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异怎么也没想到,林九蓉会将他拎到了安盛坊。
大力出奇迹,林九蓉拎着他像拎个手提包。
在这皓月当空的夜晚,刘异被带着飞过一个又一个坊区,最后落到安盛坊。
刘异不准郑家的人跟着,他要去见的是自己老爹。
此刻,刘异就站在他之前要购买的那所房子旁边——
一直上锁的那户人家。
当时看房子时,张鼠还笑着说要问问这家卖不卖,他们两家挨着买,还可以继续做邻居。
原来……这所房子是大野盟的。
他听鹿仲讲过,旁边自己要买那户是齐故的房产。
那也就是说,齐故或者说博陵崔氏,一直活在大野盟的监视中而不自知。
难怪自己在天陵山遇险,那两个弓箭手能那么快出现,原来他们跟发布命令的源头是邻居。
真特码绝了,刘异现在对大野盟佩服得五体投地。
现在,这户人家大门不再上锁,屋里正亮着灯。
杨九蓉温和地说:“他在等你,你自己进去吧。”
“他知道我会来?”刘异惊讶。
“你去洛阳前,他给你卜了一卦。你周易学得那么好,应该知道第五十六卦何解。”
刘异喃喃自语:“火山旅卦,离上艮下,野火烧山,求索不息。”
杨九蓉点头:“他早知道你会追查到底。”
刘异现在的步伐略显沉重。
假如林九蓉已怀疑到他的身份,那就意味着老刘早就知道他其实不是刘异。
对于林九蓉的问题,他刚刚的回答是:“我是不是刘异,只有我阿耶说的算。”
他走进院子,轻轻推开主屋的大门。
一进门就是个过堂,装饰得很古朴。
正对门口的墙边摆放着一张大几案。
几案上除了丰富的贡品,还摆着一个两尺多高的红漆牌位,牌位上没写名字。
东墙也一样,同样摆着一张几案和一个牌位,依然没有名字。
刘异有些诧异,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祭祀的。
穿过过堂,他默默走向正堂门口。
门边上站着一个身材魁梧,胡须半白的大叔。
他瞅瞅刘异,没有言语,掀开帘子,用眼神示意他直接进去。
刘异有点困惑,这大叔怎么看着有点面善?
好像在哪里见过,可他一时又想不起来。
走进正堂后,他看见一名中年男子,身穿天蓝色素雅青衫,发髻间插着一根玉簪。
他身体倾斜倚靠在茵席的隐囊上,正惬意地翘着膝盖看书。
男子的三缕青须修剪得很整洁,整个人看上去有一股超脱的气质,仿佛从《隆中对》里走出来的诸葛孔明。
他旁边放着个巨大的矮牍,上面熏香缭绕,茶香沁脾。
案牍上除了瓶瓶罐罐,中间还摆着一张古琴。
矮牍侧面一个小火炉上正在烧水。
刘异踌躇不前……这人是他家老头?
是见天干农活的田舍翁?
是每天跟儿子抢吃食的那个坑货?
是见天举着鞋底子追着他打的老刘?
不是打扮穿着的问题,刘根生的气质彻底变了,像是换了一个人。
刘异眼眶当时就湿了。
面容如此熟悉,却又如此陌生。
我的老爹哪去了?还我老爹。
他二话不说,撸起袖子,原地弹射,冲了过去。
他对着正在看书的儒雅男子就是一通爆锤。
“谁让你这么叛逆的?还敢跟我玩cospy?”
刘异边打边哭:“你这老东西,我要揍死你。”
“你选择在我生辰那天作为你的忌日,你有想过我的感受吗?”
“以后年年生辰都是我的噩梦,心理阴影面积约等于+∞。”
“有你这么坑儿子的吗?我现在恨死你了。”
“你把我家老头还给我。”
站在门口的魁梧大叔往这边走了两步,想过来拉开他,被刘根生笑着摆手制止。
他拍着儿子后背,像他小时候一样轻声哄道:“阿耶不会离开,阿耶一直都在。”
刘异气得张嘴直接咬上老刘肩膀,呜噜着说:“我信你个鬼。”
“好了,小崽子,你再咬老子,我就要脱鞋还手了。”
听到男子用熟悉的语气骂出这句,刘异终于松口,破涕为笑。
他抱着老刘边笑边哭,终于成功把满脸鼻涕泪水蹭到对方干净的蓝袍子上。
呵呵,这才对味,脏一点才是他老爹。
一个臭老头要那么整洁干嘛。
老刘识破了他的伎俩,啼笑皆非推开他,恨恨地骂一句:
“臭小子,你长得俊就算了,人品还这么算了。”
只要拥有这款好大儿,他这辈子估计再也儒雅不起来了。
刘异坐在老爹旁边,目不转视地盯着刘根生看,生怕自己一眨眼他就又跑了。
刘根生坐直身体,他从案牍旁取出一个罐子。
用竹夹夹出一块茶饼,放在炭火上烘烤,不停地翻转。
刘异这才发现,案牍上金银琉璃打造的瓶瓶罐罐,竟然都是茶器。
刘根生一边烘烤茶饼,一边对他说:
“为父做饭不行,但煎茶的手艺委实不错,等下我儿可以品品。这水是我命人从天陵山上汲取的山泉水,特意为你准备的。”
火上的茶饼烘烤之后,表面逐渐出现小气泡。
刘根生将夹子抬高,离炭火更远一点,转为文火慢焙。
刘异不禁暗暗称奇。
他之前见过郑就煎茶,是以知道大唐只有世家公子才会自幼学习茶道。
普通人家喝茶浸泡牛饮就好,但贵族世家的茶道程序却异常繁琐。
炙茶、碾罗、煮水、投茶、分茶,每一道工序都有讲究。
中间还会用食盐调味,再打出白沫育华和倒水止沸。
没有从小的教养,烹茶是现学不来的,可老刘怎么会这些?
刘异犹豫了一会,逃避不是自己的性格,他最终问出口。
“你……你到底是谁?”
对面男子一脸和煦看向儿子:“你不是刘异,我也不是刘根生,但我依然是你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