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论起安成郡主心中最厌恶的人,就是姜惟也得排温九娘后头。
她没想到温九娘今日会跟着阿烛一起过来。毕竟在她看来,阿烛不过只是一颗逃脱掌控,但只要花些精力还是可以拿捏的棋子。
谁知道温九娘横插一脚,又要与她作对!
温九娘抿着嘴笑,柔柔道:“哎呀,妾身就是改不了爱说实话的毛病,郡主心胸宽广,想必一定不会为难妾身的。只是好些年都未曾相见,郡主怎么老了这么多?”
惋惜的话语跟刀子似的扎在安成郡主身上。
“郡主这些年真是太操心了,看把自己劳累成什么样。明明今年都还没有三十五吧?怎么瞧着跟钱妈妈相差无几?妾身见了都要替二兄心疼一会儿。”
“你住口!”
安成郡主多年来的虚伪假面在温九娘面前不堪一击。
她呼吸加重,死死盯着温九娘,咬牙切齿道:“我是比不得九娘,过门十几载,至今都未有身孕。没有养过孩子,自然不知道为娘的有多劳心费神。”
“妾身可不想要如意县主这样糟心的孩子。”温九娘掩唇一笑,脸上没有半点被戳中伤疤的不快。
温九娘揽过阿烛的肩膀,道:“也难怪郡主如此苍老,费心娇养的女儿尚且不如秦娘子,可不是要郁结于心?妾身都替郡主伤心,好端端生了怪病,眼看着下半辈子没指望,还不肯安分守己,非要姊妹相残,哎——!”
安成郡主怒极,才扬起手,还没做什么,温九娘就面色一白,整个人晕倒阿烛身上。
外头乌泱泱二十多人,赶忙冲进来护主。
温九娘悠悠转醒,掩面啜泣:“妾身就不该说实话,忠言逆耳,郡主不爱听也是难免的。只是好歹妯娌一场,妾身今日登门,也是想来拜访郡主与二兄,郡主有什么火气,都往妾身头上出罢,别为难秦娘子。”
“她好歹也是不度阿兄唯一的骨血……”
哽咽声,声声心碎。
阿烛恍惚一瞬:她的肩头,不会要湿了吧。
安成郡主怒道:“你休要信口胡说!挑拨我们母女之间的情分!”
安成郡主和秦烛之间还有什么情分吗?
阿烛皱眉道:“阿娘莫要为难薛夫人,她这样柔弱,再哭晕过去就不好了。”
温九娘的仆婢跟着你一言我一语,看似恭敬实则嚣张。
“安成郡主年长我们九娘好些,怎好与她计较?”
“我们九娘向来是心直口快之人,也是为着郡主好,郡主莫要误会了。”
“九娘前来拜访,本是一片好心,郡主不领情便罢,等见过二郎,我们就走,绝不叨扰。”
提到薛桓,安成郡主望向温九娘的眼神更似刀子,恨不得将她活活捅死才好!
都已经嫁给薛三郎,还不肯安分守己!
母鸡尚能生蛋,她能做什么?!
多年无所出,霸着夫君不叫纳妾也就罢了,还来惦记她的桓郎!
真是水性杨花的贱人!
温九娘在身边人的劝慰下方才止住泪水。
她噙着泪,娇弱地看着安成郡主,幽幽道:“听说二兄此次回来,还替秦娘子寻回了不度阿兄的遗物,二兄当真是有心了。难得回来,还要为女儿收拾烂摊子。妾身当真是心疼郡主与二兄。”
安成郡主气的心口泛疼,险些喘不过气来,又不能对温九娘做什么,只得恨恨盯着她,道:“桓郎此刻不在府中,九娘还是先回去的好。”
温九娘自然不会扔下阿烛一个人。
她还没看够安成郡主恼怒的样子呢。
阿烛听说薛桓不在郡主府,眉眼微动,看了安成郡主好一会儿,像是挣扎过后的松动,问道:“阿娘说的都是真的吗?县主当真已经悔过?还是阿娘在哄骗我?”
“自然是真的。”安成郡主抓住了阿烛的手,紧紧道:“如意知道你今日回来,特意让人好好给你收拾了一个最好的院子出来,她从前不懂事,阿烛就原谅她吧。”
“既然如此……自然是要原谅的。”
听到阿烛这样说,安成郡主心里松了口气。
还好,她就知道,秦烛这种乡下长大的人,眼皮子浅得很,和狗一样,给块骨头就会冲你摇尾巴。
谁料阿烛话锋一转,道:“我要见见县主。”
安成郡主脸上的笑容僵住,努力放柔声音,道:“你见她做什么?她尚在病中,莫叫病气传到你身上。阿娘先前做的不对,现在只想好好弥补疼爱你。”
怕阿烛觉得她冷血,又忙补充道:“这也是如意的意思。”
阿烛道:“既然如此,我更要去看看如意县主了。”
她看向安成郡主,抽出自己的手,道:“阿娘不是常说,我与县主乃至亲家人,如今她既然已经知道悔过,那我自然要去看望她。否则,我又怎么知道她是不是还对我心存怨怼不满?”
安成郡主道:“阿烛……”
温九娘火上浇油,道:“怕是如意县主不想见到你,秦娘子还是识趣些好,别为难郡主了。”
“你给我滚出去!”安成郡主恨不得用刀子把她脸刮烂,“你算什么东西?我们母女之间的事情,由得你指手画脚!”
“阿娘是不愿意吗?”阿烛忽然变了脸,冷冷道。
她的眼神不再温顺,而是充满怀疑。
安成郡主又挤出笑容,“自然不是。我这就让人带你去见如意。”
钱妈妈见势不妙,连忙先一步去留珍阁知会如意县主。
好不容易把人骗回来,可不能再错过这次机会!
孰轻孰重,如意县主应该明白。
比起对秦烛的厌恶,那自然是自己的命更为重要。更何况,如意县主已经受够了这暗无天日的日子!
就算心里一千个一万个不乐意,她也会装出友善的样子。
只要她的病好了……阿娘就会帮她嫁给奚二郎君。
温九娘拨了五六个人叫他们跟上阿烛,自己则拦住了安成郡主的脚步。
“多年未见,妾身还有些话想要和郡主说。郡主怎么不看妾身?可是还未原谅妾身?”
秦烛一走,安成郡主自然连装都不愿意再装。
她恶狠狠甩开温九娘的手,“我们之间没什么好说的!”
温九娘笑着点头,“那是自然,我可瞧不上你这披了蛇皮的毒妇。”
“贱人!你敢在我府上猖狂?!”
温九娘一把攥紧安成郡主高高扬起的手,笑意不达眼底,吐出与柔弱面庞完全不符的字眼:“贱妇,你还把自己当作个人物了?称你一声郡主,给你几分脸面,也是看在不度阿兄的情分上,就你这样的贱骨头,难怪二兄宁愿在外漂泊,也不肯回家多看一眼。”
温九娘抬了抬眼皮子,温柔道:“你大可喊人,不怕妾身将你做的事情都捅出来,你就喊。”
安成郡主气得浑身发抖,正堂里伺候的仆婢已经全被温九娘的人制住,一个个跪在地上动弹不得。
和安成郡主一样,被温九娘钳制着手腕,毫无反抗余地。
“不要脸的下作东西。”温九娘冷冷道,“害了不度阿兄的性命,转头又来嫁给二兄,就连你的宝贝女儿,也是下药得来了。我若是你,可没脸活在这世上。”
“你有什么资格说我!你这个水性杨花的贱妇!”安成郡主勃然大怒。被戳到痛处,恨不得手撕了温九娘。
安成郡主永远不会忘记,她费尽心机、牺牲一切嫁得如意郎君,在新婚之夜弃她离去。
她原以为,他只是一时有气,等日后便会回转心意。
她原以为,他还会如从前一般待她温柔体贴。
她原以为,他从始至终爱的只有她一人。
安成郡主的眼中满是恨意,她恨不得啖其肉饮其血!
那个暗香浮动的夜晚,她抛弃所有尊严,跪坐夫君身前,替他宽衣解带,小意服侍。她求他原谅,为此她可以付出所有。
在此之前,安成郡主永远也想不到自己有朝一日会沦落到靠用手段来与心上人同房。
她都已经那样了!
为什么、为什么还要那么对她。
她的如意郎君,她自幼便喜欢的人,竟然在神志恍惚的时候,喊了温九娘的小名!
安成郡主猛然推开温九娘。
后者愣了一下,后退两步,紧接着弱不禁风地跌倒在地。眼泪瞬间滚了下来。
“我要告诉阿兄呜呜呜,你这个恶贯满盈的毒妇,你想杀我!”
*
熟悉而刺鼻的药味。
阿烛掩鼻,还要往里走,钱妈妈拦住,道:“秦娘子就站在屏风后头说吧,仔细过了病气。”
隔着屏风,阿烛都能感受到那怨气冲天的目光。
如意县主已经很控制了。
可她忍不住!
她恨秦烛!凭什么得怪病的不是她?!
阿烛撇开钱妈妈的手,道:“出去。”
钱妈妈愣了一下。
阿烛道:“把蜡烛给我,你出去。听不懂人话吗?”
“秦娘子什么意思……”
“我想与县主独处说几句话罢了,钱妈妈什么意思?我是主子你是主子?这么些年吃的饭净长反骨了不成?!”她冷冷道,昏暗房间里,什么都看不清楚,唯独一双丹凤眼灼灼逼人!
“不中用的东西,就该让阿娘打死。养条狗都比人听话。”
钱妈妈终于知道害怕了。
只是怕的不是阿烛,而是安成郡主。
安成郡主正是想方设法笼络阿烛,倘若她在这个时候提出要钱妈妈的命,安成郡主一定会同意的!
一个老妇罢了,岂能和她掌上明珠的性命相提并论?
钱妈妈喏喏退下,但也不敢离开,只守在门外,若有动静,也好冲进去。
钱妈妈以为阿烛是要羞辱如意县主,只能在心里盼着如意县主忍一忍。
等秦烛心甘情愿付出心头血给如意县主治了病,到时一定将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贱人抽筋剥皮!扔去乱葬岗喂豺狼!
如意县主、如意县主也很慌。
她甚至躲到了纱幔后面,整个人蜷缩起来,生怕阿烛忽然冲进来把她拖到地上活活掐死。
阿烛:“……”
很想笑,也直接笑出声了。
阿烛想起第一次来如意县主的闺房,她那个时候多嚣张啊,每个字眼都充斥恶意,隔着纱幔怕是都在想秦烛怎么没死啊?
死啦。
死得不能再死了。
阿烛举着蜡烛,一步一步走近床榻。
听到越来越近的脚步声,如意县主尖叫一声:“你不要过来!你不要过来!”
怕死是一回事,如意县主更不想自己这副鬼样子被阿烛看见。
生不如死也不过如此。
如意县主缩在角落,眼眶蓄满泪水,咬着手背,难以自控地发出呜咽。
阿烛很听话地止住脚步。
她将蜡烛放在一旁的桌案上,屋里头空荡荡,什么金银玉器都已经被撤下去。
倒不是失宠,只是安成郡主怕她自残。
阿烛环顾四周,噫了一声,“怎么连杯水都没有?”
如意县主的呜咽停了一下。
阿烛笑道:“看来阿娘对你也不过如此。”
如意县主狠狠咬着手背,尝到血味儿才找回几分理智。
她告诉自己,秦烛是想挑拨离间,阿娘最爱的是她!只有她!
对秦烛只是利用罢了!
阿烛才不是来挑拨离间的呢。
她开门见山:“你不是得了病吗?是不是需要我心甘情愿付出才有用?要我的血?还是剜肉?”
如意县主愣住,好半天纱幔后头传出一个犹豫的声音:“你真的肯帮我?”
“当然了。”阿烛笑了笑,忽然放柔声音,道,“如意,你是我妹妹啊。如果不是阿娘忽然将我从乡下接回来,你怎么会对我敌意深重?对吗?”
倘若安成郡主在场,她一定会发现阿烛的语气和她如出一辙!甚至连话都十分相似!
如意县主恍惚一瞬,她已经好久好久,没有感受到这种温柔善意了。
阿耶对她冷淡,阿娘也没精力管她,留珍阁的仆婢被遣散的只剩两三个人。
如意县主每每想到从前,她还未得病,那个时候她是多么潇洒快活!肆意妄为!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只能躲在暗无天日的房间。
就跟阴沟里的老鼠一样。
阿烛的声音轻轻软软的,听上去真诚又无害。
“如果不是阿娘故意瞒着我们,你怎么会失去理智、做出错事?她为什么不肯和我直说?若是一早坦白,我早就剜肉取血,给你治病。”阿烛微微一笑,加重语气道。
“那么你现在,依旧还是盛京明珠。说不定,都已经和奚二郎君定下亲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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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剧场
不在场还要被点名的奚二郎君:跟我有什么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