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3年,我读小学一年级。到了冬天到,下霜了。
下霜的早晨,吃过早饭后,我背着书包去上学,手里提着火笼。走到院子门口,看见猪圈边的矮墙上,那一层霜白雪似地铺着。太阳升起来了,冬天早晨的阳光并不温暖。离家之前,我把双脚架在火盆上烘得暖暖的,走出家门不久,热气就散尽了,单层布鞋挡不住地面的寒冷,不久两只脚变得冷冰冰的,冻得有点儿麻,有点儿痛。
早晨的阳光,将我的影子映在地上,那影子长长的,影子手中的火笼也长长的。走到岭子头,桥头边有一段黄土路,路边的湿土尘被冻成了泥疙瘩,泥疙瘩上闪烁着亮亮的冰晶。脚踩在冰晶上,泥疙瘩就碎了,发出咔嚓咔嚓的脆响,这声音太好听了,尽管脚冻得有点痛,我也还是喜欢踩着冰晶走。和我一样喜欢踩冰晶的小学生有不少,当我们踩得起劲的时候,路过的大人们见了都笑着揺头。
北渠里的水静静流着,水面上笼着一层热气,冬天的渠水是不冷的,但码头边的积水坑里却结了冰。几个小男生正拿着木棍敲击冰块,听得冰块碎裂的声响,很兴奋。他们缩着脖子,手冻得红萝卜似的。
到了教室,我们赶忙坐到凳子上,把两只脚架在火笼上烘烤,一丝丝水汽从鞋底蒸腾而起。每天上课之前,大多数的学生都在烘脚,一股很奇怪的味道,在教室里弥漫着。朱老师每次来上课,刚迈进教室时,她都要皱着眉头,一只手使劲扇着鼻子,想要扇跑这难闻的气味。但不久她也就习惯了,大概是久闻不觉臭了罢,于是开始讲课。
教室的光线不太好,上课时门窗是不关的。天太冷了,我们一个个缩着脖子,把手笼在袖子里。等鞋子烘干了,脚暖和了,我们就偷偷地在火笼里烤东西吃。黄豆、花生、芋子、马铃薯,带什么的都有,烤豆子的人最多。“噼啪!”豆子爆开了,跳出了火笼,烤的同学伸长脖子寻声张望,其他同学也跟着寻找,找到豆子的同学,拣起豆子吹一吹,就丢进嘴里吃了,也不管豆子主人的怒目。“噼啪!”“噼啪!”,总有贪心的,一次烤了十几粒豆子,烤熟了,来不及挟取,就都爆开了,一时间,大家纷纷寻找着逃跑的豆子,就都不听课了。这时候朱老师就拿着教鞭,把讲台敲得啪啪响,于是大家就都乖乖坐好,安静了下来。但接着朱老师又要开始骂人了,因为教室的空气中弥漫着一种股焦味,原来火笼里烤着的东西,都烤焦了。
下课了,太阳也升得老高了,我们纷纷跑出教室。找一面朝南的墙壁,两个强壮的同学往中间一站,其他同学一个挨一个地排向两边,然后一起往中间挤。阳光下,大家边挤边笑,每个人都挤得脸蛋红扑扑的。操场上,女生在跳橡皮筋,男生在抽陀螺,还有你追我赶的,很热闹。
等上课钟敲响了,我们的身上也暖和了,再回教室,也就没有人再烤火,而火笼里的炭火,这时候也差不多化作灰烬了,只留下一点余温。
中午放学了,大家背着书包挤挤挨挨地穿过校门口的巷子,出了巷口,人群分成三路散开了。我依旧过木桥走岭子头的小路回家。见到别人手里提着火笼,总会有一两个糊涂虫,突然“哎呀”一声往回跑,原来把火笼忘在教室里了。有时,我就是那个糊涂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