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中饭的时候,石头依然还很兴奋。
今天他和志远,算是在村里头头脑脑面前,露了一小脸。
“远子,刚才我去井那边看过,打水的人都排起了队,都说你心眼儿灵,还说如果咱村的霍乱,真的就这么断了根的话,就是你的大功一件!”
志远抱着碗,似乎没听到石头在和他说话,慢慢的喝着玉米面糊糊,有些心神不宁的样子,边上已经切开的咸蛋,也没动,要是平时,那流着红油的蛋黄,会第一时间被他咬上一口。
两个孩子,住小火磨里,自做自吃,连窝头都懒得蒸,直接煮糊糊,喝饱就算一顿饭。
“远子,怎么了?”石头用手,推了推志远的肩。
志远轻轻皱着眉,道:“今天不知怎的,我右眼老是跳。”
左眼跳财,右眼跳灾。
石头也迷信的,想了想,安慰道:“没事!是你昨晚想着水井的事,没睡好!”
志远轻轻摇头:“不是——吃完饭,我瞧瞧我爹去。”
吃过饭,石头主动提出,陪志远回家去看看他爹。
两人走到杜家门前,志远查看了下门外放着的茶水桶,里面是他爹熬的中药,能预防霍乱,谁要喝都可以拿碗来免费舀。
院子里也不见他爹。志远侧耳听听,家里头也没动静。
“海山叔可能出去了吧,我们走吧。”石头道。
志远却摇摇头。
门外的药水桶已见底了,他爹怎么不把桶收回去?另看到院子里衣架下,有一木盆,里面是洗过的拧干的衣服和蒙口鼻的布巾,洗好了怎么不晾起来?
这不对。
“爹——”志远向院子里叫了一声。
没动静。
“没在家吧”。石头猜测道。
“你爹?他在家!”边上走来的李婶子说:“我才给你爹送的饭,他在家!你爹这些天都吃派饭,今天轮到我家给做饭。”
说着李婶子走进院子,对着正房喊道:“海山兄弟,吃好了没,我来收碗筷!”
房里还是没人回应。
这下,连石头都感觉不对了。
志远顾不得那么多了,快步走进去,李婶子和石头跟在他后头。
进了正厅,正厅里没人,桌上倒是放着一个托盘,李家送来的饭菜就那么放着,没吃过,志远眉头立时就皱了起来,一边喊着“爹——”,一边四下查看。
杜家整修好后,海山和志远不再住西厢,住进了正房,志远来到房门外,一挑门帘,走进去,就见他爹在炕上躺着,和衣靠在叠好的被子上,似乎是睡着了。
李婶子一手一个,把志远和石头拉回正厅,轻声道:“这些天你爹真是没日没夜,把人都累坏了,出去吧,让他睡会。”
志远挣开了李婶子的手:“你们先出去吧,我去给我爹盖被子。”已近秋末,这么睡会着凉的。
志远说着,轻手轻脚的进了屋,炕上的被子都被他老爹压靠着,志远悄悄的爬上炕,在炕头箱顶抽了一条被子,被子重,怕盖时惊醒了爹爹,志远又把被子给轻放下,改拿起墙上挂的一件爹的夹衫,小心翼翼的,轻轻的给海山盖上。
海山平时只要有丁点响动,都会竖起耳朵,这会子却真的没醒。
志远站在炕边,心疼的看着他爹,爹爹胡子拉茬的,拧着眉,脸色很不好。
也许是志远的目光太过专注,睡梦中的海山似有的感,动了一下。
志远赶紧,蹑手蹑脚向门外走去,爹说过不让自己回家,被骂事小,惹爹生气事大。
才走两步——
“你怎么在这里?谁让你进来的?!”身后,他爹的声音,似乎带着不高兴。
志远只好回转身,垂手回道:“李婶子的饭爹没吃,所以进来看看。爹——你太累了,让我回来帮你吧。”
海山看看自己身上盖的夹衣,看志远的眼光温柔起来:“不用,你快……回去吧。”
海山说着,似乎有什么不适,人又靠回了被子上。
“爹——”志远关切的凑了过去:“爹你怎么了?”
“爹没事!就是有点……累。”海山说着,闭上了眼,感觉肚子很不舒服,且腹脘饱胀,想吐。
“爹,我去把李婶子送来的饭,热给你吃。”
“不用了。爹现在不想吃,早上吃的,现在还……很……饱……”
海山说着,似乎肚子更加不舒服了,伸手在肚子上按揉起来。
“呃”的一声,海山似乎在打饱嗝儿。
跟着海山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从炕上下地,目光突然一盛,对志远叫道:“你快出去!”
志远一呆,他突然就有了不好的预感,哪里肯走!反而向他爹爹伸出了手去。
海山心一急,已经感觉在翻江倒海的肚子更加不好受起来,“呃”的一声,就想吐!
连“呃”几声,海山一手捂住了自己的嘴,一手把扑过来想扶他的志远给推了出去。
危急中也不忘用上巧劲,志远被推得“漂”出了门外。人虽被推出很远,却不会摔着孩子。
志远撞开了门帘,跌在门外,就看到他的爹爹突然弯腰,张大嘴呕吐起来,哇的一声,吐了一大滩。
志远爬起来就往屋里冲!
屋里一股子呕吐物的酸腐味。
这刺激得海山再次呕吐起来,这次呕吐不象刚才,吐得是早饭的东西,而是稀稀的像水一样的东西,且吐的时候,是喷射性的!
两父子的脸,一下子都灰了!
他们都明白!
这是——霍乱!
志远没有犹豫,伸手就去搀扶他爹。
海山也没有犹豫,一脚把他踹出了门!
“快回磨坊去!我自己能治自己!”海山吼完这句,捂着肚子就往茅房跑,腹痛如绞,他要拉稀,已经快憋不住了。
第二天,天快亮的时候,海山从昏睡中醒来。
他觉得喝,口干舌燥,浑身上下,像被人抽了筋似的,没有力气,还浑身关节都痛,整个人像在半云半雾里漂,他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也不知道自己在哪。
好一会,才对眼前的景像有了辨识,意识这才回到了自己的脑子里。
屋里点着灯,这是自己的家,他躺在自家的炕上,身上盖着被子,他的宝贝儿子志远,坐在炕沿上,单手支在小炕桌上,托着头,在打瞌睡。