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姐,你说安成郡主会后悔吗?”
回去的路上,阿烛被搂着靠在裴明时的怀里,就像是小时候一样,阿姐总能给她十足的安全感。
就是她现在长大了,还赖在阿姐身边,总觉得有点不好意思。
裴明时捏着她的小手,想把她养的再胖一些,白白嫩嫩的才可爱,心里这样想着,不忘回答道:“不会。”
安成郡主那么自我自私的人,是绝不可能后悔的。
就是后悔,也不会是因为愧疚。
“那陛下会怎么处置她呢?”阿烛问。其实比起安成郡主,她更不喜欢这个皇帝。
也或许是因为安成郡主即将得到应有的报应,而真正的罪魁祸首还能居于高位、沉迷享乐,让阿烛越发耿耿于怀。
那样小肚鸡肠、自私自利的人,也配做皇帝吗?
裴明时忍不住揉她气鼓鼓的脸蛋,跟哄小孩儿一样哄道:“乖乖不生气,生气伤身体。”
“安成郡主原先就因为有损皇室颜面而遭到了陛下的厌恶,如今又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亲口承认杀害了前夫,陛下自然不会放过她。”裴明时淡淡道,“不出所料的话,他会以薛如意来威胁安成郡主自尽,死之前再写一封认罪书,担下所有罪名。”
这样,他们上头这位陛下岌岌可危的名声就能保住了。
阿烛撇了撇嘴,不大高兴的样子,“他根本就不是一个称职的皇帝。”
“是啊。他年轻的时候就心狠手辣,残杀兄弟,如今年纪大了,就开始相信因果报应,不是求仙问道,便是信佛念经。”裴明时说着都觉得有些好笑。
阿烛道:“好吧……那我过两日去一趟郡主府。最好在安成郡主死前,让她知道如意县主都做了什么。”
安成郡主最看重的除了面子,就是薛桓父女俩。
可是如今她颜面无存、身败名裂,薛桓又背叛她,恨不得置她于死地。可谓遍体鳞伤。
安成郡主就只剩下薛如意这一个宝贝女儿了。
阿烛像模像样地感叹道:“今日瞧安成郡主那摇摇欲坠的模样,也不知道还能不能禁受得住打击呀。要是被如意县主活活气死了可怎么办?”
“那未免也太便宜她了。”裴明时道。
即便去了一趟永安郡姜家,见识到了秦烛从前的生活环境,她也无法想象她这些年究竟是怎么过来的。
十四年。
整整十四年。
她若是姜惟,就是变成恶鬼,也断然不会放过安成郡主。
阿烛摇了摇裴明时的手,“阿姐阿姐,我可以不可以让奚二郎君陪我一起去?我一个人有点害怕。我怕如意县主知道真相后打我。”
嗯?
裴明时微微凝眸,道:“可以让松雪陪你。她会一些防身术,保护你绰绰有余。”
“松雪阿姊很忙的!”阿烛眨了眨眼,“我最近也没什么时候需要麻烦她,她就先回别院处理一些事情。”
裴明时不松口:“阿姐身边还有其他人,再不行,我陪你去。”
阿烛弱弱道:“……我都这么大了,不用阿姐陪着。”
裴明时捏了捏她的耳朵,软软的,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被人哄骗了去。
“你还怕薛如意打你?那你这些日子跟着阿颜都学了些什么?还说要跟在我身边,让我怎么放心?”
一句接一句,带着压迫感。
阿烛抱住阿姐,道:“我困了,阿姐,我要睡觉!”
裴明时哼了一声,搂着她,眼底不自觉倾泻笑意。
“睡吧。”
阿烛假寐了一会儿,等回到宋家,下意识想去找奚澜。感受到身后的目光,立马换了方向,乖乖道:“阿姐,我回去勤学苦练,假以时日,左一拳母大虫,右一拳狼首领,一定不会给阿姐丢脸!”
裴明时被她气笑,“你这都是跟谁学的?油腔滑调,肯定是奚少煦把你带坏了!”
“没有没有!”
阿烛跑得很快。
等安成郡主的事情解决完,她就准备搬出宋家,如果能拿到安成郡主的遗产,她就去买个小宅子,拿不到,她就住到青龙山的别院里,无拘无束,自由又快活,还能时不时过来找七娘玩。
宋枝枝今日难得没有去庄子上。
落了雨之后的庭院积水洼洼,满地都是昨夜被暴雨打落的树叶,仆婢们还没收拾干净。
窗牖大敞,微风徐徐,混着青草泥土气息,拂在面上,清凉又舒服。
是多少人求也求不来的安逸日子。
宋枝枝坐在窗牖旁,翻阅着从宋豫那里借来的农书,她最近在和庄子上的佃户一起想办法,多种一些粮食。
她看得认真又入迷,完全没有注意到阿烛的到来。
等闻到了水引的香味,肚子咕咕叫起来,方才大梦初醒一般,“啊”了一声,瞧见阿烛。
“怎么也不出声呀?”
阿烛看着宋枝枝,这些日子以来她来回奔波,有时候还住在庄子上,难免被烈日晒伤,原先白皙的面容都暗淡无光,唯独一双眼睛,像被溪水浸透一般清澈明亮。
“你在忙呀,左右我也没什么事。”阿烛道,“七娘,我们什么时候去庄子上玩儿呀?叫上戚阿纤,省得她老抱怨你是不是把她给忘了。”
宋枝枝对没有赴约戚家的宴会而有些抱歉。那日刚好救下一个即将临盆的妇人,她虽然年纪小,但庄子上的人都很信服她,那晚难产,其他人都有些害怕,倒是宋枝枝,不顾血腥浓重,握住妇人的手,请她再坚持坚持,好好活下去。
她觉得阿烛说的对,没有什么比活下去更重要。
生命顽强又脆弱,是世上最珍贵的东西。
经历了一天一夜,那个命运多舛的孩子终于降临人世。这是宋枝枝第一次亲眼见证一个生命的诞生。
那么可怜、脆弱、鲜活。
她甚至觉得不可思议。
直到现在,都记忆犹新。
“明日吧,明日我带你们去。”宋枝枝面露笑容,很难想象就在几个月前,她是那样怯懦、自卑、无时无刻不在怀疑自己。
宋枝枝跟阿烛比划那个孩子的大小,真的就一点儿大,“我还在想要不要养几头羊起来,这样孩子能喝到新鲜羊奶。”
“可是羊要吃草。”阿烛道。庄子虽然很大,但也不是什么都能做的。
宋枝枝也觉得自己想一出是一出,“还是先弄粮食吧。”
她给戚真儿写了帖子,请她明日一同去庄子上做客。
希望戚真儿不要被吓到。
做完这一切,她想起来今日发生的事情,关于安成郡主,外头已经传的沸沸扬扬。
宋枝枝笑道:“对了,阿烛。还未祝你即将大仇得报。”
阿烛将水引推至她面前,笑眯眯道:“大忙人,知道啦。快吃快吃,别饿坏了肚子。”
宋枝枝已经找到了自己要走的路,要做的事。
阿烛呢?
等替秦烛报了仇,她下一步又该做什么?
如果没有找到阿姐,她或许会寻一个大儒拜师,远离人世间的纷争,可时下局势,又有哪里是净土?
阿烛不知道。
她只知道她现在有阿姐,她要为阿姐分担,她要追随她一直以来的背影。
一往无前、永不后退。
裴明时给阿烛安排了许多事情,看上去毫无厘头,实际上深谋远虑。
她需要阿烛变得优秀,所以一点一点挖掘并栽培她所擅长的领域。
但所有的长处,都比不过阿烛本身。
那个熠熠生辉、明亮而温暖的灵魂。
阿烛以为,自己可以成为谋士。就跟少煦哥哥在阿姐身边的用处一样,出谋划策、排忧解难。一听就感觉很厉害的样子!
但看裴明时的用意,好像和她想象的不一样。
阿烛看着宋枝枝用食之后,又投入进去,她要把明日的事情安排的妥妥当当,务必让大家都玩的高兴自在,心满意足。
阿烛悄悄退了出去。
她有点想去找奚澜,又觉得不大好,也怕被裴明时发现,阿姐好像还是不大喜欢奚二郎君的样子。
不过这也不是阿姐的错。
都是奚二郎君之前太不懂事了。
·
郡主府。
安成郡主御前失仪,在陛下面前呕血不止,没多久就就被送了出来。
倒是没听说薛桓是怎么个处置法。
钱妈妈哭的眼睛都肿了,额头上的伤口也没去处理,主要还是为了留给安成郡主看。
她一直守在安成郡主的病榻前,因为没有资格面见陛下,自然也不知道安成郡主在里头都发生了些什么事。
怎么会这样呢?
好端端的,怎么会变成今日的情形?
钱妈妈想不明白,内心惶惶不得安宁。
一直等到天黑,安成郡主也没有醒过来。如果不是呼吸尚在,钱妈妈都以为她死了。
轻飘飘的脚步声,女婢停步在帘子外头,轻声问道:“钱妈妈,县主让奴来看看,郡主醒了没有。”
钱妈妈这会儿正烦躁着呢,哪里还会给她一个婢子好脸色瞧。不过想着若是安成郡主当真不行了,那日后郡主府岂不是都得听如意县主一个人的?
钱妈妈审时度势,话在嘴边转了一圈,客客气气道:“郡主还没醒。你回去告诉县主,若郡主醒了,老奴即刻便打发人去留珍阁。”
身形高挑的女婢笑着点头,不见唯唯诺诺,说了几句便退下了。
怎么还没死呢?
她心中不无惋惜。
老天无眼,这种人也配活着。
却没想到,女婢走后没多久,安成郡主就醒了过来。她在御前痛哭流涕,就差抱着陛下的腿请求,只可惜没有一点用。
没有用。
安成郡主张了张嘴,“啊、啊!”
眼神逐渐惊恐,她捂着脖子,怎么回事?她怎么说不了话了?
钱妈妈连忙道:“郡主别急,不要紧的。医官过来瞧过,说您只是一时伤了嗓子,用些药就会好。”
安成郡主又是痛哭,又是呕血,一番折腾,不仅嗓子折腾坏了,还险些没了命。
泪水止不住涌出,安成郡主心中忐忑不安,她不知道陛下会如何处置自己。她在宫门外,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提起了姜惟……她还亲口承认了姜惟的死是自己所为!
安成郡主的身体不住发抖,明明盖着衾被,却仿佛置身冰天雪地。
都是薛桓……都是他!!
安成郡主伸出手、抓住钱妈妈,眼泪滚下来,神情格外激动,她手指外头,“啊……啊,啊。”
发现实在说不出话,安成郡主在钱妈妈掌心写字,要她拿纸笔来。
钱妈妈哭着道:“郡主,您就别操心其他的了。您先好好养病吧。”
安成郡主被这蠢货气得一阵发晕。
她是要她去把如意身边的婢子都给抓起来!
薛桓对她如此无情,又给如意下毒,他还有什么事情做不出来!
安成郡主自己已经身败名裂,可她不能眼睁睁看着女儿继续被薛桓所害。
她的女儿,她的女儿还这样年轻。她什么都不懂。
安成郡主的眼泪仿佛要在今夜流尽。
她终于开始悔恨,悔恨自己为什么会对薛桓如此信任,为什么要爱上那样一个薄情寡义的男人!
她还悔恨,悔恨不该如此骄纵女儿,将她养的少不更事,倘若自己不在了,如意该怎么办?她怎么能撑得起整个家?
薛桓若是不会放过她怎么办?
他恨她!所以也绝不会放过他们的女儿!
就跟她厌恶姜惟一样,她恨不得秦烛从来没有来到这个世上!
安成郡主发出痛苦的呜咽声。
报应。
她边哭边笑。
这都是报应!
当初她是怎么对待姜惟和秦烛,如今,薛桓便是怎么对待她们母女。
钱妈妈没想到安成郡主醒来之后变成这样,就好像疯了一样。
难不成……是被薛桓刺激疯了?
钱妈妈也跟着哭起来,“郡主,郡主您要撑住啊。”
安成郡主若是走到了头,那她也没什么活路了。
除非……投靠如意县主。
钱妈妈哭的真心实意,心里却想着如何讨得如意县主的欢心。
如意县主可比安成郡主难伺候的多。
哎呀,她的命怎么就这么苦啊!
这一夜凄凄哀哀过去,安成郡主压根就没有入睡。
她了解陛下。
没有第一时间发作,恐怕还是看在太后娘娘的面子上。
果不其然,翌日宫里就派了人来传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