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话怎讲?”张角颇感兴趣地问道。
“天下各路黄巾军皆向洛阳攻去,看似声势浩大,但都是无根浮萍,胜负只在一夕之间。可若是黄巾军退而割据边州,将青、徐、扬、交、益,这些边州收入囊下,朝廷就需要主动进攻,冒着更大的风险,花费数倍之功才能收回。”
“最重要的是,对于皇帝来说,下面有没有小民活不下去造反不重要,重要的是领土的完整。哪个皇帝都不会希望,在自己的治理期间,天下丢了十分之二。”
“因此,若我们转战青徐,朝廷大概率会调右中郎将北上追击,或与青徐守军合兵防守,这对我们来说,可不会是一场好打的仗。相反,其他黄巾军受到的压力会减小许多。”
张角点了点头,有些怅然。
“师弟说的对,至少比我对。看来我终究不擅长这些,我原以为若能聚天下义士万民之心,便无山不移,无路可阻。现在想来,还是不太现实呀。”
彭举哑然失笑:“师兄所想并非没有道理,欲要行颠覆天下的大事,就需要所有人齐心协力,更何况我们要颠覆的不仅仅是一个朝代,更是四百年甚至上千年积累下来的制度沉疴,必须要聚齐天下义士之心。”
“但正所谓勇而有谋,才是为将之道。若想实现我们的理想,正确的方略还是必不可少。”
张角叹了口气,摆了摆手说道:“明天你将你的见解在军议上说一下吧。”
彭举拱了拱手:“师兄明鉴。”
张角是道士,半路出家做的派系领袖,既不懂政治,也不会军事,宗教那一套玩的也不是很好,但这样的领袖有一个好处就是有自知之明,不固执,听人劝。
……
太行山南部一处难以寻觅的山谷中,一只颇有灵性的长鹰飞入其中,落在一个衣着考究,神色严整的青年男子肩上。
青年人安抚好肩上的飞鹰,熟练地将鹰腿上绑着的信筒卸下,掏出其中的纸条。
青年人上下扫视了一眼,眼中诞出些许惊讶之色,疾步向山谷里走去。
山谷不大,只有四五间草屋,一处小院外加一个凉亭。
不过景色优美,山清水丽,让人心旷神怡。
一个神色随意的中年男子正斜倚在凉亭里,轻呼酣睡。
“先生,您看看这条消息。”
青年人也不怕打扰到自家先生,将纸条在中年男子面前抖了抖,试图将其唤醒。
“元虎啊,何事惊慌?”
中年男子倒是睡的不深,很快从睡梦中悠悠醒来,将青年人手中的纸条捉了去,盘膝坐在凳子上读了起来。
青年人有些无奈,谁惊慌了?要不是先生您关注这事,他能敢打扰先生睡觉?
中年男子读完纸条上的内容,又再读了一遍,惊叹道:“哎呦喂,还真让老张打赢了?不会真让张角这个臭道士改天换地了吧?”
青年人王信,字元虎,摇头说道:“不过一战之胜而已,朝廷仍占据大势。黄巾军起兵时便已经失了先机,如今强攻洛阳,虽有杀身成仁的气势,却无夺取天下的能力。”
中年男子嘿嘿一笑,伸手搭过王信的肩膀,用商量的口吻说道:“元虎,要不你替为师去看看,黄巾军现在到底咋样?”
王信接着摇头,直接拒绝道:“弟子知道先生的想法,但我连横之道,在强不在弱。黄巾军,并不适合。”
先生反驳道:“嬴秦横扫天下,祖宗亦不过马夫,马夫可成,农夫如何不能成事?”
王信毫不犹豫地驳回:“诡辩!马夫是边野弱秦之祖,强秦之祖却是春秋诸侯。更遑论强秦之盛,在于变法,黄巾军没有此等基础。”
先生哈哈一笑:“强军之法,非唯变法。不行,不能再辩下去了,辩论会让你越发坚信自己的论点,以后可不好改了,一切等之后再看吧。”
“听说宪和这次出门选择了人,元虎知道是谁吗?”
王信疑惑地说道:“师弟传信说是一个无名之辈,据说还是个皇亲国戚,师弟也没说为何。”
先生摇了摇头:“至少在选人的眼光这方面,宪和要在你之上。”
……
洛阳城中,日影西斜,王越提着空荡荡的剑匣,站在自家剑馆的前面。
他定定地看着剑馆门上的牌匾,上面的几个字是“越侠剑馆”。
越侠的“越”字是他一个人写的,“侠”字的八笔却是,他们洛阳八桀一人一笔写上去的。
按理说一个字由八个人写,必然写的松松垮垮。
但这个侠字意气凛然,各笔画融为一体,又各显特色。
年少气盛,大家写字的时候都用上了真本事。
王越写的是“侠”字那一大撇,张角说墨为天下之骨,墨家应该写这通天的一笔。
虽然王越觉得,这很可能是因为张角想要写那同样重要的一竖,为拉拢他才这么说的。
但这句话王越还是记在心里。
墨为天下之骨,自己真的做到了吗?
顺应刘姓天子,为皇帝驱策,真的就是正义吗?
张角凌厉的面目浮现在王越脑海,让他对自己过往的认知逐渐动摇。
摇了摇头,王越有些自嘲,武夫的脑子果然不好使。哪怕是天下第一,也已经记不清,昔日少年意气的兄弟们的样貌了。
王越走进剑馆,迎面两名黑衣负剑的弟子正静候于他。
“弟子史阿、蔡阳见过先生。”
“你们两个怎么……”王越打量了一眼两名弟子,虽然性格比较迟钝,但王越还是反应过来,“你们两个是来请辞的吧?”
左侧负剑者上前一步,躬身行礼道:“先生慧眼,弟子认为朝堂之上,实无我墨家可行之道,再于此纠缠,也不过徒费功夫,还会伤了昔日之谊,故而斗胆向先生请辞。”
另一人气宇轩昂,也拱手说道:“弟子蔡阳与史阿的想法一致,这朝堂上不过以空言吊着我等,大好男儿,岂能为他人掌中之物。弟子与史阿想另寻明主,为我墨家谋取一条真正的出路。”
两人齐声说道:“还望先生成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