头能不能长点人该长的脑子,跟阿烛一样死不认账不就好了吗?前不久刚夸他有长进,真是白夸了!
得亏奚澜不知道兄长的内心。
阿烛亦步亦趋跟着裴明时进去,还不忘冲奚澜挥挥手,大家都自求多福吧。
奚澜:“……”
小童忍不住瞅了瞅宋豫,“老先生……您有没有觉得?”
宋豫微笑道:“不想听,住嘴。”
小童嘟囔道:“真的好像搅屎棍啊。”
宋豫笑容一僵,狠狠戳他脑门,“粗俗不堪!”都让他住嘴了!还要说!
“阿姐阿姐!”阿烛抱着裴明时的腰,黏人得很,“阿姐还在生气吗?”
“我不是说了,让你带其他人去?”
“可是奚二郎君刚好也有事。”阿烛道,她觉得她可能有那么一点点喜欢奚澜了,她会时常想和他在一处,但这种情感又和对阿姐的眷恋不一样。
阿烛怕裴明时还是很不喜欢奚澜,就帮他说了几句:“阿姐,奚二郎君其实很善良,还很贴心!”
裴明时铁面无情,看她的眼神有点无奈,更多的还是怜惜。
“男人没一个好东西。”她语重心长道,“记住了吗?”
无差别攻击,门外几人陷入沉默。
奚照:“……”他要把弟弟扔掉。
奚澜:“……”裴明时果然对男人有偏见!
宋豫:“……”假装自己不是男人。
小童:“……”可他还是个孩子啊!
阿烛眨了眨眼,唔,好像也有道理。
轻而易举就被说服了。
这件事本就不是什么大事,裴明时轻拿轻放就过去了。
但还是再三叮嘱阿烛不许和奚澜太亲近。
生怕阿烛被拐跑。
另一边,奚照告诫弟弟,下次想要讨好心上人,就聪明一些,实在不行,被抓到了就及时与他撇清干系。
奚澜撇了撇嘴,“大兄这么怕她做什么?”
奚照怜悯地看着这个不够聪明的弟弟,也不打算点醒他,“反正你记住,下次做这种事,提前与我断绝关系。”
奚澜:“……”
奚照煮了壶茶,现在已经凉的差不多。
他也不介意,抿了一口,不着痕迹地问起今日安成郡主说了些什么。
得知安成郡主死的很快,奚照微不可查松了松眉。
“安成郡主罪有应得,让阿烛不必介怀。”他听出了奚澜话中深藏的担忧,道,“叫你平日好好学说话,真到了关键时刻,连安慰人都憋不出两句,”
奚澜一语不发,任由兄长念叨。
奚照说了小半个时辰,尚且意犹未尽。
看着不给面子,左耳进右耳出的弟弟,奚照再一次感慨还是妹妹贴心。不怪裴明时把阿烛看得紧,这个猪头若不是他的弟弟,还敢惦记阿烛,他早就将他腿打断。
“大兄,你说完了吧?”
“说完了。”奚照道,“老规矩,回去抄书十遍,去吧。”
“……什么时候的规矩?”奚澜不可思议。
奚照瞥他一眼,去找戒尺,“那自己受罚也行。”
挨打和罚抄。
奚澜果断选择后者,“我喜欢抄书!”
奚照哼了一声,看着弟弟离开。
还未来得及吐出一口气。
“大兄。”奚澜去而复返,眉眼间藏着沉郁,问道:“阿娘的死,真的和安成郡主没有任何关系吗?”
奚照肯定道:“没有。”
他是真的不希望奚澜过多在意母亲的事情,母亲都已经过世十五年。她在奚澜出生之后就死了,九江奚氏很快处理了有关于主母的遗物,所以奚澜的记忆里,对母亲只有一个浅薄的印象。
或许裴明时说的对,他不该永远将奚澜当成孩子看待。
但这么多年,奚澜亲近的人只有他。
他从牙牙学语,会爬会走,大部分时间都是跟在奚照身边。
明明自己也没有多大,却一直将弟弟保护的很好。
奚照轻声道:“少池,你不相信大兄?”
奚澜很快道:“没有。”
他最信任的人就是兄长。
这个世上,只有兄长是绝不会害他。
“可安成郡主亲口承认,她害死阿娘。”奚澜困惑的地方就在这,“为什么她会这样认为?”
安成郡主会这样认为的前提,一定是她做了什么。
可九江奚氏上下知道内情的人闭口不提,包括兄长。
“大兄……”奚澜的脸上罕见出现迷茫和不安,不敢去猜,“是因为我对吗?与我有关。”
他看着兄长,问:“阿娘是不是不想生下我,她不喜欢我?”
阿耶的漠视,族老的打压,和外翁一家的愧疚。
奚澜觉得自己已经接近了真相。
“不是!”
却被奚照矢口否认。
他道:“那是阿娘的心事,她自己的选择,我不能说,但我知道,与你无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