勤政殿。
书案上三足雕刻镂空重山样式的博山炉里正冒着丝丝缕缕的烟气,盘盘旋旋笼出各样的形状。
烟雾后面则是萧景泰阴晴不定的脸。
萧景泰自是知道陈洛初既然能主动来到他的面前说出这番话,就算没有十足的把握,也得有八成的证据在手。
萧景泰轻轻放下手里的墨笔和折子,手肘轻托了额头,掀起眼皮直直看向面前的陈洛初。
他墨黑的眼眸中如同蒙了一层薄薄的雾,神色略有复杂。
果然,陈洛初从身上拿出了一张折起来的纸。
她把那纸细细摊开,上面写满了人名官职与银钱数,相当一部分还有收受钱物的日期,整张单子一目了然,不可谓不详细。
这就是宏楼的办事效率。
陈洛初慢慢起身把手里的证据递到了书案后萧景泰的眼前。
她朗声道:“皇上,这是珍妃近段时间以来收受贿赂的官员名单,一些人想要去军中做官找了她的门路,她也收了银钱,算是卖官鬻爵。”
萧景泰眼眸扫过她白皙秀美的面庞,修长的手指把眼前的证据捏起来,大体一扫,随手放到了书案的一边。
良久,他指指那纸,淡淡开了口:“陈洛初,朕给你的银子都花到这里了?”
陈洛初微微一怔,眸子里闪过一丝坦然,如实点头道:“正是。”
萧景泰依旧淡然,“朕知道了,如若没有别的事就先下去吧。”
陈洛初把交上珍妃和她父亲赵启明罪证后的场景设想了一千遍,独独眼前这样的结果让她设想不到。
明晃晃的证据现前,皇帝竟然置之不理。
为什么??!!
要袒护他的珍妃表妹?
陈洛初眼眸里满满都是不解。
她从心底生出一种打在棉花上的无力感。
空气一下子凝滞,略显稀薄。
陈洛初耳下的珍珠吊坠无力轻晃着。
格外无着无落。
她几步走上前,嘭地一声跪在红木书案前面,生生冲乱了博山炉里那冉冉而升的香烟。
自己来之前的信心也如同这烟雾一般瞬间就散了。
萧景泰眉头紧紧地皱了起来,不发一言。
“皇上,这是珍妃和她的父亲在军中收受贿赂的证据,您为什么不好好看看,找人去查查?”
说这话的同时,陈洛初想到了自己的父亲,同样是受贿的罪名,最后却被审判的如此之重。
家破人亡。
说着说着她的眼圈就红了,音色喑哑,切切道“皇上,您如果不相信臣妾提供的这些证据,大可以让您的手下去查一下,皇上。。。”
她拿着书案上的那证据,眸子里满怀期待,重新放到了萧景泰的手上。
萧景泰薄唇紧抿,无比平静地看着她。
眸色沉沉,漆黑的瞳仁里暗冰浮动,千年不化一般。
他压着心底流动的情绪,手上捏了那证据,依旧静静道:“朕会处理的,你先回宫。”
陈洛初从他的眼眸中看到了一丝敷衍之色。
她不能走,今日事已至此,没有答复她是不会走的。
她抿着唇,生生压着胸腔里的那股不平之气。
跪在原地一动不动。
萧景泰终于有了些火气,压着腔调厉声道:“陈洛初,你胡闹!”
陈洛初心里微微一颤,面上却不为所动,依旧跪的笔直。
萧景泰看到她这个倔强的样子,眸子里略过一丝无奈,拿起一旁的折子,微微皱眉开始看着。
不再理她。
萧景泰拿起折子细细看着,豪笔重新蘸了墨,低了眼眸写了起来。
写完这一折,又重新拿了一折。
眼角瞥过跪的笔直的陈洛初。
突然,萧景泰把手里的重重地放在了书案上,墨笔也扔到了一边。
他站起身来,转过书案。
伸手把跪着的陈洛初一把拉了起来。
陈洛初慢慢站起来不解地看向他。
萧景泰弯了腰给她揉了揉膝盖,一改刚才的厉色,轻声道:“疼不疼?”
陈洛初摇摇头。
她不解地看向萧景泰。
这是要答应她的要求,严查珍妃了吗。
他轻轻地叹口气。
“屋里太闷了,跟朕出去走走。”
不等陈洛初答应,顺手领了她素手便向外走去。
走出门后,萧景泰对着德九平声道:“你不用跟着。”
“是。”
德九恭敬答着,垂手退至一边。
落月也低头着站在一边。
已是日暮时分,夕阳斜照,天边铺满了红霞,天边一行鸟儿冉冉高飞而来。
初春时节,空气里依旧有些薄寒。
萧景泰牵了陈洛初的略微发凉的素手慢慢走下悠长的台阶。
走进已经有早春气息的御花园。
路边盛开的报春花仿若春之使者一般随风摇摆。
穿过曲径通幽小道,两人径直来到了玄池。
池水里的浮冰已然化尽,无数的游鱼看到萧景泰的身影,慢慢向他的方向游来,自动聚拢成扇。
萧景泰伸手从旁边的太监手上拿了喂食的小盘,向他挥挥手。
小太监躬身退下去。
此时廊桥上只剩他们二人。
萧景泰从盘中随手抓了一把碎碎的鱼食,朝水面用力一撒,鱼食被撒出漂亮的弧形,洒洒落入水中,引来群鱼竞相争夺。
陈洛初眉头依旧不展,静静站在一边,直直地看着他。
萧景泰把鱼食拿到陈洛初眼前,轻声道:“抓一把喂喂鱼,等你下次来,它们就都认识你了。”
那语气像是平日里的聊天一般,完全忘记了刚才两人之间的争执。
陈洛初虽不愿,却也依言轻轻抓了一小把,随意地抛下了水面,然后又退回原先站立的地方,并不去看水下的鱼儿吃食。
萧景泰笑笑。
“洛初,来看它们吃食。”
“小时候朕和太子哥哥经常来这里喂鱼,这里是我们常来玩的地方。后来他不在了,只我自己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