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方刻中脸色平静地听完张彪的叙述。
“刻中哥，我真的很抱歉，但是我没有办法……”张彪捂住自己的脸，悲戚的声音透过指缝传递出来。
方刻中对他的痛哭流涕无感。
他眼睛没什么温度地盯着桌上散发热气的茶，下颌骨冷峭地收紧。良久，他冷冷道：
“其实早在慈善晚会之前，你就有了其他心思吧。”
虽是疑问句，但房间内的二人都心知肚明。
这是一个陈述句。
张彪收起断断续续的抽泣，诧异道：“你……早就知道了吗？”
说完，他心里像是打翻了调味盘一样，很不是滋味。
“其实我喝了这么多年的蜂蜜水，它的味道早就刻在心上。第一次发现它有问题的时候我并没有怀疑你，只是次数多了……我实在也没有办法为你辩护了。”方刻中轻笑一声。
他抬头看着这眼前这个面容颓废、耷搭着双肩的中年男人，忽然感到内心一阵悲凉。
陪伴自己多年的同事、保镖、手足。
在自己还未出名就说“这辈子跟定你”的人，终究也还是变心了。
张彪自嘲一笑：“对不起。再说多少句我也只能说对不起。”
背叛就是背叛。
现在再多说什么，也都无济于事。
张彪双拳收紧，自己唯一的遗憾也了解了。他也早该想到方刻中已经得知自己变心的。
或许是从隐瞒他的私人行程开始。
从他不再叫自己开车送去跟钟文筠见面开始。
从他不再叫自己记得补充蜂蜜开始。
太多的苗头了。
他自我解嘲地笑了一声：
“其实早就应该跟你道歉的。但我见你迟迟不作行动，我就以为我们之间还有可以挽回的余地。我一直对自己说，以前是我被蒙蔽双眼，是我不识好歹。”
“如果……如果再给我一次机会的话，我一定忠心陪在你身后。再也不会做对不起你的事情了。”
方刻中等他说完，才带着疑惑的语气问：
“你说你家人生病需要一大笔钱，我难免觉得奇怪。为什么你会宁愿相信外人，宁愿出卖我。也不愿意跟我说这些事情，让我去帮助你？”
“到底是为什么？”
张彪苦笑：“我欠你的已经够多了。这些年来你一直支持我，我怎么还有脸去跟你要钱。”
“所以你就选择背叛我，以此去得到能让你心安理得的钱？”他讽刺道。
张彪一怔。
他慌张地抱住脑袋，似乎能减轻自己的心理负担。
“不……不是这样的。”他痛苦喃喃道，“一开始，他只是要我透露你一次综艺资源。”
对方是怎么说的？
——我很需要一次出头的机会，就差一次让我露脸的机会了。你只需要告诉我他参加节目的时间，其他的什么都不用做。这就足够了！
——上次做得不错。这次我想你帮我录一个他的新歌demo，我只需要一小段就够了。不不不，我当然不是要陷害他，我只想学习……
——帮我把这东西加到他水里，我相信你有办法的。
——不答应？你上次害得他新歌泄露赔了几十万，还让他跟制作方交恶的事情，如果我告诉唐兆的话他会怎么对付你？方刻中又会怎么对付你？
——放心，这是最后一次了。这东西对他没害的，就是让他嗜睡几天。我真的需要这次参加活动的机会。我保证，这是最后一次。
张彪崩溃地抱头，咽喉控制不住地发出呜咽声。
他难过得就像即将被人遗弃的小狗。
可怜。
又可恨。
“难道你没发现在很久之前，你的雇主就没有再找过你了吗？”方刻中给他递出一张纸巾。
张彪猛地抬头。
随后不可思议地看向他。
“是你去处理这件事了吗？”他抱着一丝微弱的希望。
对方已经很久没有找过自己“办事”，他还以为是那人上次说的“最后一次”奏效了。
他已经做好将这件事情永远埋在心底的准备，就让它在无人知晓的地方腐朽、消失。
“是的，他……荣天他再也不会出来作妖了。”方刻中说的话如他所愿。
“那我………?”张彪声音颤抖，带着几分期许问道。
方刻中看着他，没有说话。
张彪咽了咽口水:
“那我可不可以重新在你身边做事?我不求像以前一样，我现在只希望能够在你身边为你干活。你知道的刻中哥……我是真的很想跟你共事的，而且我真的把你当做兄弟。”
最后一句话，他说得艰涩又难过。
他知道自己的要求很不要脸，对他来说也很不公平。
但是，他真的很想再获得一个机会。
如果可以重来的话，他会用下半辈子去证明自己的忠心。
方刻中垂眸看着地面。
瓦斯灯的微弱黄光在他脸上投下一道明明灭灭的阴影，让他的五官看起来很朦胧。
就像此刻他的想法一样，让人捉摸不透。
他坐在不太明亮的房间里，思绪穿越回很多很多年前。
那个时候，他还只是一个被禁锢于父母羽翼下的孩子，每天被灌输大量成人的成功法则。
身边的一切都是冰冷的。
寡言理性的管家。
永远安静工作的佣人。
数不尽的家庭教师。
还有比自己年长数年的张彪，那时候张彪也只是二十出头，嘴边说得最多的就是江湖气概、为兄弟两肋插刀等话题。
他是方刻中身边唯一一个鲜活的人。
他会主动搭着方刻中肩膀，对他说:
“其实我并不赞同什么少爷、打手这种称呼。在我看来你就是小屁孩,你应该叫我彪哥才对。可惜我被你爸妈高薪请来的,只好遵守你们有钱人的那套规则了。以后有什么困难尽管找我，我在香港很多朋友的。”
“喂小鬼，不要用这种湿漉漉的眼神看着我。你要是想的话，也可以跟其他人一样跟我称兄道弟，我没意见的。”
说完，他又机灵地盯着门口，见没人出没才小声说:
“如果什么时候你想去看看真正的香港的话，我可以带你出去!”
后来，他真的带方刻中出去了。
他们去围观酒鬼打架、喝深夜的啤酒、听大排档老板吹嘘年轻的威水史、去看凌晨出海的渔民……还去帮他朋友助威加油。
他朋友因为泡妞跟社会大哥约架，最后被打得屁滚尿流。
就连张彪也吃了一酒瓶子，殷红的鲜血流得满脸都是。
但方刻中没有受到一点惊吓，就连身上的衣服都是干净熨帖的。
因为张彪全程都护着他。
他甚至看不到一点血腥暴力的场景。
最后，张彪半跪在凌乱不堪的地上，抬头笑着说:“我说了会保护你的。”
那是方刻中第一次感受到，什么是为朋友两肋插刀，什么是江湖义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