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郎君的喜欢无法掩饰,情意懵懂之时,便已不由自主做出许多蠢事,笨拙的惹人发笑。
可惜的是,媚眼抛给瞎子看。
小娘子一脸茫然,“啊?你喊我就是说这件事儿吗?”
“你不喜欢吗?”他眼神隐隐失落。
“也不是不喜欢。”阿烛还以为奚澜要说什么正事,没想到一开口就是猫。
她摸了摸额头,道:“那个猫很温顺、很可爱,又亲人。不管大家怎么摸、揉、抱,都不会反抗。”
顿了顿,阿烛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觉得自己有点矫情。
她想了想,最后道:“我喜欢只对我乖巧的那种。”
那样她会觉得自己是特别的、独一无二的。
奚澜似乎明白了,又似乎没有明白。
他又问了一遍:“那我给你找一只眼里只有你的小猫?”
“你为什么非要给我送猫?”阿烛一脸不解,看着奚澜,眼神逐渐警惕起来。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你是不是又在琢磨怎么给公主和少煦哥哥添乱?”
“……”
阿烛步步紧逼,“你怎么不说话了?是不是心虚?”
看着逐渐靠近的阿烛,奚澜呼吸乱了一瞬。
“没……有。”他道,忍不住心里发虚,底气不足。
阿烛半信半疑,又想起来裴明时的话,跟他道:“安成郡主的背后还有陛下,你先不要急,等公主做好万全准备,我们再动手。”
“你阿娘的死因查清楚了吗?我明日去一趟郡主府,顺便旁敲侧击一番。”阿烛叮嘱道,“你千万不要擅自行动奥。”
奚澜低低“嗯”了一声,看着她,“你一个人吗?”
阿烛道:“还有薛夫人。她不喜欢安成郡主,想看热闹。”
说到这,阿烛觉得剩下也没有什么了。
“那我先回去啦。”
“阿烛。”
“嗯?”阿烛回头,不解地看着他。
他心怀忐忑,眼中有仿徨,亦有希冀微光。
奚澜问:“我们是一路人吗?”
阿烛不假思索道:“是呀。”
奚澜小心翼翼道:“为什么?”
“因为你弃暗投明!知错就改!慧眼识珠!”阿烛眉眼一弯,理所应当的语气,“你是少煦哥哥的弟弟,当然是和我们一伙的。”
奚澜:“……哦。”
他想,那再观察观察好了。
看看裴明时是不是慧眼识珠中的那颗“珠”。
金乌隐退。
剩下最后一抹残阳余晖,也被檐角吞没。
看见衣袂翩翩,自外头回来的奚照,小童欣喜出声:“少煦师兄!”
小童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叽叽喳喳道:“少煦师兄,你不知道,今日奚二郎君过来,气势汹汹的样子,好吓人呢。我还以为他会把先生打一顿。”
里头宋豫道:“你就是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
奚照哑然失笑,拍拍小童的脑袋,“下去玩儿吧。”
他脱了足衣,踩在冰凉的木板上,走到里屋。
宋豫正一个人对弈。
“来了。”
“老师。”奚照跪坐一旁,自觉拾起白子,边陪着手谈,边道,“薛氏那边,已经同意了。”
宋豫道:“薛三郎做的主?”
奚照笑了笑,道:“是。得益于清河公主,薛时景与他长兄关系尤为亲厚,他们自幼相互扶持,薛氏半数家业都在薛三郎手中。他想明白局势之后,自然会劝说长兄。”
吧嗒一声,宋豫落子。
“薛二郎兴许要入仕了。”
奚照看着棋盘,略一思索,道:“老师的意思是,安成郡主会为了薛时允去求陛下开先例?”
“这有何不可?”
安成郡主为了心爱的男人和唯一的女儿,什么事都能做得出来。更何况,当今确确实实有把柄在她手中。
宋豫道:“薛二郎本事大的很,表面为大皇子做事,又替二皇子出谋划策,不声不响的,又收了四皇子做学生。有他们进言,少不了一个地方郡守。”
“当今疑心深重,放心让他去做郡守?”
“九州十八郡,总有能安置他又好让咱们这位陛下放心的地方。”
奚照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
“这样看来,除了凉州,便只有北州了。”
凉州士族少,北州更是一个没有,前者土匪盘踞,后者靠近边境,蛮夷年年侵扰。
秦烛的阿耶,便是死在北州附近。
安成郡主绝不会让薛桓去北州那样危险的地方。
宋豫哼笑一声,“还由得她挑挑拣拣。”
也不看看自己如今是个什么处境。
奚照输了一局,笑道:“谢老师赐教,照甘拜下风。”
宋豫想到奚澜那又臭又硬的脾气,和奚照相比,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他最后提点一回:“解铃还须系铃人。少煦,你不可能永远将奚二郎护得好好的。他是雄鹰,总有展翅的那一日。天生殊才,剑走偏锋。你说他偏激也好、孤傲也罢,归根结底,还是你阿耶做的孽。”
“当初既然不喜欢,又何必要娶。既已成亲,又有子嗣,却一贯自私,对骨肉不管不问。”宋豫摇头叹息,“奚二郎是靠着自己,才入了晏公的眼,他没什么野心,只想着与你齐头并进,不丢脸便是好的。”
可坏也坏在这。
在奚澜的心中,兄长是最重要的存在。而裴明时便是兄长身上最大的污点,如皎皎明月蒙上阴影,清晖不在,反落人话柄。
奚澜怎么能忍?
宋豫道:“找个日子,开诚布公,好好与他说一说。”
“兄弟阋于墙,外御其侮。你们的感情,自然是要比薛大郎他们还要亲厚许多。”
奚照是宋豫最满意的弟子,他自然不希望来日奚照夹在奚澜与三娘之间,备受煎熬。
“只要你别将他当孩子看待,就没什么事是说不明白的。”
“去吧。”老人摆了摆手,示意他离去。
月挂枝头,蝉鸣不休。
奚照回到客居偏院,见屋内还点着灯,脚步微微一顿,在门口道:“少池?我进来了。”
有礼貌,但不多。
奚照推门而入,里头静悄悄。
烛泪堆叠,火苗摇曳。
少年郎君伏案小憩。
奚照走过去,见他手臂下压着一张纸,上头密密麻麻写了许多字。
最显眼的一句就是:【阿烛是笨蛋。】
奚照:“……”
你是真的狗改不了吃屎啊。
奚少池。
奚照没吵醒他,退了出去,合上门,敲了敲,提醒道:“别在书案上睡,仔细流口水。”
奚澜猛一个惊醒,下意识捂嘴。
发现被骗了之后,又气又恼,冲外头道:“大兄!”
奚照已经走远。
奚澜低头看着竹纸,被手臂盖住的还有一个明丽冷清的画像。
寥寥几笔勾勒出模样。
是十六时候的阿烛。
梦里,她有时唤奚照“少煦哥哥”,有时又是“师兄”。宋豫收她为弟子,却将她扔给奚照。是以,“师徒情谊”并非空穴来风。
比起弟弟偏激性情下的心狠手辣,奚照更擅长攻心为上。阿烛跟在奚照身边,耳濡目染之下,自然学到的不是一星半点。
她是个尤为出色的学生。
甚至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至少,在与士族打交道的上面从来没让裴明时操过一点心。
奚澜问自己:他真的做错了吗?
撇开事实不谈,裴明时就没有错吗?她怎么好意思让兄长和阿烛给她当牛做马?
得亏奚澜没把这些心里话全写在纸上,否则奚照一定转头告诉阿烛。
让他又吃几天冷脸。
谁教他这么追心上人的?
嘴比铁还硬。
真是没救了。
*
辰时刚过,阿烛坐上宋家的马车。
一大清早就听见宋梧月和宋枝枝争执,为着那只被捡回来的猫,宋梧月大发雷霆,要她把猫扔出去。
宋枝枝自然不肯。
还不惜闹到宋夫人面前,把宋梧月气个半死。
阿烛想到宋枝枝抱着猫一字一句说话,就觉那场面好笑。
“今日你能把猫丢弃,来日亦能将我驱逐。”
“我与它,同生死。”
温九娘上了马车,见阿烛乐得不停,一脸稀奇道:“不得了,秦娘子这是着疯病了不成?让妾身瞧瞧,还有没有救。”
她伸手过来就要掐阿烛脸。
“薛夫人到底是有多爱我?”阿烛躲了过去,边遮脸边快速道:“爱之深、责之切,夫人不然弃薛郎君嫁我,等我继承安成郡主家产,我都赠予夫人做聘礼!”
温九娘:“……”
“青天白日,好大一张脸!”她惊叹不已,“这人还没死呢,就开始惦记上家产了,你比那想着吃绝户的薄情郎还要狠心啊。”
温九娘又抚脸,得意道:“我便知道,你打那日见第一眼,便被妾身美貌所俘获。”
阿烛还想看看温九娘是怎么气安成郡主的,奉承道:“夫人说的是,我对夫人一见倾心!夫人美貌,上天有,地下无!”
温九娘打断道:“这些我夫君早就说过,我都听腻了。换一些词儿。”
阿烛:“……”
好难伺候!!
谁爱喜欢谁喜欢,反正她不会再动心!
等到了郡主府,钱妈妈一早就等在外头,还想来一出下马威,杀杀阿烛的威风,叫她知道,这郡主府不是她想回来就回来的!
谁料阿烛先下了马车,又伸出手去扶里头的人。
帷幕尚未取下,但那如柳身段,柔弱中又暗藏骄矜的气质,钱妈妈就是再过二十年,也忘不了这个人!
心里顿时咯噔一下,面色慌张。
“她跑了诶。”阿烛和温九娘道。
温九娘挽唇一笑,娇娇柔柔的语气,不知道还以为在说什么婉转动听的话语。
“这老妇就是个蠢物,癞蛤蟆没长眼,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就想来拿捏人。妾身连她主子都不放在眼里,更别说她这看门狗似的玩意儿。”
阿烛哇了一声,“夫人做了什么?让她这样害怕您?”
温九娘咳了一声,弱柳扶风的姿态拿捏的死死的。
“妾身一个弱女子,能对那胳膊比妾身腰还粗的婆子做什么?顶多也就是扒了那一身皮,扔去后院牛棚,好好清醒清醒,狐假虎威可不是这样用的。”
阿烛不禁张大嘴巴。
“真、真扒光了啊。”
“留着呢。妾身又不是她主子那种恶妇,一件中衣罢了,还能贪了她的?可不得留身上,不然这会儿哪能见到?早就一头碰死咯。”
说着又咳了两声,提不起气的样子,小嘴叭叭不停,骂道:“也说不准,那面皮比黑熊皮还厚实,哪知羞耻?舍不得死,还要跟着她主子一同欺善怕恶呢。”
阿烛真心实意道:“夫人,你真厉害。”
边说着便往正院走,身后跟着二三十仆婢,浩浩荡荡的架势。
安成郡主站在抱厦中,冷冷地盯着她们二人。
温九娘柔柔道:“不请自来,郡主不会怪妾身吧?妾身也是与秦娘子一见如故,才恍然发现她竟是郡主与不度阿兄的孩子,哎呀,真是世事无常,缘分难料。”
帷幕一摘,病歪歪。
谁碰就倒。
温九娘以帕摁了摁眼角,雪白的面容满是感伤。
“仔细想来,不度阿兄离世也有十四载,不知可在天上庇佑你们母女二人?亦或者早早饮了孟婆汤前去投胎。想来定是放心不下郡主的。”
“信口胡说!”安成郡主面色青白交加,比起阿烛,她竟然更憎恶温九娘!
阿烛想,难怪她出门要带这么多人……
可见是知道自己有多招人恨啊。
想归想,阿烛跟着道:“阿耶在天之灵,若是知道阿娘如何待我,怕是还要借尸还魂,亲自前来问上一问。”
他到底哪里对不起安成郡主了?
安成郡主面色难看,她倒是没想到阿烛知道姜惟的死,只以为她是为着如意县主的病才与她反目成仇。
安成郡主想到她信中所说,尚有回旋余地,这几日焦虑烦躁的心绪终于有片刻喘息。
“阿烛,阿娘自知亏欠你甚多,可我们终归是母女,旁人再亲也越不过我们去。我疼如意是不错,可也绝不会将你抛弃。”
安成郡主柔柔地看着阿烛,道:“旁人能给你的,不过都是些虚的。你是阿娘的骨肉,阿娘日后所有的东西,都是留给你与如意的。你若是实在不愿救如意,阿娘也不会勉强,总归是还有其他办法。”
她忍着恶心继续道:“可你不能一直住在别人家啊。你阿耶在天之灵,如何肯安心?就是不为着你自己考虑,也要替宋五娘她们想想。你这样宿在宋家,她们难道就不要名声了吗?宋家人难道不会心存怨怼?”
阿烛似神情动摇一瞬。
可还是别过脸去:“阿娘真的不要我以血肉为引,去给县主治病?”
“如意自己都已经认命。”安成郡主苦笑道,“她自知错事累累,对你愧疚无比,还说若是不得救,便将她所有宝贝都留给你,只盼你原谅她……”
温九娘“呀”了一声,似笑非笑道:“郡主哄小孩儿呢。”
贱人!偏她生了张嘴!
安成郡主怒目而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