朗月星空,春风沉醉,萧萧索索摇晃的细林叶发出“簌簌”轻声。
坐在御轿上,皇帝心情本就不畅,感受着小太监们上下颠簸得愈加厉害,更是心烦意乱。
他想起被布才人弄得臭气弥漫的宫殿,及他说要抱她回宫时,她威胁他要咬舌自尽的姿态,他只能说她真是不识好歹!
若不是念着布才人的兄长布将军在军中是个值得栽培的年轻将领,他又何须如此?
人人都道,帝王后宫佳丽三千,可这些女子十人中总有七八人是顶着父兄的价值进来的,勿要问他对这些女子真心几何,她们对他又何曾不是带着目的接近?
皇帝苦笑了下,倒是难得这个布才人了,被强迫着送进宫来,又这样贞烈,抵死不从,把自己宫室弄臭来哄走他这样的烂点子,亏她也想的出来。
既如此,便把她先这样搁着吧,年关过节赏众人东西的时候,也不缺布才人的,只要在她哥哥心里,别认为宫里对待他妹妹不周到就是了。
多一个,少一个,对他来说本没什么太大区别。
皇帝今夜穿了一件暗龙纹的黑色锦衣,还是永州今年新上贡的素色锦所制,幸好在布才人宫里没待多久,衣服染上的臭气不多,现在被清风吹了一阵,已经全部散去了。
布才人选秀被封赐的位置靠后,因此到她的时候,基本好宫室也不多了,皇帝顾虑到她哥哥如日中天的军中威势,特赐了她这格调清雅的扁霄馆。
扁霄宫位置不大好,偏得厉害,万乾宫出来,沿着御花园最南侧的御道走小一个时辰才到,不过胜在清幽,一边是高高的宫墙,一边是御花园的夜林草海,静的沁人心脾。
皇帝的情绪慢慢从刚从布才人那里出来的烦躁中解脱出来。
他看见盈盈秀月沿着特定轨迹沉沦着,唯有天上繁星高悬天际,绿林红花枯萎凋谢,来年又萌发新的生机,可让人不免又生出些年年岁岁花相似,年年岁岁人不同的伤感来。
皇帝想到了自己的母妃,想到了父皇,想到了幼时的皇兄、峻王和他自己,甚至,他想到被皇兄抢走的那个红漆皮的拨浪鼓……
他的情绪越来越低沉,像从万丈高中一点点下降到又黑又密的林海,情绪放纵着沉沦着,绝望却也激昂。
皇帝猛地咬紧牙关,强让自己清醒过来,他这是怎么了?
也许是因近来朝政繁忙,也许是因宁妃的惨死,也许是……
皇帝这孤家寡人,他当得太寂寞了些。
鼻息一顿,他意识到有一股陌生的香气从树林里传出——
“停轿——”皇帝倏下命令。
四个太监不解地放下轿子来,今天当班的总管太监郭盛海忙上前来,“皇上,夜晚风凉,此地不宜多留啊。”
“郭盛海,你可闻到什么味道了?”皇帝不理劝告,仍然用鼻微微嗅着什么。
听见皇帝问,郭省海弓着背,使劲儿伸着鼻子,转着圈在四周嗅了一遍,方回来复命,“回皇上,老奴上岁数了,什么也没闻见。”
皇帝扁了扁嘴,微有些不奈,犹豫了一小阵,还是向周围五人吩咐,“你们在这儿等着,朕想一个人走走,谁也不用跟来。”
“可是皇上您……”
“嗳——你忘了朕前一句是怎么说的?”皇帝佯作薄怒,打断了郭盛海的劝拦。
他下了轿,踏着沾着露珠的薄草往御花园的矮树林里摸去。
心安亭离御道不过百余步,原来御道上有一条鹅卵石铺的石子路通往心安亭,但因为人迹罕至,这条小路荒废已久,杂草丛生。
皇帝原是不知道这些的,他走了三四十步,只觉比平时花了将近三倍的力气,不过越来越浓的香气,却又给了他莫大的刺激和鼓励,让他停不下来,真算是步步维艰,却又步步唯坚。
走着走着,他远远看见一个半荒废的亭子,亭中有一汪烛火,旁坐一白衣人。
皇帝眉骨轻颤,他历来不信什么鬼神之说,若不是鬼,现在时间已晚,还有谁会到此处呢?
据他所知,宫中太监、宫女、女官的宫服都没有穿白衣的,就连宫妃穿白的也只是少数。
莫不真有被冤枉的女鬼在这寂寂无人的荒林中哀怨地游荡,暗诉自己罹难的冤情吧?
要不她怎会散发出如此悲痛的香气呢?
如此判断着,皇帝的心剧烈收缩又再张开,额头神经穴突突跳动,脑海里有道指令要求自己回去,他的手和腿却不听使唤似的,一刻不停地向前迈去。
自从做了皇帝,腰系苍生安危,他就变得谨慎了很多,生就爱冒险挑战的性格被强自压抑,
他太久没有像现在一样去接近一样危险而神秘的事物了,这种体会于他是紧张的,同样也是享受的。
一堆靠近心安亭的草丛中。
绵期和安巧躲在那里,本来星玉和桐语也说要来,但绵期念及太多人也没必要,还有暴露的危险。
她便令桐语要帮她照顾雨珠阁诸项事宜,星玉白日当了一天差,她也让她早些休息不允跟随。
“小主,您快过去吧!您不是得到消息,说皇上见了布才人一定不喜欢吗?奴婢看时间也差不多了,您快去亭子里候着吧,要是一会儿皇上真被引来了,却见不到人走了,咱们可就白忙活了。”安巧无奈地收过绵期喝完的粳米红枣桂花甜粥,掀开保温用的缎面小被子,将空碗放进到食盒里。
绵期不以为意地擦了擦嘴,笑回,“你想让我一个人孤零零地去那亭子里受冷,还没有你做的甜品喝,你当你家小主我傻了不成。”
保不齐皇帝还要和布才人多耽搁一阵,她并不着急,他来了再出去也不迟,如是想,不论安巧怎么催她,她也不想出去了。
如果是一般的买通御前公公来套取皇帝消息再在路边等候的方法绵期真的不屑尝试。
虽然她也不能说很了解皇帝,但上辈子先后两回短暂的相处,她深深记得皇帝喜欢一切不实用的东西,比如香药、书画、雕件等。皇帝还酷爱寻猎,喜欢有挑战性的事物,所以她真要是在御道上跳舞啊,唱歌什么的吸引他的注意力,他只会觉得平淡无奇,刻意邀宠。
是故她才借布才人和皇帝有嫌隙的时机,想到这以香诱人的方法来投其所好。
如若她这次吸引不到皇帝,她也不算白忙活一场,一来她至少得了为数不少的熏陆香,二来嘛……她能在这如斯美好的春夜下吃到一碗安巧独家秘制的美味甜粥,哈哈,她也算不枉此行!
“小主!”安巧轻撞了一下绵期胳膊肘。
绵期缓过神来,见不远处林木不规则的颤抖,想应是有人进来了!
重重深呼吸一口气后,绵期轻轻站起来,把自己衣服揪乱了些,刻意露出胸前一片雪白肌肤,把褪下的裙摆撕下来一边,露出半截娇嫩小腿,又扯乱了几缕鬓发,蹑手蹑脚地走了出去。
这边,皇帝走近了才看清,亭子中里的哪里是什么白衣人?
而是一口系在亭柱上足的有半人多长的白布袋,远远看过去倒真像个人。
亏他还肖像是一缕香魂在此,有一个或凄美或悲惨的故事讲与他听,一场春梦空,皇帝不免有些遗憾和失望。
而桌子上放的也不是烛火,而是一盏小巧的提灯,皇帝细细想来,不由得失笑,隔的那么远还看得见细微光亮,又怎可能是蜡烛呢?
皇帝又扒开白口袋去看,但见里面放着许多细小的颗粒,堆积在一起,足有一掌厚。
弯腰拾起一粒捉在手里,这灰褐色的小物不足一寸,不过不用凑到鼻尖,他就闻到了它辛辣的气味,这味道比他在外间御道上闻的浓烈百倍,而这浓烈的气味被山风吹向御道时,味道自然会淡不少,这和生姜是一个道理,近处辛辣,远了嗅就有一股姜香。
皇帝自嘲地想,这味道倒比那会儿布才人熏走他的臭味霸道多了。
不过皇帝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这一小袋的生香药就怎会散发出那样不凡的味道?
绵期是几天前就先摘了一部分成熟的熏陆香药,回去命小宫女一起炒了,制成真正的熏陆香。又把桐语之前借来的半皮蚕丝罗裁成长条,浸染香料,绑在树上,蚕丝罗随风飘动,发散气味,皇帝常年闻香,嗅觉比常人都敏感,才会被吸引了来。
皇帝四周张望找寻,他十分好奇是谁采了这些香药,又为何会将香药抛弃在此处不管呢?
正费解之时,他突然听见“啊——”地一声惨叫,他警觉地朝声音的方向缓缓的踱去,但见一个人蜷缩在一丛荆棘旁边,此人衣衫褴褛,头发蓬乱,背上还背着一个竹箩,脸半埋在腿里,一副疼得站不起来的样子。
“你没事吧?”皇帝偏着头打量此人,“你到底是谁人?因何会在此处?”
这声音。
不管她重生几次,绵期都识得,不是皇帝又是谁?
“我,我没事。”她把声音压得细低,像是快哭了一样,“请问您是哪一宫的公公?能不能送我回去?”
“朕……呃,我凭什么帮你?”皇帝急忙改了自称,一点点防范着低下身子。
“求你行行好就帮帮我吧,我是皇上御赐的芳柔,出来是采香药的,我下个月得了例银,全赏给公公就是了。”绵期吸着鼻子,这回倒不是装的,她只盼皇帝能快点把她抱到怀里,为装得像些,她适才撕坏了裙子,现下实在冷得紧!
她果然就是采香的人!
皇帝心里欣喜,转念回忆起他统共封了十来位芳柔,除了那个杜芳柔,其他的,脸都想不起来了。
不再多想,皇帝抱起地上的女子就往亭子里走,怀中人又软又轻,好像只要他稍微一用力就会弄碎似的,可他又不得不钳紧她,把她的头按在怀里,因为女人在不停地挣扎——
磨蹭地他只觉得下身冒火,若不是还不能确定她伤的多重,他只怕真要把她按在地上,就地正法了。
绵期被他按着不得抬头,心道自己正好看不见他有没有胡子,无知者无罪,她就全当真是个不知轻重的太监好啦!
她愉快地想,向皇帝发泄的机会,这辈子可能只此这一次,错过这村可真没这店了,于是她变本加厉地在他怀中蹂躏,并大喊威胁:
“请公公放开我,我自己能走,只要你稍微扶我一下就好……!”
“你……虽是净身了,可我是皇上的人,你休要……毁我清誉……”
“你再不放下我,我就喊了!”
……
皇帝心道这女人还真是聒噪!
他的胸部被她掐得又痛又痒,却忍着一声不吭,脸上渐渐露出一个又危险又暧昧的神色来,抱着绵期的双臂更紧了。
女人,你危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